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這場巫蠱之案,被孝文帝迅速平息了,這場大亂中,損失最大的是平城勳貴們,許多人都從關鍵位置調離。
皇後被廢,馮家其它勢力倒沒怎麼被影響,再次讓朝中群臣知道馮司徒在皇帝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隨後,他讓人修築祭台,便又開始準備絕食祈雨,還吩咐這事要瞞著馮誕,敢有泄露的,殺!
蕭君澤看不慣元勰成天的擔心,也怕馮誕跟著鬨,於是寫了個小紙條。
紙條很簡單的一句話:“月底方有雨!”
他也不知是不是月底有雨,但農曆七月就是後世陽曆的八月,季風怎麼也該過來了,就算過不來,大不了就是他水平低,預測錯了嘛。
元宏收到這張紙條後,心裡便有了數,沒再搞絕食的事情……否則要是老天讓他下不來台,就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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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本是雨季,洛陽附近的河南之地卻依然無雨。
黃河以北,一條溝渠直直向北,引黃河水北流,這便是當年曹操修築的運河——白溝。
如今,因著天旱,河溝無法引水,運河自然也處於乾涸之中,一邊的大堤壩已經被堵住,大量光著身子的民夫在泥潭裡,挖土推車,揮汗如雨。
修築運河之事,已經正式開始。
河道之中,民夫們一挑一挑將河泥倒入不遠處的板車,板車之下,鋪著兩條硬木板,直直通向上岸邊。
因著挖出的河泥太多,河道底部自然滲出了一汪汪積水。
這些積水也被挑了上岸去。
在岸上,也有民夫,將河泥堆砌,其中的石頭被一筐筐撿出,就近用來修築地基。
另外有上千民夫,選了一處地勢稍高之處,挖出地基,一筐筐石頭放在水中洗淨,引水將岸邊的一些粗糲河沙收集起來。
忙碌許久,隨著岸上銅鑼聲響起,河底的民夫們長舒了一口氣,紛紛拿著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眼睛上的汗水,瘋狂地衝上岸去。
岸上有一大片棚子,其中,有四個最大的棚子,正冒著縷縷青煙。
斛律明月人雖然有點矮,但站的位置卻是最高的。
他中氣十足地喝道:“列隊!結陣。”
上岸的民夫們還有許多頭頂著肮臟的小辮子,十分熟練地兩兩排成一隊,分出十個陣形。
很快,其中兩百人的陣形結隊完畢,第一個出列,穩重又整齊地從斛律明月面前走過。
斛律明月點頭,沒有叫住他們。
這兩百人便保持著陣形,來到一處大棚面前,每人都在汗巾上把手儘量擦乾淨,接過一個盛著幾片野菜湯的竹筒。
湯並不熱,有一點淡淡的鹽味,他們幾口將茶湯喝光,又去了下一個棚子,拿出喝光的竹筒,接過了遞來的黃白色湯餅。
湯餅很燙,但對有著厚厚手繭的民夫來說毫無傷害,他們拿著湯餅,小心翼翼地從中間扳開一條
縫隙,再一萬個小心地去了下一個棚子。
這個棚子裡放著數十個大桶,一位民夫捧著被扳開縫隙的餅,虔誠地將雙手遞了過去。
一勺巴掌大的煎豆腐被倒在餅上,有一滴粘稠的湯汁從縫隙裡流了出來,那餅主人幾乎是立刻伸出舌頭,在它將要滴到手掌之前,把它舔食乾淨。
於是,隨著隊列一個個排好,河堤壘起的碎石上,便坐滿了民夫,啃著白面饃饃,對著豆腐,大快哚頤。
等吃完了,他們這才去了第四個棚子,用竹筒要了一筒水喝。
有鹽的水隻能再喝一筒,至於無鹽的生水,卻是管夠的。
“真是太好吃了。”斛律平用餅夾著豆腐,感慨地對弟弟道,“我還擔心族裡的兒郎被怎麼虐待,不成想,卻是來過好日子。”
草原上的牧民並不是每天牧馬放羊無所事事,他們要擠奶,看管羊群,收集牛糞——這他們最重要的燃料,還要儲備過冬的乾草,更不要說轉場時帶著牛羊走幾百裡尋找草場。
如果草原上的雨水不足,那些季節流便要改道,必須給牛羊尋找水源……
而真正傷人的,是饑餓。
牛羊是不能輕易宰殺的,他們的奶水並不豐足,隻吃奶根本無法生活,需要南方的粟米,混著奶清一起煮食。奶皮子是家裡的乾活的人才能吃,成年男人若是分不到足夠的牛羊,便隻能去給大戶當奴仆。
“我勸過君澤了,”斛律明月也很愁,“本來見他用豆子和麥來供應糧草,我都已經打算好好殺幾十個不服的鎮壓了,結果他居然把豆子和麥子都磨了,做成湯餅和豆腐,這哪成,他豈不是賺不錢了?”
磨面是很損耗石磨的,以及,君澤居然還用豆子榨油!
這些人,每餐飯裡,都有一小勺豆油!還加足了鹽!!
豈有此理,怎麼能給這些民夫吃油呢?
不止如此,君澤原本準備拿這些河泥修磚瓦房來供人居住,不過他燒的青磚質量實在太好,很多人向他求購,想用來修築佛寺,於是他便將第一批青磚賣了個高價,並且決定洛陽那邊的青磚都用來賣。
但有一個條件,這些磚不收錢,隻收豆子。
這個條件雖然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問題不大,洛陽並不缺糧食,豆子本身就是馬的草料,於是,加上預付款,他很快便收集了近一萬石的豆子。
他又在河陰之地做了幾個水磨坊,每日要磨一百多石的豆子,做成豆腐,說是人體大量勞動,一定要補充什麼蛋白質,不然會累死……
斛律明月覺得不可思議:從古至今,修河哪有不累死人的?
