第 260 章 人心險惡(1 / 1)

三月,北魏正式將兩歲的元詡立為太子,並且將皇子的生母封為貴妃,又將高肇封為司徒,而爾朱榮因為這兩年來四處平定叛亂,做事認真,在中山元英死後,已經成為元恪新軍方代表——軍中那些以元為姓的近親將領,他是一個都不打算用的。

至此,加上近宦劉騰等人,團滅北魏的最重要人物,已經悉數登上了自己命定的舞台。

與此同時,自開春始,一場大旱席卷了大半個北魏,這場旱情極為嚴重,以至於元恪為了表示態度,飯食一開始減了兩道菜,到減四道,最後減成了兩菜一湯,還是沒有緩解的意思。

不過元恪到底不是自家父親,做不到絕食來祈雨的程度,加上京城米糧價格暴漲,不得不從常平倉中調動了八十萬石糧食來平抑糧價。

這個時候,北魏變法三十餘年的優勢終是表現了出來,厚重的家底讓朝廷在天災之中,能鎮住京畿之地,隻要京畿之地穩了,人心便不會太過惶恐,便也能慢慢收拾其它地方的爛攤子。

但,上天似乎和元恪杠上了,四月時,雨雖下下來了,但卻不是好雨,而是一場傾盆大雨,十一個州郡被淹沒,受到了更大的災難。

元恪於是下詔,讓河北災民去沒有遭到天災的燕恒二州(北京、大同等地)就食。

也就是去這兩個地方討生活,一路上,朝廷會允許他們遷移而不受責備,至於他們去了這兩地方是偷是搶還是做工求食,朝廷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隻要他們不起兵反朝廷就好。

而這遭到了燕恒二州民眾的強烈反抗,尤其是恒州,地處平城,是北魏故都,有無數朝廷故舊,於是在壓力下,過了幾日,元恪便改了命令,讓饑民們去更北邊的六鎮討生活。

六鎮是北魏防備草原勢力的軍鎮,當年也算是朝廷的龍興之地,但自從孝文帝遷都後,大量權貴去了洛陽,留在六鎮的鮮卑軍民們便與洛陽的親戚們漸行漸遠,六鎮也從軍中人立功之地,變成了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

好在後來,因為羊毛與鹽鐵貿易,六鎮每年的收入也勉強能生活,但這次,朝廷讓河北災民來到六鎮,卻直接將這平衡打破了。

一時間,六鎮居民沸反盈天,幾乎所有軍主都拿出了武器,對準了河北來的災民,要麼將他們抓為奴仆販賣,要麼將他們直接殺死。

這事在朝廷引起軒然大波,漢臣們紛紛指責備六鎮軍主不認大局、慘無人倫之舉。

但元恪對此是沒有什麼反應的,他安撫了漢臣,又安撫了軍鎮,便將此事揭過去了,仿佛那河北的災民,隻是他佛尖的香灰,隨風散入塵埃,不值一提般。

然而,四月中旬,肆州地動,大地震又帶來一波災民,加上旱情越發嚴重,元恪便讓朝廷各州有糧之家,留下自己夠吃的糧食後,將多餘糧食,全都貸給災民。

這話說得,各地大戶們紛紛表示了支持,但到底貸沒貸,貸了多少,就是不是元恪能決定的了。

五月,災民越來越

多,這次總不能再送去六鎮,元恪無奈,又讓人放出太倉糧食五十萬石,以供給災民。

太倉是北魏最重要的倉庫,裡邊儲備的都是軍糧,孝文帝先前多次南征,都沒有對北魏經濟造成太大傷害,靠得就是太倉,這次,元恪若不是出於無奈,是不想動太倉的糧食的。

有朝廷大臣上書,說太倉糧食都是多年積蓄,一次拿出去,不知多久才能補足,陛下三思。

他的意思有些委婉,但大家都清楚,以如今朝廷官吏的糜爛狀態,想再將糧食補足,就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強行補足的話,不知又要收刮天下,加上還在修築永寧寺塔……

元恪思索許久,但還是下令了。

有這五十萬糧食打底,到底還是將這次天災度過去了。

為這事勞累數月的元恪隻覺得心力憔悴,頭痛發作得遠比前些日子猛烈,隻能讓人拿來北朝進貢的丹藥,服了丹藥後,頭痛終於不那麼嚴重,他心中鬆快了許多。

但心中到底是不悅,他的太醫院,那麼多年了,還是沒有配出能比那魏知善更好的丹藥,讓他這半年來,隻能依仗敵人的藥物,豈不是讓他的性命捏於敵手?

