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時,蕭君澤收到了元宏的書信,皇帝覺得今年自己又行了,在信裡說正月初一,按例,皇帝都要接見群臣,回顧一下過去,展望一下未來,我好久沒見你了,十分想念,你兄長也想你,回來過個年唄?
蕭君澤其實是不太想走的,但轉念一想,畢竟相識一場,這古代沒飛機沒馬車,見一面少一面的,還是應該去見見,打打預防針什麼,免得將來換個場面再見時,元宏氣出腦淤血,那倒顯得是自己的不是了。
於是給崔曜和明月交代了一番,便收拾東西,準備回洛陽一趟。
讓青蚨生氣的是,這次,君澤過去,居然連他都不帶。
這可不得了,青蚨守在門口,直接擋住了去路,決定要是君澤不給他解釋,就要他好看。
“你彆生氣,聽我說嘛……”蕭君澤勸住了青蚨,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輕聲道,“青蚨,並非我不想帶你去,而是,你今年也二十多了,這刑餘之人,與常人有異,洛陽人多眼雜,要是尋了你麻煩,總是節外生枝啊。”
青蚨皺眉:“你這話雖然有幾分道理,但總要有人服侍,萬一被人發現,豈不是更麻煩?”
他和公子之間倒沒什麼自卑之心,畢竟一個是多一個是少,都有異於常人,不存在誰看不起誰,但是他以前還可以憑年紀小,所以聲細無須這不算什麼大事,可如今他的年紀,再留洛陽,怕就難裝出正常人的模樣了。
蕭君澤淡定道:“放心,我本也不怕泄露什麼秘密,他還把我收入後宮不成?”
青蚨一時無奈:“唉,這些年我也帶幾個忠心的奴仆,你要不還是帶上一兩個,難不成你還要一個人回洛陽?”
“當然不,元英和我一起回去呢,”蕭君澤無奈道,“如今我身份已經大不相同,盯上我的人太多,你知道的秘密又多,豈沒我這般簡在帝心,去洛陽一個不慎怕是就被人抓去拷問,或者用來威脅我了。”
青蚨目光還是帶著懷疑:“是麼,我怎麼覺著,你是想背著我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一派胡言!”蕭君澤頓時不悅,“我想做危險的事,哪次不是拉著你一起,何曾見外過?”
青蚨一想也對,隻能無奈同意。
於是,蕭君澤便做彆了襄陽的一眾屬下,一路北上,前去洛陽。
……
數百裡外,元宏很快通過手下眼線,知道這事,沒忍住,向馮誕吐槽道:“這君澤的也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朕何曾懷疑過他?雖然他在襄陽又是勾結南國荊州刺史,又是與南國江州刺史購糧,但朕卻是從未過問,用人不疑,他倒好,一個隨從不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朕把他收押回來呢!”
馮誕笑道:“陛下,你總有那麼多說辭,君澤如此信任你,你心中必然喜悅,又可必掩飾呢?”
元宏輕咳一聲:“畢竟還是長大了些,但朕觀之,雖有了幾分臣子模樣,卻還是少些敬意,你回頭多提點他幾分!”
馮誕笑著稱是。
……
洛陽離襄陽不遠,
車馬之道,
不過八百裡,元英等人戰將,不過十餘日的工夫,便已經到了洛陽。
這一路上,元英也由感慨,在君澤治理襄陽這一年多來,整個雍州都繁華了許多,在這天寒地凍時節,也能看到送煤送鐵的商隊,沿途炊煙也算常見——要知道,冬季,許多貧苦人家都舍不得開火,因為柴火昂貴,要存到寒冬臘月最難熬的時節再用。
路過許昌城時,他還在官道上看到幾個庶民挑著擔子,向周圍商隊兜售一些自家烤餅,他們大多穿著新製的長襖子,這種羊毛與麻混合紡在一起的襖子十分勞固,在右肩膀處縫著厚補丁,免得被扁擔磨破,眼神裡帶著討好。
然後在看到元英車隊過來時,像遇到城管的小販一般,飛快挑著擔子,遁入山林。
元英不耐坐車,騎在馬上和蕭君澤討論原因:“想是他們攝我軍威,心中膽寒?”
蕭君澤笑道:“怎麼可能,那是因為你手下軍戶,拿東西不給錢。”
元英頓時不喜:“那為何在襄陽城,不見此情狀?”
“那是因為有明月在,你手下不給錢的,都被他抽了。”蕭君澤悠然道,“在我那邊,這些小販,也是要交稅的,收了稅,自然要保護他們。”
於是兩人又討論了一個稅收和完整規則的對發展商業的好處。
……
十二月初,蕭君澤來到洛陽。
馮誕親自到城門外來接他,這位兄長氣色尚可,眉眼間溫柔依舊,看到君澤的第一句話是:“阿澤長高啊。”
密碼正確!
“那是自然!”蕭君澤洋洋得意,“我未到十六,還能再長,再過兩三年,我便能比陛下還高了!”
在他的精心膳食下,身高破一米八,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那我便等著,快來吧,”馮誕拉著他,“我備了家宴,為你接風洗塵。”
蕭君澤點頭,一邊的元英十分知趣,與蕭君澤約了下次再聚,便離開了。
馮誕引著義弟回到府上,後者便在院中見到了不是很想見的人,眉頭當即就皺了起來:“如今年末,正是諸事繁忙之時,陛下你若有空,不如在宮中多多休息。”
元宏微微一笑:“阿澤這算便見外了,阿誕家宴,哪能少得了朕?”
