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事情起始(1 / 1)

七月,偌大的雲夢澤正是蘆葦最盛之時,一群衣衫襤褸的漢子扶老攜幼,匆忙而來,一個個擠上渡口的小舟。

“快快,快些,那李家的追來了!”一名大漢扯著繩子,控製著小船不被水流帶走,大喊道。

“來不及了,快走,他們帶了弓箭!”船上已經有人看到蘆葦叢後成群的人影,一名抱著幼女的婦人被擠在最後,心急之下,她用力將孩子拋到船上。

“快,開船,不然來不及了!”船上有人急道。

扯著繩子的大漢咬咬牙,最後還是放開手,而這時,岸上未上船的人求生欲不歇,扯住了繩子,想要掛在船後。

“一群逃奴,還不滾下來!”身後,有家丁咆哮,並且一下跳入淺灘,扯住牽繩人,意圖把小船再拉回去。

大漢一個眼疾手快,將繩子斬斷。

小船在水流與竹篙相助下,順利進入深水區,那些家丁卻不罷休,還在放出弓箭,但卻準頭不夠,隻射中船上一人的發髻。

“阿娘、我阿娘還沒有上船!”船上的小女孩哭喊著,卻隻是隨著小船飄入江心,去向遠方。

那婦人雖被人扯住頭發,按在地上眼中淚光閃爍,在努力抬起頭時,臉上露出的,卻儘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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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滔滔,一艘大船由南向北而去,船有兩層,十來間客房,是襄陽與江陵間常見的客船。

突然間,大船一個搖晃,蕭君澤滾在地下,懵懂地醒來。

他所乘的船不大,漢江的下遊水流遲緩,江波溫柔,讓他一上船就昏昏欲睡,好在這床塌低矮,掉在木地板上也無關緊要。

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他披上外袍,散著長發,出倉去看出了什麼事。

結果一伸頭,嗯,隻見大船右側,傾覆著一隻小船,江上數十個老幼婦孺掙紮求救,讓他一下就清醒過來。

禁軍統領許琛不是很想救人,他理由很足:“咱們的侍衛不多,這一小船上多口雜,怕是會驚了您的……屬下這就去。”

於是許琛讓人丟出繩索木板,將江上人上大船,蕭君澤在岸邊看著,並沒有跳下去救,他的水性一般,救人和遊泳是兩回事,他下去了,許琛被嚇到,怕是就不會再去救人了。

好在,這盛夏時節,這些落水者還都在水上撲騰了好一會,蕭君澤指揮著眾人幫著把水吐出,又吩咐廚房給他們一點吃食,便打著哈欠,又回到了自家單間。

房間很小,他坐在榻上,拿書看了一會,但晃晃悠悠的船上實在傷眼,於是又拿出竹笛,吹了一會他最近新寫的曲子。

他以前聽過的優美旋律數不勝數,雖然不記得多少完整的曲子,但隨便吹吹,也是很容易的。

隻是,才吹了一會,便聽船外,又響起了爭吵聲、叫罵聲、夾雜著小孩的哭聲——這麼一艘古代木船,要求隔音實在不科學,蕭君澤被動地了解了事情經過,就是小孩子看到廚房的糕點漂亮又很好吃的樣子,想要悄悄拿著吃,結果

被發現。

但這些被救者卻抱團否認,

說是他們誣陷小孩,

是不是想欺負他們,還說這次他們被撞翻都是因為大船的緣故,如果不給他們賠償,他們決不罷休。

而且,還要蕭君澤這個主人出面,給他們分說。

這……

蕭君澤忍不住輕笑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不過是對面的難民們看這大船上隻有十來人的模樣,覺得自家人多勢眾,想要以眾欺寡而已。

不過也很正常,這個時代的普通人,本就是這樣生活的,資源不夠時,道德是可以被輕易拋棄的東西。

蕭君澤沒有出面,而是等了一會,果然,隨著一陣乒乓響動,傳來的便是陣陣痛呼與驚叫,還有哭泣求饒。

過了一會,許琛前來稟報,說這些人,都是隨州的奴隸。

“上個月,青、齊、南青、光、徐、兗、豫、東豫,司州之潁川、汲郡大水,他們都是受災之戶,為了活命,當了豪族奴仆,隻是鄉豪苛刻,生活艱難,食不裹腹,他們聽說襄陽給戶籍,還給工錢,便私逃至此,想要去襄陽謀生,”許琛問得很仔細,“這些年,隨州郡守時常讓治下軍卒前去襄陽護送錢糧,購買茶鐵,再轉手賣去司州,所以如今治下的許多庶民,都知道去襄陽城能找到活路。”

“原來如此。”蕭君澤微微點頭,“反正離襄陽也不遠了,找個水淺些的灘塗,把他們放下吧。”

許琛應是,退了出去。

蕭君澤思考了一會,又覺得有些不對,以元宏的品性,不可不對各地減稅救災,開常平倉平抑糧價,怎麼會突然間就有流民出逃?要知道這個時候的百姓,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可能帶著老小背景離鄉的。

