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周少蘭、關海潮, 以及隨行的韋青雲,各領十餘人,喬裝改變,以商隊貨運的身份悄然離京。
薛玉霄與她們約定好了聯係方式, 如果有自己拿不準的決定, 可以傳書相問。傳信的內容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加密, 萬一讓外人截獲,看起來也與家書無異,其中暗藏玄機,隻有薛玉霄才能看懂。
長兄已經做到如此地步,薛玉霄心知與謝氏皇族恐怕難有善果, 於是提前布置, 早做打算。
這個京兆早冬,表面上仍舊風平浪靜。
千秋節後, 有些人看出皇帝與鳳君其實氣氛緊張, 關係不睦, 暗中向謝馥獻了幾個身份卑微的年輕少年郎,以求討好皇帝。有些二等士族、乃至庶族寒門官員紛紛效仿。
然而謝馥並沒有儘數收下。她挑挑揀揀收了兩個。月末時, 忽然向鳳閣提起“國庫緊張, 想要開源增稅”之類的言語。王丞相知道民生凋敝, 想要增稅千難萬難, 決意不許。但她也知道皇帝明白這個道理,謝馥提出“增稅”,其目的恐怕不在於此。
果然,鳳閣回絕後,謝馥重新遣人擬旨,要進行“檢籍土斷”, 搜查士族當中暗地裡庇護下來的隱戶,讓這些隱戶流民重新注籍,將北方流民的白籍,改為黃籍。
所謂“白籍”,是指北方州郡丟失之後,漢人百姓向南避難,其北方的戶籍遺失難考,於是在僑州郡縣注冊的臨時戶籍。非常簡陋繁亂,而且因為流動性太大,當時規定免除稅務徭役。而“黃籍”,則是東齊目前官方認定的戶籍,目前一概是按照黃籍收稅、進行兵役徭役。
這些白籍流民,大多都依附於目前的士族當中,為士族做工,沒有稅務的剝削、僅受士族地主的盤剝,日子大多竟然比正式的黃籍過得還要更好——如此一來,社會矛盾愈發嚴重。
特彆是謝馥登基以來,人口沒有大規模流動。這些隱戶為士族創造了利益,卻十分影響國家稅收。她此前所談的“國庫空虛”,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這個消息傳至如意園時,薛玉霄正跟李清愁談及鮮卑的“鐵浮屠”騎兵。
“……四年前侵擾博陵,就是鮮卑國主的女兒帶著一千鐵浮屠南下,搶占了博陵北部、範陽東部,大約百裡餘地。”李清愁望著地圖,圖中既有現如今的疆域和淪陷土地,又有各地方駐紮的軍隊標識。
“那位鮮卑皇女驍勇善戰,麾下除了重裝騎兵鐵浮屠外,還有兩千馬上弓箭手,以兩翼包抄作戰為主,被侵襲之地,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
園中的小亭用鎮紙壓著地圖,薛玉霄換了一對護手,張弓搭箭,邊說邊朝著八十米外的標靶上射出一矢。
“嗖”地一聲,箭起靶震,正中紅心。
“好!”李清愁掃過去一眼,“你的射術越來越好了,百步穿楊,指日可待。”
薛玉霄收起弓箭,隨口道:“還是不比你,能拉重弓。”
李清愁尚要謙虛幾句,忽然軍府內供職的幾個侍從女郎快步走來,低頭向兩位行禮:“大人,鳳閣批示的公文。”
說著遞了過去。
薛玉霄伸手接過,展開看了兩眼。
鳳閣已經同意了皇帝的旨意,上面加蓋了鳳閣的公印、以及鳳閣尚書令王秀的私印,意味著“檢籍土斷”勢在必行。
薛玉霄道:“看來陛下是真為國庫擔憂啊。”
李清愁放下公文,抬手讓侍從退下,語氣略有一絲不滿:“百姓生活已是艱難,檢籍過後,又要增添一項國家稅賦,士族地主會在乎百姓疾苦嗎?才不會,到時隻有更多人吃不上飯罷了。”
薛玉霄看了她一眼。
李清愁這才意識到面前此人就是京兆中最大的世家地主,是整個薛氏的少主。她一時語塞,問道:“嬋娟,你家裡……不會也有很多僑民隱戶吧?”
