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茉看清了來人, 神經放鬆了一些，又看了眼終端，“你任務結束了？怎麼會來這裡？剛到嗎？”

修斯看她臉上沒有太多的驚喜, 隻有淡淡的驚訝，心底泛起一絲苦澀。但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情緒, “嗯，任務結束，聽說這邊有情況, 就直接趕過來，想看看你。”

“哦……”沈鳶茉看了眼周圍,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也不知該做些什麼。

修斯靠在牆上, 擠出一個笑容，“我忙著趕路呢, 任務一結束就立刻跑過來，還沒吃飯, 快餓死了。”

沈鳶茉又看了一眼時間。這裡是白虎基地，跟他們在學校不一樣，沒有全天開放的食堂和可以品嘗風味小吃的美食街。

她想了想，“我有餅乾, 你要吃嗎？”

修斯笑意擴大, “要！”

沈鳶茉看了眼在走廊裡巡邏的工作人員和工作人偶, 猶豫了一下, 掃描開門，徑自走進房間。

修斯雙眼黏在她身上，從靠牆的姿勢站直身子，剛想轉身跟著她進門, 硬生生地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他收回邁進房間的半隻腳，又退後了兩步，眼睛也看向走廊的儘頭，“前面有個小露台，等下可以陪我坐一會兒嗎？”

沈鳶茉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從搬運工具偶身上摸出一袋餅乾，又拿了兩瓶水，“行，走吧。”

她抱著吃喝，走到門口的時候，修斯伸出手，把東西接了過去，沈鳶茉又轉過身鎖門。

“餃餃呢？不帶他一起嗎？”修斯顯然餓壞了，已經迫不及待從袋子裡摸出一小包餅乾，撕開包裝，隨便嚼了幾下，兩口就吃完了。

然後他又擰開一瓶水，先遞給沈鳶茉，然後自己又擰開另一瓶，一仰脖，半瓶水就灌了下去。

沈鳶茉接過水，道了聲謝。她抬眼看了眼胡子拉碴的修斯，又垂下目光，聲音微微顫抖，“餃餃死了。”

“餃餃什——咳！咳咳咳！！”修斯一下子被水嗆住，咳得驚天動地、滿臉通紅，“你說什麼？誰乾的？”

咳嗽聲還在走廊裡回響，修斯顧不上擦去嘴角的水痕。

他們兩人都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塑料瓶，瓶身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

“焦南國的傻逼，來這裡的第一天就潛入了我們的宿舍樓，闖進了我的宿舍，把裡面翻得一團亂。餃餃為了保護我的東西，作為一個毫無戰鬥力的分工偶，跟焦南人的頂配戰偶殊死搏鬥，現在還躺在我的床上。”

沈鳶茉頓了頓，“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一個人住在這裡？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明知道沈鳶茉隻是陳述事實，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但修斯聽完卻陷入深深的自責。新人交流會，教官是可以全程跟隨自己的學員，為他們保駕護航的，但他卻什麼都沒有做到。

“我……”修斯清了下嗓子，“作為教官，我這裡可以直接查看你的入住信息，所以就直接找過來了。”

沈鳶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不過沒關係，我今天也算給餃餃報了仇。雖然不知道是哪個走狗的戰偶把餃餃傷成那個樣子的，但我算是炸碎了打頭的沃爾夫林的戰偶，一個報廢工偶換一個頂配戰偶，一換一，好像也不虧。”

可修斯看沈鳶茉的表情，完全沒有一點釋然的樣子。

“你最珍愛的一個兒子和敵方一個有錢就能無限替代的‘玩具’，這兩者怎麼能相提並論。”

“是啊，我的餃餃，跟那個傻逼的垃圾，怎麼能相提並論。”沈鳶茉站在露台，晚風吹起她的頭發，卻疏散不去堵在她胸口的濁氣，“這要是一個遊戲，我早就把他們的頭炸爛了。”

修斯現在也大概能推斷出當時的情形。

之前牧罕隨便扔飛一個在大家眼中，早已經破爛不堪的人偶，嘴裡也沒把門，當時都能把沈鳶茉氣到異能失控、想要鯊人，這次焦南人直接毀掉了她最心愛的人偶，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焦南人可能真的一個都活不成。

