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新活來了(1 / 1)

十二月,孝文帝以雷厲風行之勢,飛快把漢臣們一個個家族定下品階門第。

各家各族,招式頻出,奈何皇帝給的時間實在是太短,連相互聯合、弄虛作假的時間都不夠。

好在這些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比如先前騎著駱駝星夜趕來的隴西李家,最後還是找到本家李衝,在這位漢臣之首的斡旋下,終是將李家定成了上品門第。

在限製漢臣門第的同時,孝文帝也給鮮卑氏族大開方便之門,多方安撫,希望他們改為漢姓——畢竟鮮卑氏族與漢人長相上沒有區彆,都改為漢姓,那麼幾代下來,又有誰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族呢?

在蕭君澤看來,拓拔宏禁語禁服禁言之策,還是太操之過急了。

文明在文化上對野蠻有著天然的同化力,君不見,後世金國從白山黑水裡到中原建國後,不足五十年,就已經完全漢化了,以至於在京城裡能找到兩個寫女真文的年輕人都是已經可以告慰祖宗的大喜事。

隻要在洛陽時間久一點,炎熱的中原地區就會告訴鮮卑貴族們,為什麼寬袍廣袖會受歡迎,當權貴子弟不需要奮鬥也能進入高位時,大量的空閒時間就會讓他們自然地把注意力放在怎麼折騰繁複的文化,怎麼用詩詞歌賦、風花雪月來彰顯自己的不同——文化這東西,本來就是要大量的脫產者才能興盛的。

當然……

蕭君澤在知道孝文帝最近身體有恙後,也差不多可以明白為何他那麼心急,按曆史,遷都洛陽後,他四年時間南征三次,甚至死在了南征路上。

這完全就是在揮霍生命的路上豬突猛進啊。

在理解了這一點後,蕭君澤敏銳地發現,也許,自己的計劃可以稍微放快一點。

拓拔宏很明顯是誌在一統天下,想用有限的生命獲得無限的榮耀。

那麼,其中能用的辦法,就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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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修一條運河,連通白溝、易水、清河、漳河、黃河?”拓拔宏一時被驚住了。

“不錯,”蕭君澤微笑道,“南征糧草、大多依賴淮河之地,可這些年南北之戰,大多在淮河南北,淮北之地凋敝無比,以至於征發糧草,十分不易,需要大量從黃河以北調撥,但若是……”

“若是能將白溝、易水、清河、白溝、鴻溝連接,”拓拔宏當然看出其中潛力,“就能將河北糧草一路送到淮河之地,征發民夫也更少,若草原有變,幽州之地,也更易支援……”

蕭君澤點頭:“正是如此,我見陛下心急南下,隻是南方如今還算平穩,朝中又有漢臣與代臣爭端不斷,不如將他們注意轉移,放在此事之上,如何?”

拓拔宏凝視著這張地圖,深深吸了一口氣:“君澤,你這計劃,包藏禍心啊。”

修這條運河,極其耗費國力,如若修築,三五年時間,他都沒辦法南下了。

蕭君澤微微一笑:“仁心禍心,都在陛下一念之間,不是麼?”

“那,如此,又對君澤你有何益?”

“為了打破世家貴族的莊園經濟……”

蕭君澤說到這,頓了頓,解釋道,“經濟,便是經世濟民之物。衣食住行,皆為經濟。朝廷上下,世家門閥,膏田滿野,奴婢千群。需要時,莊園中有良田美眷、部曲千百,自給自足,不需要他人便可安穩過活,這就是莊園經濟。”

拓拔宏聽得十分認真,但也有疑惑:“這莊園世族,難道不是古之如此麼?”

“自然不是,”蕭君澤隨口給他講了周朝時的井田製,又感慨道,“至兩晉時,天下戰亂,漢人結族自保,更是讓莊園之製堅固無比。”

“那,這與治國又有何關係?”拓拔宏詢問道,“世家大族,也要交稅征丁,我朝立三長之後,更是朝廷丁賦之源,朕欲讓鮮卑世族也全數如此,為何反而要說破之?”

蕭君澤凝視著他,四目相對間,他看到皇帝眼中的凝重,緩緩道:“因為,世家大族,與王不容。”

拓拔宏忍不住撫掌讚之:“君澤啊,朕最喜歡的,便是你這敢說敢言。”

蕭君澤微微思索,還是繼續道:“陛下,臣說的與王不容,並非是晉朝王氏謝氏那般,權勢大後,操控朝廷那種與王不容。”

拓拔宏蹙眉道:“還能如何不容?”

蕭君澤緩緩道:“陛下,世族兼並土地後,會不會隱瞞土地,虛報稅賦,逃避徭役?”

拓拔宏沉默數息後,緩緩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此事,無論前朝今朝,皆難避免,隻要繳足朝廷所需,朕也不會深究。否則,必然重罰。”

蕭君澤輕聲道:“正是如此,人心險惡,當他們想逃避徭役、丁稅,又要將足夠的錢糧交出,那麼,他們會怎麼做?”

拓拔宏捏緊了書案一角,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他們會將壓榨庶民,將稅賦轉駕於普通庶民丁戶……”

“不僅如此,”蕭君澤在他耳邊低聲道,“他們的轉駕越多,便越會讓那些庶民無力供給,隻能賣地、賣身以償,如此,富者越富,田連阡陌,貧者越貧,無立錐之地……”

“最後,朝廷的錢糧無繼,大軍頹敗,”他的聲音緩緩提高,“這種改變,不會是疾風驟雨,而是像病入膏肓,一點點,將王朝血肉吸乾,最後……”

他刻意頓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拓拔宏卻是捏緊了桌角,手上綻出一根根青筋,閉上眼睛,用力道:“最後,便是漢末那般,天下間,群雄並起,送走前朝,爭戰過後,又是一個王朝……”

“正是如此!”蕭君澤鼓了一掌,“我稱這為土地兼並、王朝歲數。”

拓拔宏沉默,用了好久好久,才從這理論中掙脫出來,他睜開眼,吸了一口氣:“君澤,以你看來,我大魏,離你所說的,還有多少時日?”