於是,他又喚來許琛,讓他找兩個難民過來,他有的話要問。

很快,一個七八歲的幼女與她那看起來比蕭君澤大不多幾歲的父親被一起拖了進來,手上都捆著繩子。

蕭君澤不讚成地看了眼許琛。

許琛也滿臉不讚同,雙方對視一眼後,許琛還是敗下陣來,給父女兩解開了繩索。

“不必害怕,我隻問幾個問題,便放你們離開,”蕭君澤語調溫和,讓他們二人漸漸不再哆嗦。

於是他問了隨州的米價,又問了這些年村裡人丁,再問了這些年米價變化,還有朝廷稅賦,以及最近幾年的收成。

那青年雖然答得磕磕絆絆,卻也讓蕭君澤大至了解了些。

“……就是如此,因著米價這些年連連上漲,草民還想著明歲去襄陽購些早稻種子,種上兩季穀米,讓家裡多些錢資,奈何出了這禍事,我家婆姨被抓了回去,也不知此生還能不能再見。”

蕭君澤又問了些布價、鹽價,眉頭緊皺,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小小的房間又歸於寂靜,隻有江濤聲聲入耳。

“回頭要讓崔曜給我一份最近的物價指數才是。”蕭君澤坐在榻上,指尖點著大腿。

果然,商業會推高物價,但這好處,普通人並沒有嘗到多

少,實物稅收走農人幾乎所有餘糧,讓商業活動,都被世族豪強壟斷。

甚至於,他們已經初初顯露了土地兼並的急速擴張的影子。

沒辦法,九品中正製,實在太利於土地兼並了。

在他指明其中的害處後,元宏,應該也感覺到一點寒意了吧?

真是太有趣了。

他翻了個身,並緊了腿,自然地輕擦了一下,頓時皺起了眉頭。

好煩,這破身子,自從成年之後,稍微摩擦一下,就能有感覺,這其實也沒什麼,青春期少年人都有煩惱,他當年也不是沒有過,但更煩人的是,他連這種煩惱都是雙份的。

“難道真要選妃?”蕭君澤思考了那麼幾秒,隨後搖頭,他有一種強烈的領地的意識,隻要一想到會有陌生人入侵他的生活,成為他往後歲月的部分,就會有一種強烈的抵觸。

“有什麼可惱的,又不是沒有手。”蕭君澤輕哼一聲,將這點小煩惱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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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很快到達襄陽城,越是靠近,江岸上的船支便越密集,蕭君澤目視著江岸上那一望無際的堤壩和建築,有些欣喜地睜大眼睛。

遠處的魚梁洲,堤岸垂柳,長長碼頭棧道深入江水之中,大小船舶如魚群一般,排隊爭流,碼頭上民夫密密麻麻,人頭湧動,而有一處,卻是以蘆葦籬岸遮擋,戒備甚嚴,等著蕭君澤的船靠岸,人剛剛走上台階。

斛律明月便如野馬般跑來,一個側身把崔曜撞翻兩步,歡喜地抱住了蕭君澤:“主上,我好想你。”

崔曜大怒:“知道是主上,這沒大沒小,還不放手?”

斛律明月不但沒有放手,還挑釁地將蕭君澤的手放在自己頭頂:“主上,您看,明月長高了,已是能獨當一面的將軍了!”

蕭君澤的微笑僵了那也零點一秒,隨後抽出手:“是啊,明月長高了,也長大了。”

崔曜也及時走來:“主上,屬下有要事稟告,此地人多眼雜,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幾人坐上馬車,崔曜便故做擔憂地道:“主上,您不該來北朝的啊……”

斛律明月嗤笑道:“你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為了迎接主上,襄陽城都險些讓人翻過來。”

崔曜冷哼道:“這是兩回事,主上,您不知道,如今朝廷裡,怕是有變。”

蕭君澤嗯了一聲,等他繼續。

“按屬下推斷,北方這次出事的,不是六鎮,是草原。”崔曜小聲道。

“哦,這從何說起?”

“我來說,我來說,”斛律明月立刻道,“這消息是我父兄帶來的。”

蕭君澤點頭,讓明月說。

於是明月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清這次草原危機的由來。

以前時,草原小孩子,五個裡邊,也未必有一個能長大,夏季天喝馬奶,冬天牲口不產奶了,便用青稞、小米、老鼠熬成稀粥抗過去,牛羊是不敢殺,那是命根子,一戶牧民,能有一百隻羊,就已經是大戶了。

但這些年,因為羊毛的加入,羊毛易儲存好交易,草原可以交易的糧食增加了。

有了糧食,餓死的孩子便少了許多,但孩子一旦長到十來歲,食量便會大增,如今諸部這十年來新增青壯都多了許多,糧食又不夠了。

以往,草原各部的選擇,便是南下掠劫,這次,草原分為三方勢力,柔然部、高車部、北魏六鎮,一場大戰,怕是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