畢竟沈鳶茉的閾值，已經高到一個連上層都在密切關注的程度。也正因為如此，恐怕在她情緒有波動的瞬間，就被專門派來盯著她的醫護人員放倒帶來這裡的吧。

這次交流會能順利進行到現在，也是因為沈鳶茉為了顧全大局、一直隱忍。

華國主辦、各國參加，這樣一個新人交流會，已經帶上了政治色彩，一點點微小的事情可能會無限放大，如果國家之間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後果不堪設想。

修斯站在沈鳶茉身邊，看著她的側臉，“委屈你了。”

沈鳶茉忍了這麼多天，險些破防。她連忙仰頭灌下幾大口水，用力地閉上眼，讓眼淚流入發際。

緩了幾秒，她又恢複如常，“真不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搞政治。”

“再喜歡也要隱忍，你聽過那句話嗎？有人說‘政治是妥協的藝術’。”修斯拿過沈鳶茉的空瓶，跟自己的一起扔進垃圾桶。

“去他媽的政治，妥協讓人覺得懦弱。”沈鳶茉看著隨風舞動的樹葉，“就算異能者再強大又怎樣，在國家、政治面前，我們都是無力的，對吧。”

修斯沒有回答，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方，“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鳶茉從繁雜的思緒中脫離，看了眼時間，問道：“現在嗎？”

“對，跟我來嗎？”修斯的雙眼在黑夜中閃爍著光芒。

“明天白天不行嗎？”

“不行，必須得晚上。”修斯看出沈鳶茉的猶豫，繼續慫恿道，“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回來，也不會影響到你們明天開始的野外實訓，我帶你去散散心。”

沈鳶茉最終還是同意了，她確實心情壓抑。在小朋友們面前還能裝出笑臉，但她也會累，每天看到一動不動的餃餃，對她來說就是巨大的精神折磨和消耗。

“我要準備什麼嗎？”沈鳶茉準備往房間走。

“不用，”修斯伸出右手，月光下，他的臉上帶著孩童似的雀躍，“跟著我就行。”

沈鳶茉像是被蠱惑一般，下意識地牽住他的手，然後就被修斯緊緊地握住，拉著她從露台跳到外面，沿著小徑一路狂奔。

晚風撲面，沈鳶茉被自己的頭發糊了一臉。她磕磕絆絆地被拖著瘋跑，還試圖用閒著的另一隻手，把吃進嘴裡的頭發扒拉出來。

當她的眼前終於沒了遮擋，修斯突然加速。

沈鳶茉許久沒有鍛煉，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節奏，看著前面那個寬闊的背影，邁開步伐，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要把煩惱拋在身後一般，用力奔跑。

修斯鬆開了手，經過路燈時，沈鳶茉看到他挑起眉毛，臉上帶了一分挑釁。

哎喲嗬，看把你嘚瑟的。

沈鳶茉那股勁上來了，穩住步伐之後開始加速，修斯腦海中計劃的浪漫夜跑突然變成兩個人你追我趕的競賽，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又一次被沈鳶茉超過，修斯在後面無奈地大喊，“沈茉茉！”

沈鳶茉頭也不回，“乾嘛！”

修斯頓了下，搖搖頭，“沒事！”

沈鳶茉繼續加速。她不斷地跑啊跑，跑得黑發在身後亂舞，像是要乘著自由的風，奔向遠方。

修斯的腳步聲一直穩穩地在後面跟著，沈鳶茉放開了身心，隻管不顧一切地向前，向前。

他們穿過食堂，穿過操場，穿過宿舍樓，一路狂奔。

直到筋疲力儘，沈鳶茉才不得不放慢腳步，一邊平複著呼吸一邊走，走著走著，終於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緊緊按著起伏的胸口。

她這才想起，原本好像是修斯說要帶她去什麼地方，結果她就上頭了，沿著基地的街道一路狂奔。

修斯也是滿頭大汗，掀起自己的衣服下擺擦了擦，露出帶著水光的腹肌和人魚線。

沈鳶茉挪開了視線。

又挪了回來。

不看白不看。

等修斯擦完汗放下衣服，她才又跟沒事人一樣，抬眼對上他的視線，“你剛才喊我說什麼了嗎？風太大我沒聽見。”

修斯立馬笑出聲，從路邊掃了輛電動，“我是想說，你跑過頭了，走吧咱們先原路返回。”

沈鳶茉尬了兩秒，也麻溜兒刷了輛電動，追上修斯，跟他並排行進。

兩人就這麼騎著電動，往回走了分之二的路程，抵達基地的停車場。

沈鳶茉跟著修斯上了一架小型飛行器。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的飛行器，而且跟她在科幻電影或者小說裡面看到的都不一樣。這種飛行器就像是摩天輪的小艙，隻是頂上多了個螺旋槳，可以像直升機一樣靈活地飛行。