“有啊。”薛玉霄坐到她對面,“世家裡誰沒收留過逃難的平民?這些人既不服兵役,也不交賦稅,可以壓榨的利益太多了——你這是什麼眼神,我們莊戶的僑民都過得很好,起碼穿衣吃飯並不艱難。”
李清愁乃是旁支出身,是見過地主盤剝如敲骨吸髓的,她面露懷疑,顯然覺得對此話的真實性難以相信。
薛玉霄看出她的懷疑,便道:“留你在如意園小住,不出兩天,消息傳開,田莊上的僑民必定來求我,到時你就能看到了。”
又兩日,消息傳遍京都,薛氏田莊上果然派來代表,一派年老、有體面的,登門去求薛司空,想要面見主母,另一派稍微年輕些、跟薛玉霄素日有些來往的管事佃農,則是攀著關係找到了少主的門庭,冰天雪地,在園中一跪不起。
“少主,您是知道我們的。小的母親腰腿不好,一年多有疾病,要是被朝廷拉去彆的地方服役上稅,恐怕要壞了身子……”
“求少主想想辦法,我們不想離開啊!”
李清愁見來者面色紅潤,體態勻稱,雖然穿著簡樸,但確實不像其他苛刻之地將人使喚得如牲口一般。
薛玉霄很是平靜,隻問了一句:“負責檢籍的官員是誰?”
管事們消息靈通,馬上道:“隻說是聖上身邊的……一位常侍。”
薛玉霄眼皮一跳。常侍?這是戶部的活兒,謝馥封了一個宮中內侍做京兆的土斷欽差?
“你們先回去吧。”薛玉霄對外人的態度一貫很好,“我身在軍府,其實並不管這些,但可以幫你們問問朝中的朋友。”
幾人頓覺有望,千恩萬謝地離去了。
待幾人離開,不用薛玉霄開口,李清愁就立刻道:“皇帝任用了自己的人?她要動真格的?”
曾經也有幾次所謂的檢籍土斷,但因為士族勢力龐大,頻頻阻攔,十分難以推行,導致東齊的國力一直衰弱,隻能偏安一隅,無力跟鮮卑作戰。
“是啊,謝馥要動真格的。”薛玉霄抵著下頷,思考片刻,“如果任用戶部官員,戶部大多都出身於士族,而士族又彼此聯姻,想要讓她們全心全意、雷厲風行地揪出隱戶白籍,我看難得很。所以她隻能任用自己手中的內侍,不過大族非常瞧不起這些攀附皇室的人……”
“其實這是好事。”李清愁道,“要是成,明年的賦稅將會翻倍而長,屆時軍府再請命,就不會被鳳閣屢次駁回了。”
她說到一半,再度意識到薛玉霄的立場其實是偏向世家的——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薛玉霄肯定不願意讓出這部分利益,會對檢籍百般阻撓,正待李清愁打算相勸時,薛玉霄忽然開口:“按照往年土斷的順序,應當是先去檢驗司農卿的土地啊?那不就是你們家?”
李清愁愣了愣:“……確實。”
薛玉霄又問:“李芙蓉最近在做什麼?”
“她是李氏嫡女,逐漸接管大司農的產業,自然是在田莊上核驗……”
話音未落,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俱響起一聲:“壞了。”
……
就在此時傳遍各大士族,導致隱戶佃農們人心惶惶時,李芙蓉正好接到土斷欽差的旨意,清查李氏所庇護的流民。
她一身青色的窄袖便裝,腰間配刀,長發以簡單的發帶金簪束起,留馬尾,沒有挽髻,眼神考量地掃過來人,抱著臂膀聽幾人宣讀旨意。
為首的常侍姓馬,年過四十,據說做過先帝身邊的文掾。她面對王秀或是李靜瑤時,一派謙卑內斂的模樣,如今見到年輕一輩,反而高高地抬起下巴,面露刻薄之色:“還請伯主容我等按照聖旨清查,將李氏的蔭戶名冊拿來,一一核對。”
李芙蓉抬了下手,旁邊的侍從遞上名冊。
這名冊是早就偽造好的,跟前幾次的“表面檢籍”一樣,都隻是應付皇帝的工具罷了。但這一次,馬常侍顯然跟士族並非一個鼻孔裡出氣兒,幾眼就看出錯漏,冷哼一聲:“李娘子拿錯了吧?這莊子裡這麼多人,怎麼名冊上寫得含糊不清,士族蔭戶不過幾百口,怎麼平白多出來這麼些?”
