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你不難過嗎?(1 / 1)

走出工坊那矮小的食坊,蕭君澤凝視著面前空曠的廣場,還有紛揚的小雪。

他在思考要怎麼處理這事。

他當然不會說什麼滅佛、止窟這種話,宗教的根源在於精神上痛苦需要撫慰,隻要有人類的思想存在,那麼人總會在無法改變現實時求訴於幻想。

這種事情,真正的本質還是鄉豪在追求政治地位,想在這階級大門已經關閉的路途上,用旁的方法撞出一條左道。

所以,甚至於,最主要的源頭還在於侵占土地,而失去土地的人們被拉去修石窟,隻是物儘其用罷了。

蕭君澤喚來青蚨。

“讓人去尋些人手,把周圍小商戶們尋回來,繼續擺攤做業。”他揉了揉額頭,吩咐道。

青蚨微微搖頭:“禁軍統領已經說過了,陛下聖駕將至,不得有流氓靠近。”

無地者為流,無業者為氓。

蕭君澤看著偌大的工坊,微微挑眉:“真是麻煩,還得來個波將金村麼?”

青蚨神情茫然……

在俄國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葉女皇有一位情夫,名叫波將金,位至元帥,在討葉二歡心一事上頗為厲害,在女皇南巡時,不惜工本,在“今上”必經的路旁建起一批豪華的假村莊——把女王經過時會看到的那面牆修得精致整齊,還會用木頭和畫布把破敗的茅草屋遮擋起來,荒蕪的土地上種起各種不符合時令的花草。

於是,後世的人們把這種行為,稱為“波將金村”,指那些弄虛做假的表面文章。

如今,在沒有原主的情況下,蕭君澤隻能讓青蚨出重金,在工坊中篩選出一些手藝人,臨時弄了些板車,用工人假裝商戶,做出一個繁華村鎮模樣。

彆說,來的人還真不少。

禁軍統領於烈聽說這是為了迎接陛下後,果斷同意不說,還讓自己手下的兒郎們也加入其中,當成群演。

於是,工坊外的大路上,很快便又是一片熱鬨的叫賣聲。

用板車推來的土爐子,烤著上好面餅。用木架起來買水、賣柴火的小車。

補衣服的年輕婦人,等活的挑夫,賣藝的手藝人,吆喝著修面、磨刀的……

他們沒有鋪子,有的是背簍,有的是小車,看起來很是像模像樣。

青蚨很不理解:“公子,你這是為何?以您的手段,不必如此迂回才是。若讓陛下發現蹊蹺……”

蕭君澤隻是微微一笑:“不讓他惱羞成怒,我怎麼能救那麼些人?”

元宏小時候是受過苦,挨過餓的,這在皇帝裡十分難得,淋過雨的人,才會想給彆人送傘,所以,元宏從繼位以來,會為民夫減稅,為會乾旱絕食祈雨,會讓軍隊把掠來的南人放歸。

所以,真讓他發現,才是最有趣的時候。

……

蕭君澤所料一點不差。

元宏這次出門,也不隻是在河陰逛一逛,他在河陰視察一番後,還要一路北上

去平城安撫鮮卑和六鎮軍民,

這隻是他的第一站。

王駕出巡,隊伍浩浩蕩蕩。

車馬過時,元宏果然被街道周圍的煙火氣吸引,露出笑意,拉坐在一邊的馮誕觀看:“你看,那裡有人賣湯餅。”

雖然這些人都得在王駕經過時跪在地上,但他們夥什還在身邊,能看到他們是做什麼行業。

“也不知道味道如何?”馮誕有些好奇。

兩人私語一番後,又把目光移到那玩戲法的攤子上:“那個鐵環是做什麼的?”

“不知道啊。”

……

等皇帝下駕,自然占了蕭君澤平時在工坊時住的院落。

院子裡有蕭君澤無聊時搓的幾個健身器械,模樣和後世一些小區的單杠、起臥器沒什麼兩樣。

元宏看蕭君澤示範了用法後,不由手癢,直接握住橫杆,就想來個引體向上。

但他這些年長於政事,疏於鍛煉,吊住後引了一下,便再也上不去第二下……下來之後,他悻悻地表示隻是最近手臂酸痛,等休息兩日,必不是這個樣子。

君澤微笑道:“陛下說的對,說的都對!”

馮誕笑而不語。

元宏更生氣了,以天色已晚,需要休息為由,把君澤攆走了。

等君澤離開,元宏便吩咐左右,拿兩套常服,準備出去轉轉。

禁軍統領並沒有強烈反對,而是親自帶上三五親衛,跟在身邊,陪陛下一起逛街。

街道上行人不多,對他們也不多關注,元宏帶著馮誕,嘗了麥餅,看了戲法,買了絡子,還有一些藤編、竹編的小物件,問了攤販主如今生活的如何。

大家都回答因著陛下聖明,大家都過得非常幸福。

元宏一開始還很滿意,但聽到的類似的話越來越多後,神色便有些不愉,而當走到一個賣麥芽糖的攤子時,神情便徹底的冷了下來。

賣糖的小販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面前正放著一個小碗,其中是琥珀一樣的飴糖,用兩個小木棍一攪,便能粘出一塊糖來,憑借糖的粘性,兩個小木棍能纏繞拉出長長的糖絲。

元宏漫不經心地將兩個小棍分開,又放回去,然後掏出五個錢,拉著馮誕,轉身離開。

……

蕭君澤正在房裡查賬,聽到門被踢開的聲音,頭也不抬地道:“陛下來的可真快啊!”