就還蠻可愛。

看著逐漸變小的基地，沈鳶茉終於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是驚喜嗎？”

修斯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是補課。”

沈鳶茉愣住了。

這大晚上的，先是以為要私奔，緊接著又帶著她飛走，結果呢？居然是要補課嗎？什麼補習班這麼晚啊。

她兩腿一蹬，往座位上一癱，有氣無力地掙紮，“……放我回去。”

“那可不行，”修斯嚴肅道，“你也不想想，這次交流會你落下多少課，不趕緊補回來，你又追不上同年級同班的小朋友們了。”

“蒼天呐！”沈鳶茉哀嚎，“補課這種邪惡的事情到底是哪個大聰明想出來的！”

修斯在一旁憋笑，肩膀抖了抖，“我可是你的教官，出任務的時候沒照顧好你，算是迫不得已，但依然是我的失職。現在我回來了，當然要好好地給你補回來。”

“你走，你現在就走。”

修斯看她一副耍賴的樣子，心裡總算好受了一些。

兩周不見，不知道發生了多少事情，茉茉跟他居然那麼生疏。

現在能跟自己鬥鬥嘴，總算精神了一些。

知道自己要補課，沈鳶茉頓時覺得生無可戀，但還是好奇地一直往窗外看。

今夜天氣清朗，趁著月色，可以看到下面的植被越來越繁茂。她看了眼終端，確認了大致的位置，“我們這是往邊境走？”

“沒錯，”修斯點了點頭，“補課是真的，散心也是真的。趁著今晚，想帶你看看祖國的西南邊境。”

什麼嘛，不是逼著她默寫近代史就行。她一直憋在觀察室，同學們外出實踐的時候，她也是在房間裡視頻連線，更彆說去哪觀光遊玩了，正遺憾呢。

好不容易來一趟，看看邊境什麼樣，也算不枉此行。

飛行器降落，修斯提交了一大堆證明材料，才帶著沈鳶茉順利通過檢查站。

“這邊距離你們之後的野外實踐場地不遠，順著西邊一直走，那邊有一小片防護林，就是專門留著給新人培訓用的。”修斯隨手往左前方指了指，“除了那一小片地方，就都是我們的邊防，常年駐守著中高級異能者。”

他們兩人沿著一條彎彎繞繞的透明拱廊走著。

沈鳶茉睜大眼睛抬頭看向外面的森林。她見過海洋館裡面的那種海底隧道，會有鯊魚從頭上遊過。

而這裡的拱廊，則是被綠葉包圍，越往前走，葉子就越密集，漸漸地，夜空變成斑駁的小塊，隨後徹底消失。

拱廊裡面光線越來越暗，沈鳶茉這才察覺，在踢腳線的位置，有一排照明燈。

“我們這是在森林深處？”沈鳶茉扭頭看向身邊的修斯。

“對，過了這道彎，前面就是和彌安國的交界了。”

說著，修斯先一步走過轉角，而沈鳶茉緊隨其後。

當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不由發出一聲驚歎，“好美……”

森林密不透光，月色被徹底隔絕，除了拱廊裡的照明，原本應該是一片黑暗的。

可是沒想到，森林中卻閃爍著數不清的微光，如夢似幻，如同仙境。

沈鳶茉的雙眼追逐著那些漂浮的微光。

有小小的一群，像是螢火蟲，忽明忽暗；有發光的大水母，從他們頭頂緩緩遊走；還有數不清的菌類，遍布樹根和樹乾，用熒光照亮小小的一方角落。

“這裡就是邊境特有的景色，微光森林。”修斯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輕聲解釋，“必須得晚上帶你過來，白天是看不到它們的。”

“它們？”沈鳶茉詫異道，“這些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她還以為是景區的布置。比如什麼彩燈或者全息影像。

“生物嗎？”修斯喃喃道，“我也不清楚，它們算不算是生物。”

“那它們是什麼？”沈鳶茉看著形態各異的發光體，根本挪不開視線。

就算是夢中，她也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景色。

“你也要慢慢成長為一名成熟的異能者了，”修斯看向沈鳶茉的側臉，像是下定了決心，“我希望你知道自己今後會面對什麼。”

沈鳶茉察覺到他的視線，扭頭看向修斯。

“它們就是你未來最大的敵人，也是每一位異能者必須戰勝的敵人——毗拉斯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