李芙蓉眉毛一挑:“多?哪一年都這麼多。你再看看。”
馬常侍仗著自己年齡擺在這兒,態度很是傲慢,抬手把名冊扔到了地上,決定給這位年輕的勇武伯一點顏色看看:“李娘子,我也不跟你廢話,這次咱們聖上是決意要清查的,你們往年吞了多少塊肉,今兒就都要吐出來,不光是你,就是薛家、王家!那也是一樣的!”
她回頭跟隨之而來的京衛道:“去搜一搜!把莊子上的人都叫出來,寫不清籍貫、對不上名姓的,全都帶走!”
這些京衛並非左武衛府的人,她們雖然知道李芙蓉是軍府娘子,可輕易管不到她們頭上,當即魚貫而入,衝進去把莊戶拉了出來,連歲小兒都不放過。一時間啼哭聲、吼叫聲,哀求聲混雜在一起,幾個不願意出去的男子還被京衛甩了兩鞭子,痛得在地上打滾。
莊子上的李家管事束手無策,都眼巴巴地看向李芙蓉。
李芙蓉握了握刀鞘,面無表情道:“常侍,你要把她們帶到哪兒去?”
馬常侍沒有回頭,一邊指揮著人,一邊道:“範陽之地正缺邊防後勤,這些僑民都該被安置到那裡去。我說嘛,北邊來的人非要占著便宜,占著咱們這兒的土地,能讓這些人立足就已經是聖上的慈悲了,還想逃朝廷的賦稅,真是不識好歹。”
她頓了頓,又有意無意說了句:“包藏僑民也是重罪,所有阻攔檢籍的人,聖上說了,當殺——”
最後兩個字高高地吊起來。
李芙蓉的眼睛是白眼,盯著彆人時,顯得格外冷厲沉鬱,她聽著聽著,握緊刀柄突然輕輕抽了出來,走過去幾步,對著馬常侍的後脖頸比量了一下,問道:“真的麼,聖上讓常侍這麼檢籍?”
馬常侍渾然不覺,背對著她指揮眾人,還自覺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李娘子,我知道讓李氏出點血你不願意,可這是陛下的意思,我們也隻是奉命而已,想要雷厲風行地辦下去,就要殺幾個人立威!這些隱戶、僑民,都是些下等人,不狠點對待,這些人就賴在京兆不走。也就是您在這兒,下官才給您面子……”
她說著,正巧前方的京衛回頭,正好看見李芙蓉舉刀,登時面露驚恐,臉色青白地喊道:“常侍!後、後……”
馬常侍慣有些耳背,沒聽清,扭頭湊過去,露出一大片側頸:“你說什麼?!”
李芙蓉對著露出來的頸子,手起刀落。
人頭從半空飛起,鮮血噴得老高。周遭傳來好幾聲驚叫,還有幾個膽子小的直接昏了過去。那群奉命而來的京衛、內侍,全都傻住了,呆滯地站在原地。
李芙蓉一身青衣,被噴成了暗紅血色。她收刀入鞘,掏出手帕擦了擦臉頰,臉頰猶帶猩紅。
在不遠處,薛玉霄勒住韁繩,看向那片房屋中間噴起的血柱。人的頸動脈破裂,竄出來的血量巨大,跟一個小噴泉似得當場炸開。她嘴角一抽,指了指方向,說:“清愁,這片染血的田舍,好像是你們家的啊。”
李清愁與她一同起碼而來,額角青筋一跳:“……好好好,李芙蓉,好好好,手也太快了!”
薛玉霄乾脆道:“咱們等一會兒,跟著押去刑部大牢的路上跟她說幾句話吧。”
李清愁歎了口氣,隻得點頭。
果然,那群京衛才驚慌離開不久,大約兩刻鐘的時間——京衛效率從沒這麼高過,就有一批人以“擅殺檢籍欽差”的罪名,將李芙蓉拷上鎖伽押走。
人在這片田陌上狹路相逢。
薛玉霄握著踏雪烏騅的韁繩,跟在京衛旁邊慢吞吞地走,抬手道:“不用管我,你們押你們的。”
京衛面面相覷,彼此大眼瞪小眼,謹慎點頭,讓凱旋侯和定戰郡伯跟在隊伍旁邊。
她跟李清愁一左一右,把芙蓉娘夾在中間,說相聲似得。
“我說你氣性大,要出事,你果然出事。”薛玉霄搖頭道,“你可真給我面子。”
李清愁道:“你犯這個罪名進去,誰知道會不會連坐,牽連其他人和司農大人,有什麼氣不能暫時忍一忍?”