元宏冷冷道:“朕竟不知,在你眼中,居然是昏君做派,要你弄這些場面愚弄!”

“彆那麼生氣嘛。”蕭君澤放下筆,站起身,“陛下若有疑惑,且聽我慢慢講來。”

元宏道:“若不講明,朕便將你淹死在飴糖裡!”

不能不氣,一路下來,他居然沒看出什麼破綻,直到看那個賣糖的老婦,居然將貴重的飴糖隻賣五文,這才反應過來,這小狐狸,這時估計不知在心裡怎麼嘲笑他。

蕭君澤緩緩道:“這次是我失策,請您過來時,未提前準備……”

講了門前草市因此遇到的麻煩,也講了因為遷都,世族占地,而鄉豪也趁機修築佛窟,魚肉鄉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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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神色稍霽,走到主位,冷淡道:“那為何不直說,朕是那種需要委婉上諫之君麼?”

“這不是給你一個由頭麼?”蕭君澤笑道,“陛下聖明,於河陰見孤小流離,知是因為修佛之故,便長歎世間隻知佛國,不知人間,於是下詔,希望鄉豪世族,修橋鋪路,興修水利,興建學堂,以此留名,以此舉薦,使天下人知,求人不如求己……”

畢竟供養人這事,禁是禁不了的,你伊闋不讓修佛窟,我自己在鄉裡修寺也是一樣,你雲崗修完了,我還可以去敦煌窟修……

“鄉豪世族,真說有多崇佛,怕也不是,不過是積累名望罷了,”蕭君澤認真道,“陛下也是明君,自知其中道理。”

元宏目露思索:“行了,那石窟寺之事,朕會去查,你先退下。”

蕭君澤微微一笑,知道這位皇帝一時拉不下面子,對著馮誕點點頭:“我讓青蚨做了好吃的羊肉火鍋,阿兄過來嘗嘗?”

馮誕點頭道:“好久未嘗到青蚨的手藝,為兄稍後便去。”

蕭君澤便離開了。

元宏不由磨牙:“這小兒,毫無一絲欺君而生的愧疚之心!”

馮誕輕笑道:“他素來是個小心眼的,當是被人落了面子,便在你這尋回一些。”

元宏抑鬱:“分明是他求我來此!”

馮誕失笑:“君澤所言,不無道理,你也莫氣了。”

……

氣歸氣,飯還要吃的,冬月的雪天,圍著一個銅爐火鍋,燙著羊肉湯,也是極美好的滋味。

尤其是配上君澤最近鼓搗出來的豆腐乳,鮮香無比,君澤還主動表示,這銅爐火鍋就送你們了,北方冷,多吃點羊肉湯能補身子。

元宏終於消氣了,三人圍坐在桌邊,就得小火鍋聊起了天下大勢。

“沙門勢大,朕並非不知,”元宏歎息道,“然天下離亂多年,儒道勢微,道門又生出許多事端,反而沙門還能安撫人心,能成胡漢同尊之道,又導人向善,豈能如太武帝那般,一禁了之?”

“我可沒說要禁佛門,”蕭君澤又往小爐子裡加了一份熟羊肉,“於我之見,佛門不禁婚嫁,多有子孫廟,不繳稅,而廣收田佃,非高門而如高門,不應如此。”

“依你之見呢?”元宏好奇問。

“既是出家人,當無家,”蕭君澤微笑道,“禁婚娶,禁葷腥,提高門檻,方是覺悟正道。”

現在的和尚,是可以結婚,可以吃肉,可以經商,所以北魏的僧尼數量正在一騎絕塵。

元宏微微搖頭:“如此,怕是難以推行,佛門諸宗,怕是都不會答應。”

“陛下,”蕭君澤提醒道,“您隻需要透露出

有這想法,多的是人拚儘全力,都要幫您達成。”

元宏一怔,隨即失笑:“有理!”

為皇帝分憂,是臣子本份,要是皇帝無憂,那不安的,便要是這些臣子們了,因為那樣就沒有他們討皇帝歡心,展示能力的機會了。

一頓飯,算是賓主儘歡。

最後,快離開時,元宏淡定道:“君澤,等朕自平城歸來,還要回此地,再見這市井。”

蕭君澤不由失笑:“陛下放心,到時,我給你看的,一定是真的。”

元宏微笑道:“如此,朕便將河陰立鎮,封你河陰伯,讓河陰之地,做你的封邑。”

“不需要,”蕭君澤果斷拒絕,“我就一個鐘,沒有多的了,你走開!”

元宏微笑道:“你想不想幫那些孩兒找回父母?”

蕭君澤冷漠地看著他。

元宏大笑離去,還對馮誕道:“看看你這義弟,對你我不如何關心,卻對這些剛見過的小孩這麼心軟……嘖,朕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用心呢……”

馮誕道:“彆說了……阿澤要生氣的!”

元宏笑得更大聲。

……

元宏在河陰並沒有停留多久,便起駕,過黃河向平京而去,但他留下一封手書,可以赦免伊闋石窟的所有奴仆。

蕭君澤沒有耽誤,立刻去告訴那些少年這個好消息。

聽到消息的孩子們一個個熱淚盈眶,年紀小直接大哭出聲,剩下的紛紛給他跪下叩首,稱他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那阿瑰也高興極了,叩頭叩得很重,額頭瞬間就紅了一塊。

蕭君澤卻沒有開心,隻是長歎了一聲。

阿瑰聽到這聲歎息,有些疑惑地抬頭,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小聲問道:“貴人,您因何難過?”

蕭君澤低頭看他:“這種生死操於人手、暗無天日的日子,你不難過嗎?”

阿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