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五月,元勰安排屬下,開始如選美一般,對著草原各部送來的丁口挑挑撿撿。
那些年紀大一點的還好,剩下的一些十歲不滿的小孩,那是肯定不會要的——小孩子素來飯吃得多,活乾得少,且不像年紀大的那麼聽話。
當然,這裡的年紀大,也是指四五十歲,無論是草原還是中原,這樣的年紀都很大了。
這些淘汰出來的小孩,大多是草原上的小奴隸、朝廷流放過來的罪臣後代,草原酋長們也不想把他們再帶回草原,便準備在洛陽城的人市裡將他們賤價出售了。
蕭君澤聽說後,問了下數量,聽說是隻有一千多人,便提議正好用泥燒磚需要拉坯、和泥、這些需要精細活兒的人手,不如便留下一起用了吧。
元勰當然同意,在工坊、生產這些事上,他一直相信君澤的選擇是最好的。
於是,在河陰之地工坊旁,又有一座巨大的磚窯拔地而起,五丈高的巨大煙囪能提供巨大的空氣對流,一次開窯能燒出三萬塊磚,當然,原料不是全用河泥,而是要用旁邊煤礦、鐵礦剩下的矸石、爐渣混合在一起。
這種磚窯燒出來磚,要說質量有多好,那肯定是瞎說,可對於木質建築來說,卻是大大降低了建築成本——沒辦法,孝文帝重修洛陽,幾乎已經把洛陽附近稍微大點木頭用光了,再要采伐,得秦嶺深處。
蕭君澤需要人們把築房的目光從木頭轉向石料——如今的黃河還是處於水清的狀態,他這個後世靈魂第一次看到還是碧波蕩漾的黃河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好吧。
黃河水清,是因為黃土高原的植被還沒有被大規模開發,要知道還有一百年的時間,來自隋唐的盛世就會把整個黃土高原采伐一空,那時候的黃河完全成為擅長家暴的母親河,肆無忌憚地改道淤積,北方大地整整一千多年,年年都處在家暴的陰影之下。
他是來自後世的靈魂,保護環境綠水青山金山銀山這些概念已經深入骨髓,很多事情,已經成為思想鋼印,本能就會考慮進去,不以主觀意識決定。
元勰當然不懂這些,和皇帝說起此事時,都是語帶憐惜:“君澤少小失怙,這些孩子,怕是讓他自憐身世,這才大發慈悲將他們收留,真是太可憐了。”
元宏也覺得這話有理,感慨道:“平日裡他言語冷淡,對人戒備甚深,定是吃過不少苦頭,所以朕平日,都不計較他些許無禮。”
兩兄弟又說了些修河之事,為了修河,元勰準備了許多推車、鐵鍬等物,前些日子,盤點庫房,察覺竟有監守自盜之事,雖然立刻清查了一番,卻有也有不少損失,追查下去,居然是鮮卑的禁軍們私下拿這些東西去換錢。
元宏對此事也甚是無奈,他從南遷的鮮卑族人中挑選健兒加入禁軍,但還有一大批中下層的鮮卑族人失去牧場,雖然有不少積蓄,卻在城中坐吃山空,無所事事。
他已經有計劃,要將從代地來的軍士,全部招為羽
林、虎賁,隻是如今國庫空虛,還需要積蓄一些時間。
說了國事,便又說起了家事。
“恪兒最近病了,”元宏無奈道,“成天說他頭痛,像是有針在紮,愛做噩夢,最近幾日連飯也吃著少了。”
元勰也聽說此事,不由憂心道:“可有請大夫看過?”
元宏點頭:“已著徐太醫診治,太醫說是心神所至焦慮。開了些安神下火之藥,卻不見成效。”
兩兄弟心情都蒙上一層陰霾,拓拔家的皇帝大多早逝,除了政局不穩而來的殺戮外,就是因著這病。
如今居然連孩兒也如此麼?
就在他們憂心之時,突然有內待匆忙過來,在元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元宏瞬間面色大變,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便從元勰身邊起身,匆忙離開。
……
“你再說一遍!”元宏壓抑著怒氣,對拜伏在案前的美貌女子沉聲道。
左昭儀那與馮誕相似的眉目間帶著幾分畏懼,但仍然顫抖著聲音,惶恐道:“臣妾也不敢相信,妹妹竟做了那等事情,隻是聯想到如今恪兒突然間身體不適,實在不敢隱瞞……”
“無憑無據,朕若是查出隻是你在中傷,必然重責!”元宏怒道。
左昭儀低頭拜下,連稱不敢。
元宏這才揮手,他不敢大聲,因為她舉報的,是她那身為皇後的妹妹,正在行巫蠱之術。
這事無論有無,一但鬨大,於公於私,對馮誕都是重大打擊。
……
身為皇帝,元宏自然有自己的情報係統。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巫蠱的小人沒有找到,但在查時,卻查到了許多其它的東西。
他自從馮太後死後,加之皇子公主皆已有了,便很少顧及後宮,隻是讓馮皇後掌官,平日裡幾乎都和馮誕在一起。
便是那才娶入皇宮的四姓漢女,也隻是去過幾次罷了。
但萬萬沒想到,他的後宮居然亂成一團糟。
馮皇後居然與平城的鮮卑勳貴多有來往,常常說些想念平城之語,還因為想念父親,招巫女入宮私下做法,說是想來夢中見見父親。
順著這條線抓下去,出現的是平城勳貴們還在慫恿太子與後宮,想借風水之名回到平城。
元宏不相信巫蠱,但卻更不願意相信他的皇後居然和兒子一起來反對他。
……
又過一日,五月初七,朝廷在河陰挖掘修築夏至祭地的方澤,卻不小心挖到了一個石人,鼎上刻有“石鼎現,天下反。”
這事更讓元宏大怒,下令嚴查——這種詛咒朝廷的東西,素來都是君王最恨的。
可能是因為太過生氣,元宏這幾日竟也開始頭痛。
但隨著調查,所有線索居然都指向了平城勳貴們,他們自然是又有能力,又有動機。
這些事情雖然瞞著馮誕,可隨著事情發酵,紙卻是包不住火。
朝廷掀起了一股舉
報之風。
這事也牽連到王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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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主力,自然是這些平城權貴們,鮮卑人權力擴大,是漢臣不想見到的,再加上這小子一個降臣,卻被皇帝重用,早有人看他不順眼了。
這種事情,草原上的老大粗們怎麼會懂,肯定是漢人教的,那個王肅就很可疑!