她倆臉色不妙,李芙蓉的臉色比她們還黑,咬牙憋出來一句:“你倆來乾什麼!”
薛玉霄道:“哎呀,本想著來為你免除這一場牢獄之災,誰承想你這人就是痛快,我這頭快馬加鞭沒趕到,你已經讓欽差的人頭空中起飛,厲害,厲害。”
“你有毛病吧。”李芙蓉有些炸毛,“她就該死!”
“嘖。”李清愁補了一句,“剿匪急先鋒就是不一樣,誰都敢殺。京中士族人人提心吊膽,你倒好,一刀下去,反而讓宮中內侍人人提心吊頭……對了,馬常侍的頭撿了沒有?咱們得還給陛下啊!”
薛玉霄道:“對啊芙蓉娘,要不你親手去還,想辦法給陛下把欽差的頭安回來,讓陛下少動些怒。”
李芙蓉惱火道:“薛玉霄!!”
薛玉霄抬手壓了壓,惋惜道:“就算你喊這麼大聲,我也沒辦法給你求情,救不了,等死吧。”
說著對李清愁打了個手勢,笑眯眯地衝著芙蓉娘補了一句:“看在我們一同剿匪的份兒上,我幫你收屍。”
李芙蓉簡直想罵人了。
薛玉霄停住馬匹,見京衛將她押向大獄的方向,果真回頭,到案發現場撿起馬常侍的頭顱,用布巾包起來。旁邊的李清愁看得摸不清門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真還給陛下啊?”
薛玉霄淡定道:“真還啊。你這是什麼表情,謝馥要是看見這個,還不得高興地覺得我體貼?”
李清愁:“……我說你彆欺人太甚了,開什麼玩笑,皇帝會被你氣死的。”
薛玉霄微笑道:“怎麼會呢,我是皇帝身邊可用的忠臣、能臣,你放心,土斷之事能夠明考課、定稅收,是暫時賑濟國力的好舉措,我不僅不會阻攔,還會讓謝馥龍顏大悅。”
李清愁滿腦子問號沒有問出來,薛玉霄卻擺擺手不細說了。
她拎著布巾包起來的頭顱,隨便在街邊坊市買了個木盒裝上。薛玉霄一人一馬,與李清愁彆過,卻沒有回如意園,而是慢悠悠地朝著皇城走去。
夕陽日暮,將她獨行的影子拉得很長。薛玉霄卸下腰牌遞給看守宮門的官員,對方先是驗過身份,在薛玉霄單手卸去甲胄兵刃時,忽然開口問道:“侯主前來,也是為了給李家娘子求情?”
薛玉霄微微挑眉:“已經有人來過了?”
官員忍不住提醒:“大司農聞訊,立即入宮面聖,正在明辰殿等候……陛下大怒,不肯見她。”
薛玉霄早已料到,她說:“多謝你告訴我,不過無妨,我有辦法見陛下。”
官員將信將疑地讓開道路。
入了宮,臣屬不能騎馬。薛玉霄步行到了明辰殿,隱約見到李靜瑤在裡面等候的身影。司農卿才剛剛經過一門兩伯爵的殊榮,很快又因嫡女犯下重罪而坐立難安,她垂著眼不知道思考些什麼,一隻手撫摸茶杯,另一隻手則不停地敲擊著扶手。
要是在往日,謝馥絕沒有如此輕慢大司農的道理。這可是主農政的九卿之一,她本人還擔任戶部尚書,乃是除王秀、薛澤姝以外的號人物,主管全國的財政度支、倉廩貢賦。
可以說,如果謝馥沒有任命內侍作為欽差,那麼“檢籍土斷”一定就在李靜瑤的掌握當中。而她身為戶部長官,無論是消息證據,還是手裡實際的隱戶數目都是最多的,往年每次土斷,都會受到各大士族送來的禮物——這樣一來,她就更不可能傷害貴族集團的利益了。
薛玉霄望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沒有跟著引路的宮侍進去,隻是道:“司農卿隻有這麼一個嫡女,還剛剛立下戰功,陛下真會殺她麼?”
