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衝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漢人世族領袖,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說,隻需要稍微暗示一下,便會有人給他辦的服服帖帖。
所以,煽動胡兒做亂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又怎麼能臟了李丞相的手呢?
於是,李衝的門生便將這次南下的部族資料都查得清楚。
讓人驚訝的是,這些民夫居然都是從六鎮而來。
這於國法不合啊!難道是上天送來的攻擊胡兒的理由?
於是他們再一查證,不禁大失所望,這一次皇帝北上平城,順便也去安撫了邊境六鎮,原本六鎮都是軍州,轄區戶口除了從軍之外,不得行他業,也不得輕易離開六鎮。
但是這條法律因為君澤先前的計劃被鑿開了一條縫隙……那就是允許一部分的草原部族前去中原服役。
皇帝這一次北巡,更讓這條縫隙成為一條默許的規則。
所以這一次很多南下的部族,為了獲得這些個名額算是牟足了勁,甚至有的部族還賄賂了軍主,才被允許離開。
因此,這次過來的都是被篩選過一次的部族,不說十分聽話乖巧,也是正經人,且大多有族人帶領,不太可能被輕易煽動。
這就很尷尬了,如今朝廷統一北方,打得三面臣服,氣勢正盛。這些人雖然大多來自草原,有強烈的搶掠天性,但並不代表他們沒有腦子!
敢在洛陽生事,那是在打朝廷的臉面!不需要朝廷派出大軍,隻需要周圍的部族知道,就會激動的嗷嗷大叫,爭搶著把他們的族人砍下頭顱,作為晉身之階,再把生事者的草場也一並分了。
所以李衝手下的人雖然多方暗示,但河陰鎮的部族們全都一臉憨厚無辜,表示他們都是老實人,下經良民,什麼搶呀,打呀,燒呀之類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做的。
這就比較麻煩了,李衝也沒想到蕭君澤居然在部族心中如此有名望。
“這小兒輩,倒也不能輕視。”他如此對左右言之。
然後便準備用其它的辦法,比如煽動一下洛陽城中那些鮮卑的中下層權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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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陰。
狹小的房間裡,來自草原的漢子們正好奇的打量著這磚瓦砌出的房間。
“遮風又擋雨。”有人摸著牆壁上堅硬的磚瓦,露出濃濃的羨慕之色。
草原上的帳篷雖然厚實,但到了冬季的風雪之夜,也能冷到人的骨頭裡,尤其是雪大之時,還要擔心帳篷倒塌,擔心牛羊被淹沒在雪中。
這裡卻有暖和的火炕能承受大雪的梁柱,要知道就算在他們武川鎮,也隻有鎮將才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嗬,還是木頭的,沒這房子好!
“快開飯了,今天還是吃面餅和豆腐嗎?”一位精壯漢子,有些不安的問。
“不然呢?”有人反問,“你還想吃肉不成?”
“這每天在這裡有吃有喝,住得還暖和,實在讓人不安。我覺得還是早點去挖河吧。”有人躊躇道。
“這天還冷,地還凍著,鐵鍬挖下去跟石頭一樣硬,哪能去挖河?”
“那也不能就這樣,每天又是面餅又是豆腐的……唉,武川要是有這樣的軍主鎮將,日子可就美了。”
“白日做夢,聽說明日那位貴人會到河陰來給咱宣講。到時可得認真聽聽他要講什麼。”
“還能講什麼?無非是忠君報國,但是他給咱吃了這幾天好的,不管他講什麼。我都會認真聽的。”
“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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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蕭君澤來到河陰鎮,他一身素服,立於高台之上,面色沉穩冷凝。
斛律明月負責幫他宣讀自己的命令……不是他不想自己來講,實在是如今的他還沒有到變聲期,聲音悠揚悅耳,而且太大聲就劈嗓子,那沙啞之音讓他自己都聽得滿頭青筋,實在沒辦法高聲宣講。
青蚨就因為聽那聲音時瞪大了眼睛,做了個想笑的表情,就被惱羞成怒的他扣了半年工資。
他心中歎息,可惜擴音器這個東西簡單歸簡單,需要的前置科技實在太多了,要不然可真是戰場利器。
斛律明月就沒有這個困擾,他是學校裡有名的高音,嗓門洪亮,唱起草原民歌時,整個學校都能被他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洗腦。
“草原兄弟們,”給這些人宣講當然不能是駢文,斛律明月高聲用鮮卑語道,“這些年,草原的日子不好過,我都知道,鎮上的資糧少了,妻兒吃的少了,柴禾也不夠,大家都過得很不容易!”
“所以,朝廷讓你們南下,也是讓你們能有吃有喝,過上好日子!”
“你們趕上好時候了!今年,我家山長要成立商隊,你們隻要願意加入護送,不但可以,衣食不愁,還可以每年都有十斤鹽做薪資!你們,可願?”