“這我還是不說了,”蕭君澤又不傻,“但必是在國主壽儘之後許久,陛下不必心急。”

拓拔宏這才鬆開手,他先是告誡自己王朝本有歲數,不要被亂了

心神,

隨後才道:“那麼,

與你所言之‘運河’,又有何乾?要如何打碎?”

“我發現此事後,便日思夜想,要如何破解,”蕭君澤道,“所得之解,是以世人逐利之心!”

“何解?”

“世家大族中,有大量存糧,以運河通南北,運輸容易,糧價必然大減,土地之利便減少,能興商業,便是有庶民無地可耕,也能入城為商人做活,不必成為佃農,大族若有地無人,則必會放緩兼並土地……”蕭君澤給他畫起大餅。

他想發展工商業,就要打碎占北魏主力的莊園經濟。

但這些天他發現,莊園經濟太穩固了,如今世家大族們對奴仆的地租差不多是六成,也就是說,占一畝地,每年都有六成的純回報,這種投資回報率時間長,但回報率高,最重要的是風險低,導致漢人也好,胡人也罷,人們一但有錢,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購地買地。

多出的資金,他們便用來買更多的土地,如果一時沒有更多的土地,他們會換成金銀銅錢,或陪葬入墓,或者深埋地下,如此一來,錢不流通,哪來的工商業?

修築運河,必然要用到大量民夫,大基建對商業的拉動非常恐怖,運輸成本下降,才能讓工商業有利可圖。

發展工業,是需要市場的,河北與河南兩地,是北魏的精華所在,如今黃河還清,海河附近更是聚集了幾乎所有的北方大城市,北魏這些年做得不錯,不但整個北朝莊園都十分繁華,而且因為均田製才實行十幾年,平民們擁有大量土地沒被兼並,有足夠的自耕農。

他查了一下,大多數自耕農一戶的土地有二三十畝甚至上百畝,相比明清時那人均可憐一點幾畝土地,簡直是爆殺。

更優秀的是,北魏是草原王朝,有足夠的牛馬,而且這些牛馬都十分便宜,如此條件下,隻要農具足夠,整個北方的農業產量在接下來十年,會有爆炸式的增長。

但可惜的是,在三十年後,北魏已經完全腐化,掏空國庫去全民禮佛,生生把邊境的六鎮軍民餓到起義,自此掀開了南北朝最後長達五十年的全民吃雞大賽,讓隋朝奪冠。

也就是說,這種可以發展工業的窗口期不會太長,他當然不能放過。

於是,他毫不吝嗇地給北魏皇帝畫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大餅:“當運河修好,隻要把這‘曲轅犁’推廣至黃河以北,朝廷便能從庶民手中收購餘糧,既能讓庶民能廉價購入鹽鐵,又能建起常平倉,豐收時收糧以免傷農,天災欠收時賣出,平抑災情……”

“修築運河時,可以分段包乾,不能隻是征發民夫,還可以從草原調撥牛馬相助,同時,用以獎勵勤奮有功之士……”

“以門第高低為由,使世家出人出力,若有不法之行,便除名朱門,或者降低門地懲戒,如今門第初定,必然有想要升入上品的門第相互揭發……”

拓拔宏有生以來遇到的都是平常人,哪見到過這樣的驚天大餅,一時神魂皆醉,聽得眼中異彩連連——他是一名有作為的皇帝,光是想想,就

能知道這樣的大運河簡直功在千秋,他甚至覺得君澤太保守了,憑什麼隻在河北之地,將易水、潬河、清河、白溝、黃河這些水係相連呢?

黃河以南,也完全可以利用鴻溝,把淮水修通啊!到時北方錢糧就可以直接送到南方邊境,輕易拿下南國……

更何況,這些大河用來運糧之外,完全可以運兵啊!

草原諸族征丁,隻要翻過陰山燕山,就能順河而下,再不用走太行山而來。

到時,他的朝廷必然穩固非常,還有緩解兼並之效……

這些想法激蕩在心裡,他甚至覺得自己先前的什麼定九品都有些小打小鬨了。

“君澤啊……”

“?[(”

“絕不可能!我還小,太勞累會長不高!”蕭君澤一口回絕,“另外需記得,這運河之事,是你想出來,出了這個門,我是一句都不會認的!”

“這,這是為何?”拓拔宏正激情滿滿,突然間被冷水一潑,頓時便不安起來,難道這裡邊有什麼坑?

“這是勞民傷財之舉,”蕭君澤嚴肅道,“昔日鄭國入秦,修渠疲秦,險些被殺,我出此策,難免被人誤解,再說了,你性子急,這河工民夫,不知要征發多少,累死多少,到時必惹得天下非議,我可不背這鍋!”

拓拔宏失望道:“在你眼中,朕難道就是這樣不顧百姓死活之輩麼?”

“你不是。”蕭君澤在對方的喜色中果斷道,“但你下邊的人是!而且此行會削弱漢臣勢力,必然引得漢臣反對,你要做好準備。”

拓拔宏神色凜然:“有理。”

蕭君澤於是:“那你好好想想其中錢財、人力、官員如何委派,這些都是國之大事,不可馬虎,我下次再來找你!”

拓拔宏點頭。

於是蕭君澤立刻走了,還走得非常快——他已經把皇帝說暈了,成功將攤子甩出,等皇帝回過神來他要還在,不知道要拉著問多久。

活他整了,但收拾殘局還是讓彆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