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我的燈呢?(1 / 1)

襄陽城外,人流如織,許多人家扶老牽幼,流連在這繁華的集市裡。

這都是提前劃好的攤位,能擺在沿途的燈柱附近,一些零碎的,沒有提前申請的攤位就在他們後邊的荒野裡,點著火把,倒也能吸引一些膽大的客人。

明月與燈火的雙重印襯下,蕭君澤那被打了兩層光的美貌更一種飄渺若仙,抬眸間,讓人覺得如夢似幻,仿佛他身邊的燈火都是點點星光,簇擁在明月之畔。

好在,他們一行人一看就非富即貴,又被明月等人簇擁在最中間,很多平民甚至不敢多看他們一眼。

這些攤子上有賣果脯蜜餞,有的在賣糖人,還有喜慶的貼紙、年節吃的臘肉等物,荷包、絡子、男女不同款的鞋面繡樣,細細碎碎,引得許多人流連。

而聚集人最多的,是青蚨從洛陽調集來的一批存貨,基中賣得最好的是一個帶提把的小鐵鍋,能燒水,能煮食,能炒菜,鐵皮很薄。樣品用自帶的勾子掛在木架上,引得諸多爭搶。

崔曜給蕭君澤解釋道:“這是鐵坊前幾個月出的新貨,用鐵柱壓成的,價格比先前大鐵鍋便宜一半,如今遠銷南國,十分緊缺,可以放在主屋,天冷時便在屋中生火,兼顧取暖。”

蕭君澤回想起幼年外婆家灶台上那難以移動大鍋,笑了笑:“挺好的,以多東西就是應該多出幾樣才對。”

這年頭的窮人,確實也用不起那種直徑一米的大鐵鍋。

再走幾步,便是賣毛料的地方,但購者寥寥,倒是一邊的粗捆毛線,引得爭相購買。

蕭君澤有些驚訝:“才不過數月,這織毛線的法子,便已經傳到的雍州了麼?”

毛料是用細毛線織成,再細的毛線都有細小絲毛,哪怕是用最簡單的平紋織法,也非常厚實保暖,但價格也十分不菲,織毛線就沒有這樣的煩惱,有手就行。

青蚨不由笑道:“公子說笑了,這哪裡用得著傳,南國之民,本就擅長編織、草鞋、蓑衣、竹篾條,隻要能弄成繩子,誰沒有點編製手藝,這織毛衣又不是多高深的技法,自然能被輕易傳開。”

不過更重要的原因,還是相對布帛,因為毛線更會便宜,而且好拆好織,這年頭,人們不缺時間,隻缺錢。

蕭君澤笑了笑:“在外邊,就彆叫我公子了,嗯,叫我,阿蕭吧。”

青蚨神情瞬間變得似笑非笑,三隻徒弟則眼前一亮。

“好,那就阿蕭你多多照顧了。”崔曜反應最快,“你叫我曜弟便可,阿曜也行!”

斛律明月反應慢了一拍,他一時情急,道:“我也一樣!”

池硯舟遞上裝滿水的葫蘆小聲道:“阿蕭,喝水嗎?”

青蚨把臉轉了過去,感覺不忍心再看。

這些小孩子啊,他可真是看不懂了。

一行人,於是一邊看一邊聊,將周圍的攤販幾乎都逛了個遍,然後,便到了一處賣爆竹的攤位。

攤位的一角,放著一盞極為精致

的花燈,燈做成一隻熊貓的形狀,兩隻耳朵似乎用毛發做成,明明隻是輪廓,但一眼看去,卻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愛,還抱著一根竹子,極為靈動。

蕭君澤還未開口,攤主便走到身邊:“這位客人,這良辰美景,我見你的笛子和我這燈上竹子有緣,這燈便送你了。”

斛律明月頓時冷笑一聲:“阿蕭哪用得著你送,這錢你拿著!”

說著,便豪爽地排出一吊大錢。

崔曜則伸頭看了左右:“你這賣燈都不出燈謎的麼?太無趣了。”

池硯舟抿了抿唇,覺得話都被說了,於是用力點頭,以表讚同。

但攤主卻隻是期盼地提著燈籠,看著對面那微笑的少年,目光忐忑不安。

蕭君澤笑了笑,伸手接過那盞燈:“多謝,那便祝你佳節如意,平平安安。”

紅霞立刻爬上對面少年的面頰,他期期艾艾地道:“是,那公子也是……”

斛律明月看得不悅,果斷擋在兩人身前:“阿蕭,這攤上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崔曜看那燈,想想後院的白熊,又看那少年,微微挑眉,把他的模樣記下。

於是一行人又走了。

桓軒摸著剛剛握住提燈的手,露出一絲靦腆之色,想著阿蕭和他握過同一盞燈,是不是,就算他們今天晚上在一起了?

但是一抬頭,卻看到自家小弟們憐憫的目光。

“老大,那樣的美人,不怪你念念不忘。”

“就是,但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你就彆想了。”

“你們太過分了,做一次夢都不行麼?”

桓軒卻沒有理會他們,隻是不屑地轉過頭,他總要試試,才不會後悔。

……

又逛了一會街,月上中天,一行人看得差不多了,也準備回去了。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湧了七八個小孩,橫衝直撞間,將他們幾人緊密的身形撞散,而在這裡,蕭君澤感覺面前一個身影將他與青蚨等人的視線隔開,一人抓住他腰,一手捂上他的嘴。

這,又是拐子?他目光一動,壓下反擊本能,被人拉到一處馬車後,然後飛快遁入不遠處枯黃的蘆葦叢中。

蕭君澤被拉著跑了數十米,這才看到面前的,居然是熟悉的人。

“你也來襄陽了?”他神色淡定,語氣平穩,明明被十幾個人圍著,卻仿佛對面才是被俘虜的那個。

面前少年衣衫單薄,裹著破舊羊毛鬥篷,面上有一道傷痕,自右眉劃下,穿過鼻梁,留下一條疤痕,但確實是當初他在河陰鎮幫助過的少年,好像,叫衛瑰?

