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6 章 心與心(1 / 1)

餓……

狹小的船艙縫隙裡,幾個神色憔悴的小蘿卜頭正縮在稻草堆裡咬著下唇委屈。

這幾天,他們過得真的是淒淒慘慘。

雖然賀歡教過蕭家兄弟一點生活技能,但等真正上手時,幾個孩子才真正體會到了現實的殘酷。

他們以前誰不是家裡寶貝啊,他們在船上沒有偷到多少東西,卻好幾次差點被那可恨的狗子咬了,他們水也喝完了,必須再冒險去那大黑狗的口下奪食。

蕭道歌準備聲東擊西,讓一個去引開狗的注意力,另外的人去拿餅和水。

但是誰去引開的呢?

蕭道歌看著黑獺和弟弟帶著一點懵懂的神情,和獨孤如願對視一眼,果斷道:“我去引開大狗,你們要快點拿到東西!”

蕭道途搖頭道:“你沒我能打,還是我去吧。”

獨孤如願道:“咱們又不是去和狗打架,還是讓我去吧,我能拿石子打它。”

幾個小蘿卜頭一番義氣之爭後,蕭道歌最後還是決定他去,隻是走到廚房外,他又抖起來了,眼睛裡帶著淚水,要哭不哭,原本很大膽蕭道途和如願到了門口,也不是很敢進去了,仿佛剛剛的勇氣,都消失在了門邊狗子嗚嗚聲裡。

最後,蕭大狗把心一橫,拿著從船上抽來的稻草,毅然走了進去。

一邊的大狗一下子站了起來,它身形細長,全身漆黑,幾乎都看不到眼睛在哪,隻是它立起來後,居然比蕭道途還高,大狗對著幾個孩子,微微呲牙,露出了要撲上去的凶惡神情。

瞬間,四個孩子嚇得落荒而逃。

旁邊,躲在櫥櫃裡的賀歡對斛律明月抱怨道:“他們還沒拿吃的呢,你怎麼就把他嚇走了?”

斛律明月小聲道:“我怎麼知道他們會這麼害怕,下次我讓黑妞睡覺就是。”

賀歡有點心疼,但一想到這幾個孩子居然敢離家出走,再想到當時的焦急恐慌和喘不過氣的天旋地轉,最終還是決定再讓他們見識一下人間苦難。

……

餓著肚子的四個孩子最後想出等晚上,狗子睡了再去偷。

讓他們意外的是,晚上,那黑狗居然不在廚房,廚房裡不但有面餅,還有一鍋用餘燼暖著的熱湯。

沒有碗和勺,四個孩子餓急了,直接爬到灶台上,伸著頭在湯裡吸著,黑獺被嗆到了,差點掉進鍋裡,還好獨孤如願眼疾手快,把他拉了起來。

吃飽喝足,終於沒那麼冷了,那餅吃著有點硬,也噎人,遠沒有他們在家裡吃得甜軟,但這一頓飯,卻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

蕭道歌拿了好幾張餅,又把葫蘆裡裝滿湯,這才抱著湯和餅,摸著黑,帶著好兄弟們回到稻草床上。

三天下來,疲憊和緊張,已經讓他們不再抱怨這稻草床紮人了,他們緊緊擠在一起,在這個寒冬臘月,沉沉睡去。

家長們歎著氣,給他們蓋上了軟軟的厚被子,讓他們睡得安穩些。

等到要天亮時,又去把被子收走。

四個小狗子沒醒,但都哆嗦了一下。

……

蕭君澤收到消息的同時,發出尖銳的暴鳴,他可真沒想到,孩子們還能搞出這種事情。

他也支持給他們一點小小教訓。

後來,隨著賀歡的書信不斷傳來,他也像追連續劇一樣,看著那一群孩子們,到底能在外邊搞出什麼花樣。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些狗子們,倒還真是堅韌。

他們先是在船上忍了幾日,又因為船上人發現他們,有兩個被抓,要準備拿去賣掉當奴隸。

蕭道歌和獨孤如願還潛伏著,在船靠岸時想辦法救出了他們,然後在郢都開始一場流浪——當然,他們能逃掉,也是賀歡放水——那都不是放水了,分明是放的開閘泄洪。

接下來的幾日,四個孩子是深刻知道了人間疾苦,他們知道了什麼是乞討也是要分勢力範圍的。

一個乞丐好心告訴他們該怎麼乞討,怎麼說話能找到吃的,庇護了他們。

饒是如此,那底層的淒慘生活,也是把四個小孩子們震得三觀碎裂。

他們希望這位乞丐帶他們去建康城找爹爹。

可是這乞丐拒絕了,因為建康城太遠了,對他們來說,離開認識的地方三十裡,就會讓他們天然產生畏懼。

就在四個小孩準備再跑時,卻在無意之中,聽到了那個乞丐要把他們賣給人販子的消息。

他們逃跑時,被那乞丐追逐叫罵著,說他們沒良心,如果不是他,你們幾個早就被彆的乞丐抓走了,那些乞丐們,專門抓小孩子,然後打斷小孩的腿,用他們的淒慘模樣討得路人歡心從而討到更多。

這可是真把他們嚇到哭了,雖然也會一點防身術,但幾個五歲小孩怎麼可能是這些乞丐的對手?