對面是排山倒海的“願!願!願!”
“這次的機會極是不易,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斛律明月大聲道,“都要憑本事來掙。你們裡面騎射好、身子壯的都可報名。”
然後他洋洋灑灑的說了很多,中心意思就是這一個機會很難得,擇優錄取,沒有選上的就隻能當河工了。
至於誰在裡面當頭頭。那就得比賽來定。我們決定舉行一場大賽,搏得頭籌者可被我們舉薦入朝。
一時間,台下人聲鼎沸,每人都激動起來。
挖土他們不擅長,但打架這事嘛,嗬嗬嗬嗬!
……
於是河陰鎮上便多出了一個擂台賽,每日都有來自草原的兒郎上去相互挑戰。
這事兒驚動了洛陽城許多權貴。
剛剛出宮修行的高照容也被說動,時常帶著禮佛的女眷去觀看比賽,這場大賽的複試放在了洛陽城外的馬球場中。
正好才遷都不過一年,洛陽城中許多鮮卑權貴也時常一起前來觀看。
一時間洛陽城都在討論此事。氣氛宛如過年,甚至到了後來已經不是河陰鎮這些民夫可以參與的了,許多禁軍虎賁中的
健兒也一起下場。
這一刻,
,
他們是以武立國的棟梁,怎麼能被漢兒壓在頭頂?
哪怕他們都被定下了當官的門第,可隻要能有機會在陛下眼前露臉,那也不是沒有出頭之日。
於是這場大會仿佛就成了鮮卑貴族們的聯誼會,他們每日盤踞在馬球場外交杯換盞回想當年。他們原本因為平城之亂,有些裂痕,在朝廷裡不敢抬頭,如今這些的鮮卑權貴們又緩緩有了形成主心骨的趨勢。隻是這主心骨,還沒有找到一個應對之人。
這樣的局勢是李聰和李彪都不曾設想的。
他們好不容易各種計劃,才終於在這場漢化之役裡站得頭籌,豈容他們再卷土重來?
這一次他們終於將目標鎖定在了攪動局勢的蕭君澤身上。
他們擔心的是這意思,是蕭君澤的意思,還是馮誕的意思?
馮誕已位至司徒,若是在加持了鮮卑權貴之勢——怕是,會再來一次國史之難。
他們從不敢輕視鮮卑權貴的反撲。
什麼功勞家世,在這些胡人皇帝面前,都是假的,當年崔浩何等門第功勞,不一樣被太武帝輕易誅殺,誅殺之後,才輕飄飄的說了後悔麼?
就算馮誕不是那樣的人,但朝廷局面瞬息萬變,本朝的皇帝都不長命,哪怕隻可能,也不能讓這種事情有發生的機會。
所以必須做下計劃了!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被更改,不是需要煽動什麼動亂。
而是,必須扼殺這種趨勢,尤其是那個搞出這一切的君澤少卿,必須死!
不過,這樣的事情,不能以叛亂和行刺來做!
李衝等人合計一番後,決定用“胡漢”衝突這個由頭來做事情,如此,便是出了什麼問題,陛下也不能追究到底。
那馬球場上,也當有漢人健兒!
他們漢人盤踞北方,也有多有豪強之輩,各族中部曲鄉勇從未少過,隻是不能從軍罷了。
如今既然有這機會,自然也要參加。
到時因為胡兒不懂禮數,漢兒一怒殺人,其間誤傷到一個小兒,也是十分合理。
為了取信於人,還可無論胡漢,多殺傷些人。
隻是找哪些豪俠,還得多斟酌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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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君澤在做完這些準備後,也有所察覺……察覺自己計劃變動得太快,可能對面的對手們跟不上來。
但是,沒有關係。
他翻看著馮誕讓人用快馬送來的書信,書信上說,天氣好的話,最多八日,他們便能回到洛陽。
嗯……北方春季少雨,應該沒什麼意外。
所以,還有八天麼?
蕭君澤深吸了一口氣,精致清純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對,就是這種感覺,這種在危險裡遊蕩,觸摸著敵人要害,像森林中獵人,悄悄舉槍的感覺。
讓他無聊又空虛的日子,變得有趣起來。
漢臣這次肯定要再打壓鮮卑權貴們的氣焰,至少,不能讓皇帝看到這種演武之風——否則,這若成了慣例,每年來上一場,便成了武人的晉升之階,嚴重影響他們門閥世族的地位。
這種事情他們不會允許,也不能發生。
所以,如果這次比武出現了大亂子,他們便會有足夠的理由,打壓禁止。
“總決賽的準備時間,就放在第八天之後吧,”蕭君澤扳著手指算了算,“到時,讓大兄和皇帝,都看一場盛大的表演。”
到時,皇帝剛剛歸來,隨行大軍還未做好準備,出了什麼亂子,正好可以鬨到皇帝面前。
他會親自去賽場觀看,等著對面出招。
這種事情,多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