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起風了(1 / 1)

隨著他的最後踏出太極宮,身後的火舌已經竄上高空,在這漆黑的夜色裡的無比顯眼。

許多宮外的臣子人心惶然,心中暗暗低語,這北魏皇室更替,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弄得這麼熱鬨麼?

更有漢臣在心中低語,覺得胡人果然是蠻夷,這麼多年了,連個最基本的父死子繼都做不好。

話雖如此,許多臣子已經悄悄串聯,又派人手打聽,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變故。

宮中的各種眼線們也開始積極行動,於是太極宮外借故圍繞而來的人越來越多。

元恪狂奔著,他已經接近了門外的侍衛們,即將躲到他們的刀盾之後,那種劫後餘生,絕處縫生的刺激,絕對是他此生以來最波折的事情。

他的跑的鞋都掉了一隻,眼看就要靠近,眼看那些過來的侍衛離他隻有一丈……

“站住。”清冽優雅的聲音平靜地從他身後傳來。

沒有一絲命令的語氣,沒有一點勉強的冰冷,平靜地像是在告訴他一件事情。

但元恪卻在一瞬間寒毛倒豎,不但沒有再前進一步,反而立刻對面前的禁衛道:“退下!”

面前的十幾名想要救駕的禁衛一滯,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恪卻已經氣急敗壞地咆哮:“退下,退下,沒朕的允許,不許上前一步!”

蕭君澤似笑非笑地走到他身邊,看著面前神色的難看的諸臣:“你倒是聰明。”

如果元恪真的想逃,他也是不介意,順手給他一槍的,天色這麼黑,生死自由天命,也是一件趣事呢。

元恪面露絕望:“事已至此,不知國主,如今欲往何處去?”

蕭君澤看向元勰:“走吧,我要去你家。”

元勰也神色蒼白,看了一眼正在燃燒的太極宮:“君澤,若是不快些救火,火勢會蔓延整個宮城,宮禁還在……”

他當然知道,這火是君澤也放的。

同時,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這一場大火下來,皇兄與馮誕怕是都成灰燼,不分彼此,到時,就是非合葬不可了。

還是一個棺木的那種,可以說是古往今來的第一次了。

也不知皇兄在天有靈,是喜是悲。

蕭君澤看著那已經開始蔓延回廊的火勢,淡淡道:“解開宮禁,允許各宮逃亡,快些救火吧。”

他倒也不擔心救火過快,會讓裡邊的兩人燒的不透,畢竟這可是木頭房子,宮中又沒有火管,所謂的救火,不過是避免火勢蔓延罷了。

元勰心中一鬆,還好,君澤的殺意並沒有針對所有人,他還是有理智的。

於是他立刻道:“準備車駕。”

太極宮這地方,按理是不許有馬車的,就算是皇帝,在宮中也多是坐輿,不過事急從權,也沒功夫為這些小事計較。

元勰叫來車駕,他本是溫柔知事之人,沒有耍什麼花招,車駕並不是天子六駕,而是兩駕的普

通馬,馬車也隻是寬敞,沒什麼顯眼的裝飾。

蕭君澤看了一眼元恪。

這位先前還桀驁不馴,叫囂著要將南國之主留下的年輕皇帝已經十分乖巧地搶先上了馬車,還自覺得地在上車時把車簾用力扯下,證明這裡邊沒有埋伏。

蕭君澤跟著上了車駕,再然後,上來的是元勰。

“你下去。”蕭君澤冷淡道。

“這,”元勰看著面色蒼白的元恪,苦笑道,“那,誰來給你駕車呢?總不能是你吧?”

蕭君澤看了一眼元恪。

元恪抿了抿嘴,已經主動地的坐到馭者的位置,拿起馬鞭,深吸一口氣,驅車前進。

濃重的悔意在他心間蔓延。

他的父皇看人真準。

馮誕、元勰,都是肱骨之臣,願意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就算和君澤關係那麼親密,但在兩國的大是大非上,卻是沒有一個違背父親的選擇。禁軍統領於烈也是他交給自己心腹,能托付性命安危之人。

他們,都會是自己江山的柱石,卻因為他的一時任性,在這一瞬間,不僅折損了兩人,還讓君澤和北朝,徹底決裂。

就因為這一時任性,他的性命捏於人手,不僅親手燒毀了父親的聖體,還要為人驅使。

明明,隻要放君澤走,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甚至,還能在南北兩朝的合作裡的想些辦法,謀取些利益。

他卻偏偏想要由得性子來!

難怪,父皇常說,這天子是世間最不該任性的人物。

越想越是懊悔,他連揮鞭手也變得機械起來。

然而,隨著馬車駛出宮門,更加讓他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走上寬敞的銅駝街,周圍的宮人、侍者,還有圍觀宮城大火的官吏、平民們,都聚集在大街道周圍。

他們竊竊私語,洛陽城中,他隨父親祭祀遊街數次,認識他的人不少。

那些私下的議論,雖然聽不清楚,但卻似乎都在驚訝著,是誰有資格,讓一國之君駕車而行。

以及,這皇帝駕車,又要去哪呢?

