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釵鈿墮處遺香澤(1)(1 / 1)

一晃就是仲夏,雖是清晨的日頭,初升的,還紅彤彤,可是已經十分熾烈。一隻小瓢蟲剛爬到植物頂端就被陽光晃了眼,順著一片殷紅的花瓣摔下去,好在下面不遠處有一片長長的葉子,穩當當接住了它的小小身軀。真熱啊!瓢蟲肯定這麼想,所以一翻身就撲上了更下面一層葉子,如此一來,上面就有了傘,可以乘涼。

秦蒼也在乘涼,幾大束遮天蔽日、紅花長葉的植物剛好把她藏在下面。右手拿書,左手握了一塊西瓜。看幾頁,吃一口,不時還用西瓜比劃一下,也不知比劃的什麼意思。

秦蒼覺得這日子愜意得很,之前簡直是杞人憂天了。吃穿不愁。不靠譜的師父經常不在家,在家也是將自己藏在後院的幾個寶箱打開,捧著裡面的金銀財寶哈哈傻笑,或是為明天帶哪條念珠,佩哪種寶石,以襯托自己超凡脫俗的氣質而冥思苦想,基本顧不上自己。

不過夕詔這看似不大的小屋倒是存有大量古籍。之前散落在屋裡到處都是,甚至還有不少用來墊桌腿和花盆,後來秦蒼慢慢都將它們拾掇在一起,分類放置。

與後院相接的屋子是專用來製藥的,裡面有各種奇怪的工具,秦蒼琢磨了許久才多少明白一二。房間裡放置了好幾個標注了穴位、仿成年人比例的人身布偶。

秦蒼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吃喝喝、照顧植物、背誦書籍,偶爾動手實踐,隔幾日去一趟紅樓。對於紅樓的小姐姐,秦蒼已經認識了七七八八,作為客人並不涉及到什麼利害,要做的事也隻是聽聽看看以及被抱起來親親。紅樓與夕詔的小院雖路途不近,不過夕詔帶秦蒼走的是一條小路,此路雖然並不開闊可是竟無坎坷。兩側茂林修竹、遮天蔽日,涼爽又增加不少樂趣。兩三次秦蒼便記熟了,偶爾夕詔夜不歸宿,自己第二日也能順順利利去“學堂”。

竹林儘頭不遠有一條小河,魚多,卻無人垂掉。秦蒼想著今日便去那看看,若是能抓上來一尾魚就好了。夕詔嘴裡雖然沒幾句正經的,但是“做菜好吃”是真。那日,若不是趴在灶前,親眼所見對方從下鍋到裝盤,秦蒼一定會非常懷疑那條魚是從哪個有名的酒家打包回來的。

收拾,上路。

竹林間清清幽幽,一路鳥和蟬鳴。小石子路上,秦蒼穿著小短褂子、小布褲,頭上綁一個單髻,背上背小簍。走得輕快,儼然一個普通人家的小童。

秦蒼想著,自己不曾捉過魚,也不曾下過河,最好能做個簡易的魚竿。反正在不知深淺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貿然下水的好,小心使得得萬年船,萬一……剛想到此處,就聽見遠處:“救——咕嚕咕嚕——救——咕嚕咕嚕”。伴隨著水聲——不好!真有人落水了。

循著越來越艱難的呼救,使勁往記憶中小河方向跑。到岸邊時,水中人已經沒什麼力氣再撲騰了。秦蒼四下看去,高大的竹子、光滑的石子,幾乎無物可借。又一看,岸邊沒有魚竿,隻有魚鉤、魚線和一個梭形平底大竹簍。簍與自己差不多高,編製密實,用水草之屬封住防水。秦蒼跑過去,用力將其推翻,裡面大大小小7、8隻魚倒出來,將魚鉤往簍底一鉤,大力朝落水人扔去:“接住!”

水中人借著竹簍浮力,總算探出頭來,咳嗽了幾下,使勁喘氣。接著,秦蒼將手裡的棉麻魚線往旁側兩顆粗大點的竹子上纏繞住想固定結實,忽而手裡一疼,竟劃出血來:才發現魚線中除了棉麻外,還纏了一種名為鎖仙藤的帶刺荊草,十分堅韌。

水裡的該是個上了年紀的大伯,秦蒼跑到水邊衝著河中央喊:“大伯!你拽著繩子遊過來吧!”

