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不同體驗(1 / 1)

江南,秋雨綿延。

從南齊建立以來,建康城已經曆了五次叛亂,所以,百姓們都快見怪不怪,躲過第一波兵災後,都城的秩序很快便恢複如初。

謝川淼走過朱雀橋,橋下有庶民正在打撈著先前大戰中,掉入秦淮河的士卒屍體。

“甲士,這裡有個甲士!”有撈屍人歡呼道。

於是,他們撈起屍體,先是從其身上扒下鎧甲,然後扯下衣服,屍體衣服裡發現二十枚銅錢,成了走大運象征。

天色已晚,夕陽西下,秦淮河岸的畫坊又重新掛上了燈籠,又有了幾分繁華都城的氣度。

城外的軍帳已經大多收起,各地郡兵也紛紛返回駐地。

看著這已經易主的都城,謝川淼隻覺得如幻夢一般……先前殿下讓他去都城潛伏時,他已經做好花費居於幕後,花十幾年掌控朝局,再細心謀劃,最後拚死一博,奪得帝位的宏偉目標了。

但,就這麼兩年時間,殿下居然就已經奪回神器,重登大位,這實在是讓他無法想像。

一路走過朱雀門,他在路上遇到了不下十人想來偶遇拉攏的官吏——是啊,他已經是皇帝的舅舅,謝宮人已經被追封成了皇後,他變成了國舅,眼看會成為朝廷新秀,又有誰能不來巴結呢?

走過城門,街道上,暗色血跡隨處可見,但平民們已經哆嗦著出來買米買面,尋找活計,因為他們家無餘糧,乾一天,才有一天的飯吃。

大軍過後,並未去搶掠那些普通平民,一個朝廷坍塌時,皇帝與近臣的財富,足夠撐起士卒的獎賞。

皇宮在不久前經曆了一場大火,許多新建的宮廷還帶著原木和大漆的氣味,卻也絲毫不損那江南園林的寂寞幽深。

通報過後,有內侍將他帶入宮中。

入殿後,便見年輕的新君伏在桌案前,隨意翻看著的桌上的卷宗,陽光透過七彩的玻璃窗棱,映在他宛若天人的面龐上,讓這普通的書房,也如仙境一般。

朝廷初定,他先是把蕭寶卷身邊近臣刀敕們一一處理治罪,然後給被蕭寶卷殺掉一些忠臣平反,再下詔安撫群臣,免除一點稅賦,便讓南朝惶惶的人心,漸漸安穩下來。

“陳顯達去了,他的態度如何?”蕭君澤微笑抬頭,問。

“能為國出征,陳將軍自然責無旁貸,”謝川淼恭敬地拜道,“壽陽、江陵、鐘離皆是國之門戶,不容有失。”

這場南朝內亂,席卷了幾乎長江兩岸所有州郡,他們都帶著郡兵前來投奔臨海王,讓淮河一帶的防守前所未有的空虛,這種空虛簡直就是最高級的孝文帝的誘捕器,他根本拒絕不了這種誘惑。

蕭君澤不用想,就知道他會帶大軍南下。

要知道,元宏以前南征時,哪個臣子不說天時不對,人和不足,地利不便,元宏直接就懟回去,說天時對了,你們說地利不夠,地利夠了,你們說人和不行,人和行了,你們又說天時過了,按你們的說法,那隻要有一個不夠,是不是

就永遠不能南下了?

“哎呀,元宏,你那麼好猜,若是可以,我都想直接讓你一統南朝得了。”蕭君澤嘖嘖自語。

一邊的謝川淼聽得面色大變:“陛下,萬萬不可,如今北朝已經定下門第世族,南朝大族不會允許的,您要是如此,必然生亂啊!”

真這樣,你這皇帝立刻就當不了了,南朝的世家可是萬不能去北朝當下等人的。

蕭君澤輕笑一聲:“這我自然知曉,所以,隻能暫時斬斷他的念想了。”

元宏剛剛改革漢化,內部的矛盾都還沒有彌合,這時候吞下南朝,大概率又是一個三國末年,影響他工業發展計劃,所以,隻能很遺憾地讓他沒法一統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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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元宏征發三十萬大軍,分兩路南下,一路從淮河南下,攻打鐘離。一路從襄陽而去,直取江陵。

其中,襄陽一路,還是由元英指揮,而鐘離一路,則是由彭城王元澄主持。

元宏他本人的禦駕沒有去前線,而是在東豫州的汝南郡守陣,遙控著兩隻大軍。

估計是對自己身體情況有自知之明,元宏沒有再親臨前線,也讓蕭君澤輕鬆不少——元宏是個學習能力非常強的主君,他在時,已經能把握到戰略的用處,使得諸軍分工合理,賞罰分明,則讓戰鬥者都非常英勇,可一但他不在了,元英等大將打得就很讓人迷糊了。

蕭君澤收到消息後,便安排了手下的四位大將,其中,崔慧景在這次助他登位時出了不少力,所以,崔慧景前去鐘離,而陳顯達前去壽陽,兩者互為倚角,相互支援。

王敬則將軍年紀大了,前些日子來攻建康城時不慎掉下馬來,傷得不輕,經魏大夫驗看,肋骨裂了,需要靜養,養不好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所以,這次就不用讓王將軍出馬了,他的長子可以帶他的部曲,前去馬頭郡駐守。

