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8 章 要你多嘴(1 / 1)

五六月時,北魏遇到了綿延大雨,十一個州郡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水災,大量流饑民四處逃散,朝廷拔下了不少的賑災的糧款,但能到平民手中的,卻是所剩無幾。

許多過不下去的平民們隻能托身寺廟,出家為僧尼,那些寺廟不收的老幼,有的向南奔逃,有的則賣身為奴,這並不能引起多少波瀾——多少年了,窮苦人家都是這種出路。

北魏有官員上書,說用來平抑糧價的常平倉虧空嚴重,以至於大災之時,糧價飛漲,常平倉根本拿不出足夠的糧食,致使饑民數量暴漲,朝中有許多的官員,因此攻擊高肇,認為是他的大量汲取民力、攤派雜賦、抽調糧食,這才導致常平倉的虧損。

高肇對此並未過多辯解,因為他這些行為都是為了給陛下修築佛寺,傳經講道,積累功德,所以皇帝不會坐視不理。

果然,元恪無視了這些攻擊,親自為高肇辯解,說此為天災,豈可加於人禍,同時從佛法中引經據典,認為傳播佛法是為了消弭世間戾氣,讓各族放下成見,共為同事,為國策之本,不可更改。

這種帽子一加下來,朝廷百官縱然再多的勸阻,也顯得無力,隻能默默認了。

但這並不是結束,因著饑民四處流散,北魏各地,也有瘟疫流傳,各世家當然早早準備了南朝來的熟水方子,可熟水店這種不賺錢還容易賠本的活,就沒有多少人做了。

這事直接導致了青、徐等州盜匪橫生,同時,能治疫的鹽也瞬間被各大世家囤貨,直接炒高了鹽價。

高鹽價催生了巨量的私鹽販子,尤其是青州的盜匪,他們兼著鹽販兩職,靠著走私鹽貨賺下大量財富,身上都是高價從襄陽買來的鎧甲,戰鬥力高得驚人。

但這些對北魏來說,都不重要!

如今的北魏,諸國紛紛遣使來朝,商業繁華,洛陽有著幾乎天下間所有的貨物,雖然經曆了幾場小小的衝突,但都不傷筋動骨,各大世家和鮮卑大族,紛紛都滿意地稱讚著大魏國力強勝,要知道,在孝文帝時期,洛陽都沒有那麼繁華興旺,至於一些小小的庶民盜匪,那隻是小小的麻煩,曆朝曆代,哪個國家沒有呢?

就連修築永寧寺塔,都在一些諂媚官員的口中,成為了北魏強盛的象征——你看看南朝那個蕭昭澤,繼位這麼多年了,有處理過國事麼,什麼事都交給蕭衍和他舅舅謝瀾,那蕭衍把自己幾個弟弟都封出去當各州刺史,他居然都沒有一點反對,遲早會是下一個蕭寶卷!

……

“胡說!彆聽那些傳言,”蕭君澤對蕭衍道,“你哥哥蕭敷、弟弟蕭秀、蕭憺都是頂尖的人才,放著不用可惜了,而且都是蕭家人,我不用你們用誰。”

蕭衍正用一套行雲流水般的茶藝沏茶,看著茶湯的泡沫回到杯盞邊緣,難得成功了一次“咬盞”,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才抬頭看著陛下,幽幽道:“陛下啊,您說的對,那不求您給微臣六弟什麼官職,隻求您饒恕他的罪過,可否?”

蕭衍的六弟蕭宏,為人不法,掠劫商隊,欺壓良民、霸占土地,還仗著蕭衍的權勢,對建康城的鹽鐵執行“專買”,蕭君澤知道後,親自微服私訪,前去碰了個瓷,成功把一個“大不敬之罪”扣在了這位皇親國戚身上。

蕭衍這次是專門來求情的,他知道自己隻要用有才之人,那陛下是不會管他安不安插親信的,但他知道六弟平庸懦弱,隻知道愛財,所以任他如何乞求都沒有讓六弟為官,哪知這一下就撞在了陛下頭上。

“那可不行,”蕭君澤微微一笑,“你六弟是我用來殺雞儆猴的,不嚴懲一下,你怎麼會用力去管你那一大家子呢?”

和小貓兩三隻,人丁凋零的謝家不同,蕭衍家那可是一個大家族,蕭衍本人有兩個哥哥,七個弟弟,八個兒子,每個兄弟還各有七八個兒子,略做加減,就百餘人上去了,他偏偏又對家人十分縱容,蕭君澤要不敲打他兩下,蕭衍家輕鬆就能把財富排行榜前十占完。

蕭衍立刻恭敬拜倒,表示隻要陛下放了蕭宏,他願意用一身官位,來擔保再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誰要你的官位。”蕭君澤托著頭,“那我就把蕭宏的命留著,你要是治不了他們,我便連蕭宏的舊賬一起算,到時候,你那四個不懂事的弟弟,我就全把他們殺了。”

蕭衍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感覺到沉重的壓力,本來朝政就很難了,如今還要再管家裡人,那可太難了。

蕭君澤也很滿意,其實貴族聚斂錢財是普遍現象,不太過份,他也管不了,畢竟南朝的官吏係統,他根本沒有深入改革,就等著將來來一波清算,如今若是弄好了,將來反而不好操作。

所以,他是一點也不介意蕭衍安排他那麼弟弟的。

送走蕭衍,蕭君澤有些感慨,南朝看著平靜安穩,其實底下的暗湧一點不輸給北朝,各地商品的一點點侵蝕,讓原本獨立的大莊園經濟正在崩塌,以前坐擁萬畝良田的世家權貴雖然還是吃穿不愁,但貴族嘛,拚比的就是一個排場。

追逐購買襄陽的工業品也是需要實力的,一個大家族,以前分一兩匹的綾羅綢緞,本身稀少難買,給主家主婦使用,全家人也不會多說什麼,如今大量的好東西湧了過來,也不貴,你給大兒家買了,二兒子家要不要?

