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爭端(1 / 1)

過了黃河,便到了蒲京,這是黃河下遊最大的渡口,一路上,馮誕給蕭君澤講起了朝廷如今的勢力分布。

帝族十姓、漢人門閥,是平城中兩個最大的勢力,他們壟斷了平城的所有土地,其中,帝族以步六孤睿為首,漢臣以李衝為首。

“尚書李衝不但是陛下的太師,還曾是文明太後最鐘愛的寵臣,”馮誕坐在馬車上,目光露出回憶之色,“他生得俊美非凡,三長與均田之製,均在太後支持中,由他推行而出,當初太後想要廢了陛下,立太子為新帝,就是被李衝勸說都作罷,也是你最需要注意的對手。”

“這話說得,”蕭君澤拿起車裡放的一枚李子,咬了一口,“我一個庶民,哪敢和大尚書起勝負心,絕對不可能!”

“那可由不得你,”馮誕搖頭道,“李衝自從任尚書令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不喜文官忤逆他的意思,君澤你自問,可是個聽話懂事的?”

蕭君澤微微一笑:“如此權臣,陛下怕是容不下他太久吧?”

“非也,”馮誕說到這,目光透出一絲玩味,“就是他說服陛下,重定門閥,改設九品中正製,改漢姓,改漢家衣冠,你先前在陛下那的說辭,似乎正與他相悖啊?”

蕭君澤目光微動,遞給馮誕一枚李子:“多謝指點。”

“不過你倒不用擔心,他如此在洛陽,主持遷都大事,平城之事,大多交給他的姻親清河崔家處理。”

說到清河崔家名字,蕭君澤不由疑惑:“崔家不是在三十年前就已經被殺乾淨了麼?”

“不是正房,是旁枝,”馮誕正要繼續說下去,旁邊突然有人稟報,說是前方械鬥,擋了去路。

於是馮誕起身出了馬車。

蕭君澤有些好奇地探出頭,就見的前方兩群衣衫破爛的村民,大約有十幾個,正拿著農具,打成一團,地上已經有了好幾具沒聲息的屍體。

馮誕皺眉,讓隨從上前將他們分開。

他身邊都是全甲的禁衛,五個人瞬間衝入戰陣,馬鞭揮了十幾下,便將這些個村民打得嗷嗷叫喚,他們看到是朝廷精兵,都瑟瑟發抖地匍匐在地,不敢有一絲反抗的心思。

為首的將士喝令他們退開,讓出路來。

村民們不敢違抗,讓出路來,還有人主動上前,把幾具屍體也從路上拖開。

車隊也在他們的拖攥中繼續前行。

突然間,一具屍體身下突然冒出一個小孩子,幾乎是瞬間就抱住那個埋頭拖動屍體的漢子,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脖子,瞬間,鮮血飛濺得老遠,路過的蕭君澤無端遭了麻煩,一縷溫熱的鮮血就這樣飛濺到他臉上、衣襟上。

“放肆!”一名衛卒大怒,拔起長戟,便要將那孩子連人一起捅穿。

蕭君澤皺眉道:“住手!”

……

叫住了衛卒,蕭君澤花三分鐘處理了這個意外,簡單說,就是兩拔在商路上賺“外快”的村民搶劫了幾個路過的外鄉人,又

因為分贓不均勻打了起來,那個咬死了仇人的孩子,就是這幾個外鄉人裡唯一活下來的。

“罪者發配六鎮為奴,”馮誕不想太搭理這些小事,但看在君澤的面上還是處理了一下,“至於那小兒,把鄉人財物還他,托人送他回家。”

不過,這幾個遇到意外的外鄉人,財物居然隻是幾件麻衣、三尺絲絹、十幾個麥餅。

蕭君澤看著那小孩子拿著這點東西,抬起頭。

他滿臉鮮血,看不清模樣,但那眼睛卻是剔透的藍眸,溢滿了殺氣。

“羯人?”馮誕看了一眼,“居然有未被殺儘的羯人,難怪了。”

羯人石勒曾經建立起後趙政權,後趙被冉魏所滅時,冉閔殺光了幾乎所有羯人,不但藍眼睛的一個沒逃掉,甚至有些高鼻深目的漢人也被一起殺了。

“走吧。”馮誕也隻是多看了一眼,便讓人上路。

蕭君澤看了那孩子一眼,本想給他一點錢,但他並沒有銅錢,於是順手將手上的一把雕刻零件的小刀丟到他面前。

亂世之中,刀比錢有用。

-

一番車馬勞頓後,一行人在五月初來到了北魏的舊都平城。

平城,後世名為大同,是一塊位於太行山以北的狹小盆地,在北魏初立國之時,都城平城幾乎是天選之地,很好地均衡了鮮卑往北掌控草原,往南控製淮河以北大片土地。

但在百年後,草原上柔然已經歸服了北魏,無力翻盤,南邊的漢人也在三長製、均田製的推廣下,完全納入了北魏的統治,再想越過淮河,圖謀淮河以南的南朝,平城這個位置,便顯得太偏遠了。

話是這麼說,可當蕭君澤騎在馬上,來到這座北魏經營了近百年的雄城時,還是能體會到為什麼鮮卑權貴不願意遷都了。

看看這雕梁畫棟、看看這牧場莊園,看看這駱駝牛馬成群的市井商鋪,這裡是草原和中原貿易的中樞,已經形成了完整經濟圈,人們的生活生產都是數十年形成的習慣,說搬就搬,誰來賠償他們損失啊!