蕭君澤翻了個白眼,走進入屋中,又見隻有兩個桌案,便在下座坐了,盤腿休息。
他在襄陽用的都是椅子,但在洛陽,還是以跪坐桌案為主流,他才不要跪著呢,傷了膝蓋,長不高可就虧大了。
元宏也不介意這點無禮,坐在君澤身邊,大吐起苦水。
先前君澤去襄陽時,將平城、河陰的工坊都賣給了宗室和世家,那些玻璃、陶瓷、純鹽、燒磚泥、煉焦、煉鐵的技術,也隨之擴散開去。
在元宏看來,如此一來,當是百業興旺,能產出大量財物,換來遼東、南國、草原上大量財物才對。
然而事實正好相反。
這些工坊的產量相比君澤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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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次品繁多,草原諸部更是寧願多花些錢,多費些工夫去襄陽購買鐵器茶葉,也不願意在洛陽就近購買。
更不必說各地工坊的逃奴大增,與草原諸部的衝突也漸多,一些鮮卑帝族攻伐小族,掠來奴隸賣給各地世家,世家們在莊園修築工坊後,產物堆積,卻販賣不出去,有時還會為了交易私下裡手段頻出。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河陰諸多工坊,居然進入了虧損之中——要知道,在君澤手下,這些工坊不說富可敵國,也能說是日進鬥金,怎麼會短短時間裡,就變成這個樣子?
所以,元宏把君澤叫回來,就是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又該如何解決。
“還能是什麼原因,”蕭君澤給元宏解釋,“這歸根結底,還是一個‘讓’字。”
“貨物要銷售出去,那生產的工坊,必須要給批發商、額,就是購買者,留下足夠的利潤,”蕭君澤細細解釋,“既然種穀背石可以是勞作,織衣抽絲可以是勞作,那商人,將一物千裡迢迢送到另外一處,又怎麼能不算是勞作呢?”
“如果沒有利潤,他們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和辛苦,將你的貨物送到他鄉?沒有他們將貨物送到他鄉,僅憑這洛陽周圍,哪來這麼多人能吃下貨物?”
“他們用高價把草原人和仇池、隴西、遼東的商隊嚇去跑,發現貨物積壓時,又對周圍人低價出售,實在是鼠目寸光。”蕭君澤輕蔑道,“我聽說鹹陽王元禧掌管少府後,苛刻匠人,取消薪酬,鎮壓工戶,如此行徑,憑什麼讓匠人認真勞作,保證物件完整?出些次品,不是人之常情麼?”
元宏苦笑道:“話雖如此,但世人逐利,也是常情,元禧屢次上書,說你人脈聚集草原諸部,拒購少府器械,要朕將襄陽的工坊,也收歸少府。”
蕭君澤冷漠地凝視:“我和阿兄尚有幾分情意,彆逼我收拾你。”
元宏如今身體不好,怕把他累死,蕭君澤都克製著兩年沒在北朝搞事呢!
這是多大的犧牲!他們都不知道!
元宏也隻是說說而已,鹹陽王元禧做事情有多糟糕,他其實也是心中有數的,不由道:“你怎麼還氣上了,朕豈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這是想讓你出個主意,河陰鎮那也是你的心血,你也不願荒廢了吧?”
“錢貨兩清,還有什麼不願意的?”蕭君澤指尖輕輕點了點,心思電轉,“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且將說來!”元宏喜道。
蕭君澤回想著那個總給他找麻煩的鹹陽王元禧,眼眸微眯,回想起這人驕奢淫逸、氣量狹小,貪婪無度,要收拾他,簡直是再容易不過了,於是便緩緩道:“鹹陽王殿下不擅俗物,不如將少府一事,另責他人擔任,將少府諸坊,恢複舊製,以做表率。”
“這是為何?”元宏不是太願意,元禧是他親弟弟,這樣解他職,無疑是打弟弟的臉,會傷到他們兄弟感情。
“隻要恢複舊製,以做表率,諸世家大戶,便
能知道其中結症,”蕭君澤故作歎息道,“隻要能略微給匠戶一條活路,讓草原諸部有利可圖,很快,便又能恢複繁盛,否則,便是陛下以強令推行,必然也是陽奉陰違。”
這其實都是瞎扯,那些工人隻是在他手下見過好的,在世族手中,一時半會不習慣,等他們都認命了,效率又會有所恢複的。
他隻是想借機弄掉元禧,那人失去這麼大塊肥肉,必然會報複。
隻要報複,他就有的是辦法,讓他後悔。
元宏按住太陽穴:“若將他調離,一時半會,還真無法補償於他……他必會遷怒於你,到時又是麻煩。”
蕭君澤挑眉:“喲,國庫又空了,陛下這是又準備南下了?”
“隻是準備,”元宏歎息道:“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抓緊時間,怕是難以看到天下一統。”
那你肯定是看不到了!
蕭君澤道:“那就是陛下的事了,不如,便讓太子殿下接任吧,以磨練太子為由,便是鹹陽王殿下,也找不出理由來。”
元宏本想說那樣豈不是太子幫你擋槍?
但看到君澤似笑非笑表情,他心中有所了悟,歎息一聲:“便依你吧。”
元恪身為太子,也該早點和將來重臣交鋒,不然怎麼算是磨礪呢?
馮誕這時走了過來:“陛下,該用膳了。”
於是話題轉移。
蕭君澤坐在一邊,思考著這次要怎麼樣把該拖下水的,都拖下來,想南下,不可能的!
我的登基計劃,你就彆來湊熱鬨了。
正好,他身邊人都不在,就算玩些大的,也沒人來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