引路宮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聞言不敢回答。
薛玉霄也知道自己問得毫無意義,便道:“請帶我去珊瑚宮。”
少年愣了一下,說:“四殿下脾氣古怪,終日酗酒,口齒又厲害。往日也有想要通過四殿下面見陛下的人,無論是忠心愛國之士,或是投機取巧之輩,全都被他刁鑽羞辱了一番,侯主還是另擇辦法得好。”
薛玉霄道:“沒關係,有勞你帶我過去。”
宮侍便不多言,心道凱旋侯還不如去求自己的長兄,鳳君那裡倒還好說話一些。他一邊腹誹,一邊帶著薛玉霄行至珊瑚宮外。
珊瑚宮傍水,門庭外是一片鯉魚池。池水寒冷,連魚都懶懶的不願意出來,亭中坐著一個人,披著朱紅色的披風,身上鈴鐺碰撞,叮當作響。
他背對著來路,旁邊的侍奴在亭中生起火爐暖著酒,供他一杯一杯地飲儘。謝不疑對酒水幾乎形成了依賴性,聽見身後的腳步也沒動,散漫地伏在石桌上,撥弄著手邊的一本詩集。
宮人帶到,行禮稟道:“四殿下,有人來了,要見您。是薛侯主。”
謝不疑又醉又困,眼簾微闔,聲音冷淡又刻薄:“謀官無路的無能之輩,才會求到我一個深宮男子身上,你說是誰,薛……”他話語一滯,忽然睜開鳳眸,手臂抵著石桌轉頭望去。
薛玉霄立在幾步之外,沒有穿公服,一身利落的玄色騎裝,腰間被二指寬的革帶掐住,勾勒出瘦削流暢的腰身。她腰帶上配著一串玉佩,被風撞出交錯的鳴響。
謝不疑心中陡然跳漏了一拍。
他神情頓改,這樣的表情是周圍宮侍不曾見到的。謝不疑站起身,撣了撣朱紅披風上的褶皺,又錯開一步擋住旁邊的酒爐,問:“……你,你怎麼進宮了?”
薛玉霄走過去,把木盒放在桌上,認真道:“當然是為國事而來,我長兄跟陛下關係緊張,我不願托付他,隻好借你的門路見一見陛下,跟她說幾句話了。”
謝不疑立刻又不高興:“你沒事也不會進宮,更不會找我。我知道,薛侯主心裡滿是天下蒼生家事國事,怎麼會把我一個區區小兒郎放在心上。”
薛玉霄沒成想被問了這麼一句,一時無言以對,又覺托人辦事,態度還是好些,便猶豫道:“那……那你身體可好?”
謝不疑盯著她看了半晌,他沒有坐下,而是低頭俯身,雙手抵在了木盒上,與薛玉霄對視道:“托菩薩的福,還活著呢。”他敲了敲盒子,“這是什麼?給我帶的禮物?”
薛玉霄:“……禮物?呃,給陛下帶的禮物。”
謝不疑道:“你真有求於她?”他抬手就要打開木盒,“我看看是什麼……”
薛玉霄一個沒攔住,對方已經眼疾手快地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謝不疑猛地閉上眼,啪得扣上蓋子。在薛玉霄的視線裡,感覺四殿下的靈魂都飛出竅了一瞬間,半晌,他把自己的魂七魄憋了回去,抓起薛玉霄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狠得是氣勢,實際上連牙印都淺淺的,根本沒咬破。
薛玉霄道:“……你非要看的。”
謝不疑看著她這張臉,又愛又恨,既愛得想跟她多親近親近,又恨不得現在就能掐死她,可哪怕氣得面色泛紅,也隻是把她的手扔了回去,坐在對面,轉頭跟侍奴道:“拿我的令牌去請皇姐,說我有要事商議。”
侍奴領命而去。
薛玉霄又補充道:“你放心,我包完首級仔細洗了手的。你咬下去也是乾淨的……”
“不許說了!”謝不疑道,“薛玉霄,你真是……你……”他看著這張臉,罵不出來,隻抿了抿唇,低聲道,“……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