一房家換了玻璃窗,走的家裡公帳,二房三房就不想要玻璃窗了麼?什麼,在屋頂放兩片玻璃瓦?

天啊,地啊,這是什麼世道啊?!這日子沒法過了,爹娘都還在呢,你就開始挫磨兄弟了,你還是人麼?信不信這不孝不悌的名聲傳出去,你家兒子們都彆想當官了?

還有兒子們同窗都用的是北方的上等香雪紙,你用南邊的黃麻紙,是要兒子被同窗們嘲笑麼,這讓他還有臉出門交友麼?

好東西是人人都想用的,但總要付出代價。

襄陽需要的原料和糧食,糧食不能全出,但多種麻,多種油菜,多種甘蔗,多采礦,這些總能換來更多好東西。

這些擁有許多大莊園的權貴世家們需要更好的享

受,那就必須用力壓榨自家身下的奴仆們,讓他們開墾更多山林,修築河堤、種麻養蠶,但更多的勞作,卻是換不來更多的糧食,如今的南齊,世家大族的逃奴越來越多,已經有了聚斂之勢。

蕭君澤從文書裡抽出一張字跡十分纖細娟秀的信紙,那是衛瑰給他的信,他如今在合浦與俚族的冼氏搭上關係,讓自家組織勢力在廣州多個郡縣都建立了分部,各家各戶,都有了奴仆做眼線,隻是如今廣州的大族又提高警惕,所以他暫時準備蟄伏半年,等奴變的情緒積累一波,再好好打出名聲。

蕭君澤提筆,回信讓他小心一點,因為廣州如果再大鬨奴變的話,蕭衍一定會派去朝廷大軍,你需要先安排好退路。另外你的字寫得越來越好了,不錯,練字可以沉心靜氣,你一個人在遠方,也彆忘記多讀書啊!

寫完信,蕭君澤將信封好,尋找剛剛在他窗邊吃小米的一隻灰色的咕咕。

這隻咕咕來回建康和廣州已經有七八次了,蕭君澤估摸著,再來回飛幾次,就不需要再讓人把它們用陸路送來送去,它們應該可以飛專線了。

蕭君澤做完事,又找來魏知善,他需要確定另外一件事。

魏知善剛剛坐下,蕭君澤便問道:“元恪怎麼還沒死啊?”

“聽說他最近在試北魏太醫院調配出來的方子,”魏知善對醫療這塊有自己消息渠道,“我配的藥他吃完了,還沒有繼續討要呢。”

說到這,她遲疑了一下,道:“北魏如今還有元勰、元澄這些孝文帝時的老臣,若是元恪死了,豈不是讓他們及時撥亂反正?”

蕭君澤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可能,如今的北魏,已經不是元家宗族說了可以算的北魏了。”

然後給她解釋道,以前,鮮卑王族與帝族牢牢把持著軍政、民權,尤其是孝文帝,依靠著爺爺景穆帝一脈的八位親王相助,連遷都、改製、南征都能做到,但元恪這些年,把祖爺爺景穆帝一脈的宗王處理得差不多了,又放任高肇大量提拔北魏漢臣,就算元恪死了,元魏宗族,也達不成當年的控製力了。

權力這東西,鬆手很容易,但想再拿來,是需要血與火的。

已經掌權的宗室和漢臣,絕對不會選擇高皇後和高肇繼續執政,他們倆是必死無疑,元勰要是摻和進去,也是討不了好的,不死也要被邊緣化,他的性子太軟,根本不適合執掌權力,否則,當初元宏死時,也不會給個遺召,而不是直接讓他上位了。

聽完蕭君澤的解釋,魏知善明白了:“所以,就算是元勰,也討不了好?”

蕭君澤笑道:“無論是漢臣,還是如今被元恪提拔起來爾朱榮,都不會允許他們再把權力拿回去,賢王與權臣,是士大夫們最討厭的人物。”

魏知善心中明了:“那我懂了,放心,我會配出你滿意的藥物。保證他死的沒有痕跡。”

如今的她,已經在外科和醫藥成為神話一樣的存在,當初她希望繼承南華夫人衣缽並發揚光大的願望不但已經達成,甚至於,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相信,將來在青史之中,她會成為遠超祖師的頂尖人物,千百年後,都會有無數醫者誦讀她的美名。

蕭君澤點頭道:“那就好。”

元恪雖然蠢,但至少還知道好歹,哪些是對,哪些是錯,他其實心裡清楚,但當元恪死後,被漢臣和宗王選擇的胡太後攝政,那場面可就太美了。

想到這,蕭君澤拿起一杯茶水,這還是蕭衍剛剛給他倒的,已經冷了。

他執杯略一思索走到窗邊,舉杯敬了故人:“陛下啊,小弟我,就要送你家子嗣前來團聚,你見了他,可要記得好好收拾他一番呢!”

說完,帶著笑意,他將茶水倒在窗下。

水沒滲下去。

蕭君澤凝視著那一灘茶水,幽幽道:“兄長啊,你不想早點收拾你那敗家子麼?”

魏知善在一邊聽到,於是過來,好奇地探頭:“哎,陛下,你這用這水泥灰鋪過的地方倒水,難道就為了埋汰你那位死去的兄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