馮誕帶著蕭君澤來到了馮府,將他安置好後,便一頭紮進父親的治喪大事之中。

蕭君澤倒也沒打擾他,而是在撰寫注音的書籍。

如今的漢語發音和後世區彆甚大,需要重新琢磨拚寫方式,他的想法是,胡音漢注,就是不解音,隻解字。

後世百裡不同音,一個地方的人甚至很難聽懂隔壁省的話,隻要字是相同的,華夏就必然同文同種。

當然,生活也不全是工作。

每當他坐在院中,焚香寫書之時,院外就會冒出三個小蘿卜頭,兩男一女,在假山、門柱、花壇後交頭接耳,有時候還會一起滾出來,像三隻鼴鼠,現形時還會相互指責。

這是馮家的小輩。

“他們三人,”當忙完了父親的喪事,馮誕些惆悵地和他說起這三個孩子,“老大老二都已經定親了,都是宗室女子,至於三娘,她已經是上了玉碟的太子妃。”

蕭君澤有些不太喜歡:“太子已經十五歲了,馮家三娘,才五歲呢。”

“這是先太後定下的,”馮誕苦笑,給他解釋:“當年文明太後,收養了先帝,以太後之身攝政,先帝十八歲時,為收回大權,將帝位傳給了才三歲的陛下,隨後以太上皇的身份攝政,當時貶斥了不少太後寵臣,自然也包括馮家。”

“後來太後兵變,囚殺了先帝,重掌大權,自此之後,陛下身邊的人,便都是馮家之人。”馮誕輕聲道,“陛下幼時,太後幾次起了廢立之心,尤其是太子出生後,也養在了太後身邊……”

要不是拓拔鮮卑帝族十姓力保,差點就把皇帝給去父留子了。

蕭君澤也聽懂了他話裡未儘之意,文明太後是個貨真價實的狠人,掌權二十餘年,為了自己死後不被清算,幾乎把拓拔宏身邊的人都換成了馮家人,同時也讓馮家人儘可能地娶宗王公主,讓北魏皇室與馮家血脈糾纏,同為一體,如此,拓拔宏如果清算馮家,也就是自斷臂膀。

不過這樣的代價就是馮家把嫡子嫡女都獻給皇帝,太後不但沒有阻止皇帝與他發展感情,甚至很樂於見到這種局面。

至於這其中的愛情、倫理,在文明太後眼中,都不重要,她要的是權利穩固,維護她的統治。

而在這其中,拓拔宏也好,馮誕也好,根本沒得選。

但事實證明,她做的很好,拓拔宏不但沒有清算馮家,還給了文明太後足夠的尊重,接過了她改革的線路,唯一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我資質愚鈍,家裡小輩,也不甚聰明,我能做的,隻是管好他們,讓他們謹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馮誕平靜道,“隻是待我死後,馮家怕是要衰落了。”

“你想反抗麼?”蕭君澤輕聲誘惑道,“或許,你的人生,可以不必這麼過下去……”

“不想,”馮誕輕輕搖頭,“當年,父親送我入宮時,便囑咐我,要我儘心服侍陛下,順從他的意思,這些年,我也習慣了。”

說到這,馮誕微微笑了笑,輕聲道:“阿澤,你知道麼,你那樣子,便是我最想活成的模樣。”

驕傲、恣意,便是在皇帝面前也不會低頭,看不慣的便掀開,不喜歡的就拒絕,神慧如天人,什麼都不畏懼,也沒有軟肋……

他想不明白,上天怎麼會降下這樣的人物,讓凡人如何活啊!

但這並不妨礙他喜歡君澤,喜歡看那少年在隱密幕後,翻雲覆雨的模樣。

就像他打開那封錦囊,按著他的意思,冒險將陛下從萬軍中救出時,那種刺激和成功,衝得他整個人都戰栗了好久——那種快樂持續且長久,讓他真正感覺到什麼是自由,什麼是活著。

“所以,阿兄你不是擔心有人傷害我,這才帶我來平城的?”蕭君澤笑著問。

馮誕低頭,輕笑道:“我擔心的是那些會來試探你的人,他們不知輕重,一個不慎,怕是便要死得無聲無息了。”

君澤雖然名義上是他的義弟,但小小年紀,已經有絕世之

姿,必然會有許多不知好歹的人,用不光彩的手段來做些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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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馮誕輕聲道,“明日,便和我一同,去見見幾位需要認識的人物。”

蕭君澤點頭,微笑道:“好。”

馮誕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明日有一場夏獵,你到時跟緊我些,獵物多一些少一些都不重要,術業有專精,不要攀比。”

蕭君澤目光微微一動:“比騎射麼?”

馮誕點頭:“大魏弓馬得天下,自然是騎射為優。”

蕭君澤點頭道:“我不攀比,但是,我出一個彩頭,如何?”

馮誕頓時輕嘶了一聲:“你想做什麼?”

蕭君澤微笑道:“沒什麼,就是前幾天寫書寫得累了,打造了一件鎧甲,能擋強弩,或許會有人喜歡。”

然後,他拍拍手,讓青蚨把一邊的草人身上的青紗掀開。

馮誕頓時嘶了一聲。

那是一具明光鎧,由於鎧甲前後皆有鋼製的圓護,打磨的非常光滑,像鏡子一樣明亮,這樣的鎧甲,在戰場上肯定是不受歡迎,容易被集火。

但是,這鎧甲太漂亮威武了!

漂亮到他看到就忍不得拿出去,漂亮到他忍不住扯了扯衣角,想問能不能送他。

“不,這盔甲,要獻給最強大的勇士。”蕭君澤微笑。

馮誕歎息道:“你這是,惟恐天下不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