雖然元宏力保王肅,但這事還是深深衝擊了根基不穩的王肅,讓他不得暫時掛職自保,在沒洗清冤屈之前,不敢輕易出現在皇帝面前。
而在過了二十多日,皇帝前去河陰的方澤祭地之後,他的後宮傳來一個更重磅的消息。
宮中挖掘出了巫蠱的小人,而且小人上的名字,是皇後親手所寫。
……
蕭君澤撐著頭,坐在案幾邊,凝視著茶碗裡尚且在漂浮茶葉。
馮誕眼眸微紅,正坐在對面,神情低沉。
“老實說,我真沒想到他們的計劃是這個。”蕭君澤小聲道,“我隻是讓他裝病幾日,看看是誰會來關心他。”
當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太子是胡臣的寶貝,而元恪是漢人將要押下的重寶,後者不可能讓他們的重寶擔上“有宿疾”這種對當太子來說不合適的病。
如此,要麼重新押寶,要麼利用這個機會,剪除太子羽翼。
所以,元恪的裝病,讓他們提前發動了某項計劃。
“你是說,”馮誕深吸了一口氣,“是妙蓮投奔了他們?可這又與妙華何乾,她是她的親妹妹啊!”
蕭君澤低下頭,喝茶,沒有回答。
但馮誕卻是知曉的,他眉眼微垂:“就因為皇後之位麼?”
他的兩個妹妹,都是同時入宮,妙蓮因病被馮太後趕出宮,妹妹妙華成了皇後,前些日子,他耐不住妙蓮懇求,讓他妹妹重新入宮,便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結果。
“事已至此,傷情無用了,”蕭君澤歎息道,“太子被平城勳貴誘惑是實情,早晚有此一難,你是太子太傅,馮皇後又是他名義上的嫡母……”
“陛下,”馮誕遲疑了一下,“不願深究。”
“怕是由不得他不深究吧?”蕭君澤歎息道,“巫蠱之禍,無論想不想,都不能輕拿輕放。”
畢竟,這是對皇權威嚴的挑釁,如果不追究,那一夜之間,不知道會出現多少相似的小人,這是對朝廷“皇帝為天子”的這個概念的動搖。
馮誕神情更苦澀:“陛下十分為難。”
“他當然為難,”蕭君澤一點也不急,緩緩道,“胡人對遷都之事,本就滿是怨氣,他最多警告一番,再做更多,怕是要惹得北方謀反;去重罰漢臣,又更不可能了,且不說有沒有找到錯處,漢人本就是陛下一心拉攏的,他豈會自拆臂膀?”
說穿了,就是這兩條船其實還沒有到完全融合的時間,他要硬融,不流點血,是不可能。
那麼,能擔得起這罪責的,一個是馮誕,一個,是馮皇後。
“你要向陛下請罪麼?
”蕭君澤隨意道,“為了護馮皇後,你要分一個管教不利的罪名,為她保住位置麼?”
馮誕一怔,隨即道:“她是我嫡親妹妹。”
同父同母的嫡親妹妹。
“我覺得,你還是讓她被廢出家吧,”蕭君澤托起頭,歎息道,“阿兄,不是我說啊,陛下他生來克妻,當他的妻子下場都不好,你妹妹便是出家了,也能得自由,深宮裡受爾虞我詐強。”
“再說了,你的二妹妹可不是你嫡親妹妹能招架的,”蕭君澤勸慰道,“你就算強行想在朝廷上辭官求罪,陛下他也不會認同,何必徒然惹他生氣。”
馮誕:“阿澤,我已經失去一個弟弟了……”
“有你在,馮家不會怎麼樣,”蕭君澤苦勸道,“我看陛下這次心意已絕,他本就身體不好,你再這樣逼他,怕是要更折壽數……”
馮誕一怔,眉頭便擰了起來,沉默不語。
過了數息,他低下頭,長歎一聲,緩緩走出門去。
過了許久,蕭君澤茶都喝完了,才翻了個白眼:“你還要待到什麼時候,要我送你出去麼?”
他身後的屏風微動,一個高大的身影轉出來。
“此為皇宮!”元宏冷森道。
“你為什麼一定要廢了皇後,”蕭君澤轉頭看他,抱怨道,“她們不過是被人利用,不算主謀。彆說什麼不能違背的話,你不是會怕非議之人!就算是我來說這話,他也會傷心的。”
元宏沉默數息,從手中遞出一個被捏的幾乎不成人形的小人。
蕭君澤細心一看,隨即心中一凜。
小人上邊的名字生辰,不是元宏,而是馮誕。
<hrsize=1/>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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