好在這個時候,賀歡與斛律明月從天而降,上前把那個乞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蕭道途他們四個,抱著兩個大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在賀歡也沒有落井下石,說什麼看你們還敢不敢亂跑了,隻是溫柔地問他們剛剛摔倒了,痛不痛?

四個孩子哭得更大聲了。

……

小孩子的事情解決了,新的難題就落到蕭君澤手上。

那就是,他要不要把兩個大狗接回來?

蕭君澤思考許久,還是非常果斷地沒有去看他們。

一是看了他們,那他肯定狠不下心,到時候,他的兩個狗子可就真的沒有自由了——在深宮裡長成的,沒有壓力是長不好的,看看北邊的元恪,都是什麼成色。

所以,蕭君澤決定,等三狗再大一點,就把三狗也送過去,這樣,大狗二狗就知道,爹爹並沒有彆的狗子了,就不會難受了!

“你也一定想念你的哥哥和父親了吧?”蕭君澤一邊說著,一邊捏著三狗雪白的小臉。

三狗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歪了歪頭,又爬

到一邊,拿起手上的小老虎,在床上打了個滾,小腳腳隨意地盤起來,然後又爬到爹爹面前,他自從會走後,就特彆喜歡探索房間的各個角落。

青蚨在一邊感覺心都痛了:“陛下啊,您怎麼能這麼無情啊……”

“這怎麼是無情呢,是要給他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蕭君澤走到桌邊坐著,隨意翻開一本書籍,“一個人的思想,是由周圍的環境決定的,無論我怎麼教育,隻要他們留在南朝,那必然是有無孔不入的人,為權為勢,結交他們,誘惑他們,讓他們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不會覺得冒犯傷害彆人,會是多重要的事情。”

他是在北魏生活過的人,遠的不說,元恪認真說來,智力並不差,但周圍想要利用他的人太多太多,包括他自己,不也在元恪身上薅了許多羊毛麼。

蕭君澤第一次當父親,他並沒有把握在這深宮之中,為孩子們砌一堵高牆,將那些紅塵之毒擋住,又或者,擋住的他們,是否又真的能健康成長?

再說了,他也並沒有打算分開太久,如果計劃不變,差不多再過幾年,就能一家團聚了。

想到這,蕭君澤的心思放在政務之上。

他在南朝放下的棋子,開始漸漸發力了。

前些日子,廣州、交州等地新興了一股勢力,他們大多是由逃奴構成,與山中蠻人勾結,專門劫掠那些世家大戶,引得世家奴變,他手上的就是一起大案,合蒲高家奴變,奴仆們持刀殺主,父子十三人,一個不留,並火燒宅院,掠走食糧,燒毀奴契。

這事震驚了整個廣州,諸家大戶紛紛訓練家兵,約定互保。

同時,他們也覺得先前在修法會上,要求降下的糧稅的事情草率了。

本來這些奴仆都是很安穩的,不穩來自於朝廷這些年減免了口賦(人頭錢)和夏稅,允許用布帛、茶葉等物去抵扣稅錢,雖然轉換間會有一定損失,但對於許多自耕的農戶而言,卻是有了極大的自主權。

以前,為了避免徭役、口錢,許多的農戶連土地一起,托於世家大戶之下,但這些年,朝廷的幾乎沒有征戰,徭役、稅賦都大為減弱,很多奴仆,便又羨慕起了那些有自己土地的人,有的開始想著辦法自贖,有的則是軟硬兼施,既不想出錢自贖,又想脫了奴籍。

奏書之上還有蕭衍的批注,他認為這些奴仆忘恩負義,明明當年如果不是他們這些大族庇護,他們早就被各種盤剝逼死了,如今剛剛好過了些日子,便不知東南西北了,真要拿得出錢自贖也就罷了,贖不起,反而殺了主家全家,這絕對是罔顧人倫,必須處以極刑,以正國法。

字跡狂亂,力透紙背,可見蕭衍對這事有多麼氣憤。

蕭君澤幽幽提筆,寫著,此為小事,由合浦郡自決處置。

州兵是不要想的,合蒲郡兵基本沒有打過仗,衛瑰處理起來,應該不難才是,自己能幫的,也就是這麼多了。

他把奏書放到一邊,又看到新的消息,是說北魏前兩天禁止了天文之學,希望南朝也如是這般,如今曆陽書院中,多有學子亂言天數,說紫微星非是帝星,隻是尋常星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當斬。

蕭君澤在上邊打了個叉,他最煩的事情就是把天象與人間帝王的德行結合起來,這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發展了天文,但卻在更大程度上禁錮了天文的力量。

眼看我家的學子們都可能要推算出引力公式了,豈能讓他們亂來!

接下來消息就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了。

蕭君澤放下手中事,有點心煩……決心雖然下得快,但就算再忙,他還是想自家流落在外的三個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