少年沉默了數息:“兩個月前,朝廷說要征伐高車,今鐵坊加趕鐵甲,每人三副,有不為者,罰為奴籍。”

他的聲音裡滿是壓抑:“我叔叔,因為趕工,又因家事疲憊,被煙汽燙傷,未能趕出甲胄,和我嫂嫂侄兒起一起被罰為奴隸,充入匠作司,我們不甘受此冤屈,便想要逃來襄陽,投奔於您麾下。可是還沒

出司州,便被朝廷追殺,我叔叔為了保護我,被一箭射殺,嫂嫂被抓走,那還未滿月的侄兒,被斬成兩半!”

蕭君澤平靜地看著他,並未有一點被觸動的模樣。

“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把工坊賣給朝廷?”他流著淚水嘶吼,“明明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有了宅子,都有了俸祿,你把我們騙過去,就是為了賣給朝廷嗎?為什麼要拋棄我們?”

蕭君澤看著他嘶吼,又看著他身邊那些被觸動的隨行之人,平靜道:“所以呢?”

衛瑰被這問題驚到了,過了許久,他才絕望道:“所以呢?原來,你和他們,也沒什麼不同?”

“你在期待什麼?”蕭君澤漠然地凝視著他,“像神佛那樣,護著你們,幫助你們,給你們幸福,你配嗎?”

衛瑰怔住了。

“我建立工坊,是為了籌錢修築運河,我給你們屋宅,是為了讓你們心無旁騖,為我做活,無非是錢貨兩清而已,”蕭君澤淡然道,“既然你們不願意追隨我來襄陽,那我們的交易,自然也中止了,你們當時難道不知麼?”

衛瑰深吸了一口氣,強行道:“不,不是的,你是好人,你會愛護手下……會為我們討回公道的,對吧?”

蕭君澤的目光終帶上一絲憐憫:“不會。”

衛瑰看著他,仿佛遭遇了背叛。

蕭君澤淡然道:“你們應該想的,是如何團結身邊的匠人,用自己的技術,藏於暗處,與工坊主暗中交鋒,而不是直接撞上去,你們想逃來襄陽,卻沒有一點計劃,甚至都未來信問我願不願意收,如此衝動無謀,有這種結局,並不讓我意外。”

他看著緩緩跪倒在地,整個心神都快崩潰少年,微微歎了口氣:“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下次不要這麼衝動,至少想想後果。”

衛瑰低聲道:“下次,還會有下次麼?”

“為何不會?”蕭君澤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手指劃過他臉上的疤痕,“不願屈服於傷害,並不是錯誤,你身邊有很多人,還追隨著你,你要為他們負責。”

衛瑰失魂落魄道:“可是,我們已經成了流民,還被朝廷通緝,您不收留我們,我們跟本無路可去……”

“阿瑰,遇到困難時,你要想辦法解決,而不是被困難嚇倒,”蕭君澤緩緩道,“你應該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讓你叔叔的悲劇不要再其它人身上發生。”

“我,我還能做什麼呢?”少年抬頭看他,那眼神,仿佛在抓最後的救命稻草。

“這要你自己解決,”蕭君澤平靜地起身,“實在走投無路了,便去躲入山裡,雖然不免貧寒匱乏,至少,不用直面這殘忍的世道。”

他目光緩緩移到周圍那些面帶饑色的人們,轉身,淡定地走開。

那少年幾番張口,似乎想喚住他,卻終是閉上嘴。

“老大,咱們就這樣讓他離開麼?”有人問道,“以後想再抓住他,就沒那麼好的機會了。”

衛瑰隻是低下頭,搖頭道:“不要亂來,這次是我莽撞了,對不起大家。他還願意指點我,已經是不計前嫌了。走吧,咱們還要想辦法安定下來。”

這次是意外,他在街上無意中看到公子的身邊未帶護衛,才想見他一面。

……

蕭君澤才走出幾步,就看見斛律明月和青蚨幾人正在不遠處,支著耳朵,似乎已經聽完了全程。

斛律明月跟上他,抱怨道:“這種忘恩負義之輩,君澤你怎麼還放過他們,讓我過去,必然把他們都殺了。”

那麼密集的地方,他能一箭串上三個。

蕭君澤笑道:“你們來得挺快啊!”

崔曜立刻道:“這多虧了明月,他不但善於騎馬射箭,還有一手卓絕的嗅地之術,能知道人流離開多久,你一不見,他立刻一路貼地嗅過來了!”

明月冷哼一聲,上前邀功道:“君澤你沒事吧?”

然後還用力嗅了嗅,還好,沒有再多上什麼彆的味道。

“沒事,”蕭君澤微笑道,“他們挺知趣的,沒有讓我在這上元節大開殺戒。”

自己的武器第一次出現在曆史上,要是用在這種地方,那就太可惜了。

青蚨鬆了一口氣:“我見你不支聲,便知道你不想驚動眾人,所以未讓他們喚來衛隊,那些人,你要怎麼處置?”

“當流民處置吧,”蕭君澤微微挑眉,“看在他們送來消息的份上。對了,我的燈呢,你們沒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