“咳咳咳,我……我遊不動!”水中人喘著粗氣。

遊不動?這也不是七老八十,水流也不很急,撲騰幾下就能上岸的。大概是在水裡掙紮太久了吧。四下看看,將背上的小簍取下來用魚線拴上,再找個光滑的石頭繞了一圈,最後將魚線沿小簍光滑的凹槽裡裹上一圈,輕輕拉扯——能動,成了。接著全力將簍扔給水中人:“大伯,抓緊小簍,儘量讓自己浮在水面上!”

秦蒼在地上費勁地扯了幾片草葉子墊在手和魚線之間,壓低身體,儘量橫向拉動小簍上延伸的魚線。小簍旋轉向前,拉動水中人也向前。

九牛二虎之力,大伯終於上了岸。秦蒼累得不行,天氣又熱,滿身大汗靠在大石頭上喘氣,用眼角撇著對方:“大伯,大白天你乾啥想不開?”

三伏的天,不一會兒,得救的人衣服已被烘乾,按說也不算冷,可嘴唇仍發紫,身體也顫抖不已。秦蒼這會仔細看,覺得叫“大伯”都算叫年輕了。這人樣貌不壞,可是頭發淩亂,胡子很長,須發黑白參半。瘦高的身體很是羸弱,剛爬出水面時,衣服粘著皮膚,可以看見嶙峋的骨頭。

“小恩公,謝謝你!”聲音顫顫抖抖,卻沒有想象中的蒼老。

“大伯,你是來打魚的嗎?為何沒有魚竿?”

“對,我……我的魚!”

這大伯“騰”一下站起來,一瞬間明顯有些頭暈,可還是三兩步跑到地上的魚附近。這些魚被秦蒼倒在地上失了水,早已去了西天極樂。

大伯蹲下,手指顫巍巍摸著這些魚,竟然哭了起來:“哎呀!造孽啊,我的魚哦!”邊哭邊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蒼看這一係列動作,嚇了一跳,也緩緩站起來:“大……大伯啊。我剛才也是為了救你……”

“嗚嗚嗚,我自然……自然不是怪你啊恩公,你救了我,是老頭子我的恩人。”大伯哭得直抽:“怪隻怪我命苦啊,他娘去得早,後來連兩個孩子也被拐走了,隻剩下我孤寡一人。若是沒有及時把魚送到,東家定會要我的命哎!”

“大伯,你說慢點,這魚不是還在嗎?”

“是是,可是東家說一定要活的。”

“那再釣幾尾可以嗎?”

“不行不行,東家說了,隻要夜晚釣的魚。”

“夜晚釣的魚?”

大伯突然停止了抽泣,慢慢轉過身,用充血的眼睛盯著秦蒼:“因為夜晚攻城,城內的也會害怕,我們趁著天黑……”

“告辭,大伯。”又是個瘋子,秦蒼轉身就要走。

“哎,彆彆彆,小恩公你好人做到底,幫個忙。”

“釣魚?”

“不是。小恩公足智多謀、臨危不亂。我希望能和小恩公商議一下,如何能一舉拿下龍宮……哎,彆彆彆,彆走彆走,我希望小恩公能陪我去一趟東家那裡,幫老頭子作個證,證明我當真是在夜晚已經抓了魚。此番我真不是故意的。”

“……這倒是沒問題。不過,夜晚捉的魚與白日捉的有何不同?”

“不同,我東家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這東家聽上去可不是省油的燈。”我既救了你的命,你可彆恩將仇報送我赴險。

“東家是大生意人,自然是遵紀守法,不會對小恩公如何。可我不同,我是簽了賣身契的,東家主我生死,若想不再留我,我今日就會成孤魂野鬼的!小恩公救救我。”

“你們東家做的什麼生意?”怎麼還能關乎生死?

“賭坊,西街上,極樂閣。規矩的。小恩公陪我解釋一番就好。哪怕是做個見證,東家也不會當著彆人的面隨意將我處理了。我一個小角色,想必東家過了這一陣也不會與我計較。”

“你這話顛三倒四的。你說自己是個小角色,東家為何要見你?順著你的說法,既然要見你,想必夜間釣魚的事很重要咯。既然事情嚴重,當然不能依據一個小娃娃的三言兩語就決定如何處理你吧。”

“你這說的什麼?老頭子我都沒聽懂。我們東家的規矩就是如此,再說老頭子我怎麼會與恩人說謊?”

“……就在門口幫你解釋清就行?”秦蒼左手摸摸褲袋裡的自製的針與粉末包。

“是是!多謝小恩公!多謝小恩公!”