他略作休息後,又去看了自家太子,看完後,又去胡充華的宮中,與他心愛的貴妃探討了一下佛法。

如今的他於佛法一道越發精深,胡充華本就是由講經說法而被他召入宮中,是與他最有共同語言的人。

他們時常能辯經至深夜,是元恪在繁重的國事之後,難得的休息時間。

隻是,講著講著,元恪便覺得神思飄揚,他的心魂仿佛飛在了天空之上,連周圍的天地都搖擺了起來。

暈眩之中,他緩緩閉上眼睛。

胡充華相貌嬌豔,二十餘的年紀,正是女子風華最盛之時,看著陛下緩緩閉上眼睛,還以為是他操勞國事,困倦了,便上前給他好好躺下,還蓋上了薄被。

她緩緩貼在帝王心上,聽著他的心跳,感覺到安心。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陛下,陛下的心跳,怎麼,怎麼越來越弱,好像都聽不見了?

胡充華猛然起身,厲聲讓宮女點燈,在琉璃燈明亮的火光下,隻見陛下的臉色青灰,已是沒了生息。

……

元恪暴斃,胡充華慌亂之餘,又有些慶幸,還好陛下隻是與她探討佛法,要是綿延子嗣之時生死,她怕不是立刻要被賜下白綾。

巨大的恐慌,雖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卻也讓她的思緒前所未有清明起來。

如今皇後還是高氏,外朝有高肇為助臂,自己又是太子的生母,高氏若想臨朝聽政,第一個要除的,就是她胡充華。

不能坐以待斃!

她幾乎是立刻披衣起身,讓心腹將此事告訴了中常侍劉騰,這位大宦官一直與高肇面和心不和,隻要他們抓住這機會,必然可以在這亂局之中,爭得性命。

胡充華明白,自己最大的優勢與危險,都是因她是太子生母,隻有太子繼位,

她才能安全,畢竟,禮法大義,都沒有皇帝能殺生母。

……

劉騰知曉此事後,立刻讓人鎖住宮廷,保護胡妃,並邀來了崔光、於忠等人,三人立刻去東宮迎接太子繼位,同時,北魏諸王秘密衝入高肇府中,將其拿下宣讀罪狀,隨後便將其梟首,至此,這場時間不長,但極為迅速的皇位更迭,就此完成。

高肇這些年排除異己,早已經是北魏諸王、漢臣,甚至是領軍中軍的眼中釘,在這夜之後,高氏一族全被清算,高皇後剛剛當上太後,便被囚禁出家為尼。

這事之後,北魏上下一片振奮,畢竟在這次之後,清河王元懌、任城王元澄,都已經重回朝堂,要是再加上賢德的元勰,那北魏的青天就回來了。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彭城王元勰不但沒有回到朝堂,還決定出使南國,說是要幫助締結兩國之好,但實際上,他私下對元懌、元澄說,是想去南方,把一些事情問個清楚。

元澄不由勸道:“有些事,糊塗著便罷了,問得再清楚,又有何用,先皇不去,咱們有幾個能活到最後?”

雖然禦醫都覺得元恪是暴斃,但他們這些人都本能覺得南邊那位脫不了關係,這不是什麼破案,不需要證據,隻要感覺就行。

元勰搖頭歎息:“你們不懂,我與那位陛下共事多年,他心思奇詭,一步計後,必有三五連環,將人心算死,我若不能,便不能安寢。”

見元勰心意已決,諸王都不再勸。

於是,六月時,元勰便起程,前去南國,許多寒門士族不能理解——北朝國喪,怎麼也該是南朝派使者過來慰問啊,怎麼反倒是隱世許久的彭城王主動南下呢?

……

“啊,元勰要來見我?”蕭君澤聽到這消息,忍不住抱著三狗,發出一聲冷笑,“他憑什麼來問我,還以為我念著當年情分麼?簡直是白日做夢,我早就將前塵儘去,不會再想這些舊事!”

他抱著三狗走了兩圈,又對青蚨道:“你記得,他來這裡,按使臣規格接待就是,把他當外人,不要有一點優待!”

說完,他把三狗換了個手抱,又走了兩圈,對著青蚨道:“當然,也不能像蕭鸞那樣,把使臣餓死在館中,這是國體,還是要顧及的!”

青蚨平靜地站在角落,平靜地看著他。

蕭君澤氣道:“看我乾什麼,去做啊!”

青蚨甩了甩袖子,淡定道:“陛下沒有彆的吩咐了麼?”

蕭君澤道:“沒有了,你還想我有什麼吩咐?你是不是還覺得他是自己人,我告訴你,彆有這等心思!”

青蚨點點頭:“老奴告退。”

說完,淡定地走了,嘴角還帶著一縷微笑。

“慢著!”蕭君澤把三狗又換了個手抱,皺眉道,“你笑什麼,很好笑嗎?”

“沒有,”青蚨淡定微笑,“隻是想起好笑的事。”

蕭君澤冷笑道:“那你倒是說出來,讓朕也笑笑!”

青蚨難得聽他把“朕”這個字都說出來了,笑意怎麼也壓不住,但直接說,怕是會被陛下記仇,於是他抬了抬眼皮,看著三狗那清純無辜的臉,問道:“小殿下,你看爹爹現在,開不開心啊?”

三狗頓時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開心!”

“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