至於蕭衍,他已經是尚書令,再出征不合適——而且蕭衍在軍事上雖有小勝,但大部分時候是敗多勝少,蕭君澤也沒指望過自己能指揮蕭衍的部下,所以大度地讓蕭衍成擔任都督豫荊諸軍事,抵抗襄陽的北方大軍,讓他再派部下去荊州。

這就是南朝的情況,各大將軍都有自己最能打的親信部曲,糧草由州郡的豪強世族就近提供,朝廷需要時會隨時補充,一般戰後會在官職、稅賦上對世家做出一些補償。

而當地世家為了家業,也會全力抵擋,有糧出糧有人出人,所以,北方南下,和南人北上,都會遭遇本地世族的巨大抵抗。

蕭衍自然也派出親信前去抵擋。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皇帝能控製的了,基本聽著前線傳來的消息,該補兵的補兵,該加官的加官,就差不多了。

……

北魏,軍旗獵獵。

夜裡,行宮之中,元宏正披衣伏案,翻看北魏諜報對那位南朝君主的紀錄。

因為這位蕭昭澤出來得十分突然,諜報們雖然全力運轉,卻所得無多,但就這不多的消息,

卻讓元宏眉頭緊皺。

“陛下,該休息了。”

馮誕在一邊輕聲道。

元宏眉頭皺得更深了:“這蕭昭澤,在就封臨海王時,尚是小兒,便得了蕭衍護佑,幫他掩藏身份,這著實蹊蹺,蕭衍與蕭頤有殺父之仇,為何為乾冒誅族之險,救下蕭頤的孫兒?”

馮誕笑道:“無論如何,這皇帝年少登基,臣強主少,匆忙之下,怕是難擋陛下大軍。”

“不然,若他早已經收伏這四人,南朝怕是沒那麼容易攻破,”元宏搖頭,又不解道:“那王、陳、崔三人,顯然是早與蕭衍有所勾結,蕭昭澤又是用什麼拉攏他們?”

元宏這次南下的信心十分充足,但卻也不是會輕敵的人,輕敵的虧他已經吃過一次了。

他有些疲憊地揉揉額頭:“君澤呢,他還沒回信?”

“君澤不是昨日才給你回信了麼?”馮誕輕推了他一下,“如今他遠在襄陽,哪能那麼快?”

“他就寫了百餘字,”元宏不滿,“要他都督雍、豫諸軍事,管著元英,他倒好,一個雍州刺史,不當其政便罷了,還讓朕這次不要尋他,說他有大事要做,軍中大小事務托付元英便罷,他沒空陪朕瞎折騰……聽聽,這是臣子能說的話麼?”

馮誕笑道:“倒是君澤會說的話。”

元宏抱怨道:“都是被你寵的,瞧他這無法無天的作派。”

馮誕也不得他爭辯,隻是給端上一杯酪漿:“君澤若知道陛下如此叨念他,必會感動的。”

元宏無奈搖頭:“他不給朕找些麻煩,已經是難得了,豈能指望他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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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陛下啊,”蕭君澤拿著一把小米,灑在襄陽飛來的鴿子面前,“誰說我不感激的,我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青蚨靜立在他身邊,眸光平靜,無喜無悲,安靜地像個佛像。

許琛和謝川淼都有些困惑,後者更是主動問道:“陛下,你不需要安排麼?”

“安排什麼?”蕭君澤用手指點著咕咕的小腦袋,“北朝已有亂相,元宏南下的時間,是有限的,超過半年,國內勢必生亂,而南下第一波,便是真金火煉的時候。”

謝川淼若有所思,許琛則一臉迷惑:“陛下,您的意思是?”

蕭君澤笑道:“襄陽那邊我不擔心,元英不是個能打的,韋睿能碾壓他,至於徐州一帶,崔慧景賞罰不明,膽小而貪婪,必然是抵擋不了元宏大軍,陳顯達雖勇,但治軍易亂,北朝,必然在淮河先有勝,後有敗。”

元宏的士兵都是從胡族中征來,一但時間過長,兵員損失,想再去征一波,草原諸部會立刻叛亂給他看。

“崔、陳二人敗後,有誰能反敗勝?”許琛問。

“我。”蕭君澤輕描淡寫道。

“陛下……”許琛眉頭皺得更緊了,“咱們手上兵馬不多,隻有屬下——嘶。”

這位將軍終於反應過來,倒吸了一口冷氣,瑟瑟發抖道:“陛下,微臣、微臣若是不能拒敵呢?”

蕭君澤笑了笑:“天下哪有萬無一失的計劃,做好失敗的準備就可,他若真勝了,那就讓他一統天下嘛,我繼續當他刺史,隻是難度高一點,也不是不能繼續玩。”

元宏如果真能按住國內的反叛勢力,證明他已經處理好了北朝的內部矛盾,那麼,統一就很合理。

“可,那您不就是亡國之君了麼?”許琛大驚失色。

“那又如何?”蕭君澤笑道,“亡國之君和開國之君都當一回,也算難得的體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