“我也是偶然路過,大伯叫我秦蒼即可。”

“是是!秦小兄弟,若是今日老頭子我還能安然無恙的躲過一劫,他日定當以命相報。小兄弟請!”

極樂閣的名號在京城可是響亮亮的,博彩業若是沒有朝中支持,可能這麼明目張膽的做生意嗎?隻是朝中勢力眾多,不知是哪股。極樂閣秦蒼也是聽聞過的,紅樓的小姑娘們沒少議論這個財大勢大、神秘兮兮的極樂閣。

“比紅樓還有背景?”秦蒼就著點心問身前幾個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這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們也沒見過紅樓的主人。”

沒有設想中的刻意刁難。

極樂閣東家是個氣宇不凡的青年人。臉上帶著金色面具,遮住左側眼睛,站在修繕雅致的前庭細細聽秦蒼講完所有內容,低下頭微微想一想,對秦蒼說:“閣中今日還有存貨,老黃也算不上誤事,之後多捉捕幾尾,也就補上這天的了。既然秦公子救我下人一命,又替他求情,我便不能讓這辛苦白費。”轉向跪在一旁發抖的老頭:“黃烈,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今日你也受了驚嚇,好生回家休息,明日午時之前將魚帶回來即可。去吧。”

“多謝東家!多謝秦公子!”老黃拜完,還沒等秦蒼叫住自己,頭也不回地沿來時路跑了,剩下秦蒼與金面具面面相覷。

“秦公子可曾來過我極樂閣?”

“不曾不曾,我這麼小不合適”,秦蒼笑著擺手。師父隻讓我遵循他的“愛好”,專心“尋花問柳”,不參與數學研究。

“秦公子可是對我這營生有些誤會?我這裡與一般博戲不同。這裡是邀請製,京中隻有少許人才能收到邀請進我極樂閣。所以門庭並不興盛,也不雜鬨。做的也是中規中矩的生意,隻求益情,絕不逾矩。”

秦蒼想想,看似確實如此。從門口看,是沒有想象中的烏煙瘴氣和臉紅脖子粗,相反幽靜和煦。此處看庭中假山亭台、流水潺潺,遠處琴箏祥和,風雅的很。

“秦公子,請隨我來。”

“不,我還是……”

“趙公子,好久不見。小蒼兒,夕詔公子不是在紅樓等你?”

這聲音極好聽,秦蒼回過頭,女子此時半垂著眼、面容恬淡,雖非絕色卻讓人心下舒服。

“柔娘。”金面具頷首一拜:“你與秦公子相識?”

“小蒼兒的師父是奴家的貴客,此時正在紅樓等奴家回去,奴家自不敢怠慢。”

秦蒼與柔娘其實是有幾面之緣的。可紅樓裡鶯鶯燕燕太多,美豔活潑的更多,柔娘人如其名,性子柔和,平日隻與幾位固定的客人走得近,所以與秦蒼並不太熟悉。今日突然出現,讓秦蒼有些詫異。尤其是柔娘身後跟著兩個不大的孩子。

“紅瑜、紅玦,來!見過趙公子、秦公子。”

隻見一個十一、二歲,眉眼嬌俏的小女孩走出來,脆生生一拜:“紅瑜見過趙公子,見過秦公子!”之後抬眼一笑,顧盼神飛,真真兒好看。與此形成對比,另一個和秦蒼差不多大的孩子則十分怕生,眉眼低垂,右眼下一顆淚痣,將泣未泣,緊緊抓住柔娘的裙擺,躲在後面不肯出來。

柔娘也沒有強迫小孩,隻是對金面具微笑:“兩位公子見笑了,這是我新收的兩個孩子,還小,不懂事,等調教好了再給二位公子賠不是。”

“柔娘哪裡話,柔娘教出來的孩子,哪個不是成龍成鳳。”

按黃伯的說法,金面具是極樂閣東家,如果這是真話,那麼他的身份就比紅樓歌女高上不止一星半點。可此時趙公子面上雖依舊持重,但話語之間明顯附和著歌女,顯得不倫不類。秦蒼想,或許這柔娘也不是一般人,以後都少招惹的好。

“趙公子,若是沒有什麼吩咐,那奴家就先告辭了。”

“自然,趙為不送。”

柔娘屈膝一拜,轉頭問:“小蒼兒,隨我一道去見你師父嗎?”

“好啊!那麼,趙公子,再會?”

“秦公子,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