“他是聰明人,”斛律平尋思道,“這麼作,難道是為了籠絡人心?”
斛律明月歪了歪頭,疑惑道:“我還用他籠絡?”
難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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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絡人心?”蕭君澤不滿地瞪面前的君主一眼,“那你還吃什麼,不怕被我籠絡了?”
“這個好
吃,
”?_[(,
一邊道:“這不是聽說你新出了吃食,過來嘗嘗嘛。”
“又是那個王肅說的?”蕭君澤冷哼一聲,“你把他打發出去,反正他要南征,不然彆怪我機會毒死他!”
元宏安慰道:“又不是他一人說,他們不知君澤你生性良善,朕和阿誕卻是清楚明白,你那學生、工坊匠人,都吃得不錯。”
“不錯,藜藿之羹(豆子和麥飯),一者刺喉,一者傷胃,本是糲粢之食,寒苦之家方食。給父母吃都算不孝之舉,”馮誕也哄道,“全憑你一雙巧手,方能變成如此美味之物。”
蕭君澤冷笑道:“誇我也沒有用,反正這仇我記住了!”
“好好好。”元宏道,“我正要讓他去淮北之地,探察敵情,這兩三個月,必不在你眼前礙事。”
蕭君澤這才作罷:“那你這次來,又是為什麼?”
來就算了,明明沒備他的飯,還親自來他的工坊,看他的工坊是怎麼做豆腐。
“當然是推而廣之,”元宏歎息道,“朝廷每年都勸農人種麥種豆,收效甚微,若你這磨坊能開得多些,可比朝廷勸說更有成效。”
麥子的產量在粟米之上,尤其是秋種夏收,能在收割後立刻補上一茬豆子,充分利用土地和節氣。
如此,不但農人糧食能收更多,而且不怕夏季雨水傷糧,麥稈豆子也可充作馬匹糧草。
不過,麥飯吃起來割喉嚨,難以下咽,而豆子煮熟廢柴禾,不煮熟,那吃腸胃是真的難受。
但元宏剛剛看到了,豆子不但可以出油,還能做成豆腐、豆皮等食物,不但味道鮮美,老少皆宜,而且對勸農大為有益。
“器具這些倒是不難,”蕭君澤搖頭,“隻是推磨太過辛苦,哪裡會有多少人耗費時間去做呢?”
元宏不以然:“這世上,庶民最不缺的,便是時間,朕會多派人推廣此物,我朝三長之製,不就正派上用場麼?”
蕭君澤一時無法反駁:“也算有理。”
元宏也滿意點頭,繼續給自家司徒舀豆腐,一邊挑三揀四道:“這肉沫放得少了些,當以一半為宜。”
“那豈不是成了臊子!”蕭君澤輕蔑道,“烹調一道上,你還是彆指手畫腳……”
“我不是看阿誕喜歡這道菜麼,”元宏說完,轉頭滿眼溫柔對身邊人道,“平日在宮中,大魚大肉都見你不吃幾口……”
蕭君澤翻了個白眼,低頭吃自己的東西了。
“對了,”元宏又抬頭道,“君澤,如今你入宮總不是不便,便領一個太子少傅如何……”
“不去,我應了彥和,回頭與他一起去修河,”蕭君澤喝了一口海帶豆腐湯,“還要帶上的我學校中的學子老師,一起去做這場課外實踐。”
元宏見魚不上鉤,皺了皺眉頭,突然道:“我家幾個孩兒不知疾苦,也想出門,不如,你再多帶兩個?”
蕭君澤隨意道:“我可不會當他是皇子……
”
“?”
元宏做下決定,順口道,“朕可以再給你兩座礦山!”
行,既然加價了。
蕭君澤點頭:“好!”
元宏目的達到,又硬是在君澤這裡挖走一個點豆腐點的最好的匠人,這才滿意帶著司徒走了。
……
蕭君澤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微微皺眉。
這位還是惦記著南下啊。
雖然朝廷不穩,但他的一舉一動,在平穩朝局的同時,還是在為著南征準備。
但曆史上,他隻是拿下了洛陽南方的南陽盆地,並且沒兩年就病死在這反複爭奪的南陽盆地裡。
他暫時還不能死,至少在修通運河前活著……
可惜,生死之事,卻不是他能做主的。
所以,他必須未雨綢繆——軍隊,也要準備起來。
將來,北魏之所以在漢化之後飛快滅國,就是因為失去了對軍隊的掌握。
在亂世之中,沒有軍隊,那下場不言自明。
他如今的潛伏,就是會為將來的亂局積蓄勢力。
這也是他把斛律明月派出去監工的原因。
他修築運河,不隻是為了發展工商業,也是為了拉攏人心。
他不需要讓三萬民夫都變成自己人,隻需要三五千就夠了。
工人,無論是農民工還是牧民工,總之,一群訓練有素、常年做體力活的工人,在長期被上官當成人來認真對待後,都會形成恐怖的凝聚力。
隻要時間合適,主官震臂一揮,他們便能為了生活,披上重甲,征戰四方。
他有足夠的鐵坊,需要時,便能打造鐵甲與大量兵器。
更何況,這些工人來自草原——都會騎馬。
完美!
<hrsize=1/>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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