那些聽不清的言語,那些的微弱光芒裡的人影,讓元恪恨不得甩掉馬鞭,一死了之算了。

但強烈的求生欲終是占了上風,他隨後一想,若是在大街上被當眾打死,豈不更加難看,要死,也至少不要如此眾目睽睽,還是再堅持一會吧……

他用心安慰自己,當年越王勾踐給夫差當了三年馬夫,也臥薪嘗膽三年——他不求能如勾踐那樣能十年生育、十年教訓,後一舉滅吳,隻求能不要死得那麼難看,倒足矣了。

在這樣的煎熬裡,元勰到底還是發現了這個問題,因為很快便要進入小街,去向元勰的王府,需要開路,將無關之人驅離。

終於,在轉過兩個街角後,便到了元勰的府上。

……

沒有那麼多的敘舊,蕭君澤讓元勰把當初他送的箱子,拿出來,送到府上的戲台邊。

巨大的箱子

打開,沉重的布幅被元恪咬著牙拖出。

用桐油反複刷過的布帛放在室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開口處被放油桶,用支架支起,元恪已經累得出了滿頭大汗。

他從來沒有這麼累過,最辛苦的時候,也不過拿了十幾斤的刀劍。

蕭君澤讓他拿出火折子,吹燃後,將油點燃。

元恪已經習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乖巧照做。

元勰在一邊,面色疑惑又有些糾結:“君澤,你這是要作何,若是想要離去,我可用性命做保,隻要你放了陛下,我親自送你過淮河……”

“不必了。”蕭君澤坐在石台旁邊,看著漫天星空,“我不會承你的情,你也不要再為難元恪殺你。”

元恪小聲道:“不為難的。”

但他立刻又反應過來,忍不住道:“你這羞辱也夠了吧,我承認先前對你有些非分之想,但卻也從沒想過殺你,至於殺皇叔、殺馮司徒,都是沒有發生的事情,我手上,一個人都沒死,死去的人,都是你殺的!”

不然,於烈也不會死得那麼冤枉,他當時那刀如果用了刀刃,事情便不會現在這個樣子了!

蕭君澤沉默數息,才平靜道:“是啊,都是我殺的。”

元勰在一旁,看著燃燒著濃煙的油桶,還有那冒出一塊的巨大布幅,從這場本能應對的成串變故中略有些回過神來。

就在一天之內,皇兄去了,思政去了,君澤與他決裂,元恪性命岌岌可危……

夜色之下,一股深重的疲憊感蔓延心間,壓得他連喘息都覺得苦痛。

他看著君澤,低聲道:“君澤,節哀。思政他生於元魏,受朝廷俸祿恩遇,我身為宗王,都有情義家世牽連,食君祿,忠君事,又怎麼能如你這般,將君臣、家國、敵友,都不放在心上呢?”

他不是神仙,身在人間,煙火灰燼滿身,又豈能將萬事,不縈於心。

“所以,你不要怪思政了……”

蕭君澤終於轉頭看他,他的神情似笑非笑:“這些話,我不想聽。”

元勰感覺到了窒息。

“既然元宏想要考驗我,考驗他的太子,”蕭君澤看著那已經膨脹鼓起,宛如小山一般的熱氣球,悠悠道,“那,今晚,我也給他的元魏,一個小小考驗。”

元恪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蕭君澤拉入了吊籃。

這時的氣球已經膨脹了,比皇宮的橫梁還要高大,被火光映得通紅,在很遠處都能看到,引得周圍的庶民的們議論紛紛。

元恪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君澤對著吊籃的繩索一指。

又是一聲霹靂般的巨響,繩索猛然斷掉。

而那看著不怎麼結實的藤編吊籃,在搖晃了幾下後,居然緩緩離開了地面。

“?”

元恪嚇得臉色慘白,尖叫一聲後,死死拉住了邊沿。

“救我,救我啊!我不要上天去!”他嚇得眼淚都出來了,那種風中搖晃、無所憑依的恐懼,讓他根本維持不了帝王尊嚴,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一樣。

在他把嗓子都快叫破了的時候,對面人開口了。

“放心,既然他不讓我殺你,至少這一次,我不殺你的。”蕭君澤平靜道,“起來吧,看看這大好江山,以後,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既然義已斷情已絕,自然,無情可留。

那麼,留下元恪這昏君,總好過讓元勰上位,給北朝續命。

元恪顫抖了好久,他捏著繩子,緩緩靠著邊沿,小心地探出頭,然後便被驚得心魂俱失。

洛陽,好小,天下,好大……

蕭君澤在吊籃邊低頭凝視著漸漸變小洛陽城,輕聲歎息:“起風了。”

如今已是深秋,正是刮西北風的時候,洛陽又在中原腹地,靠近邊境,不出意外的話,一日之後,他就能順風回到南朝。

或許,他們說的對。

這一趟,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