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氣逐漸變暖, 菲力卻是一陣冷戰。
上一次聽到沈鳶茉說她有個絕妙的主意,把他折騰了一個月,天天做夢都是低沉磁性的嗓音不停地重複, “寶寶, 下午好, 想我了嗎?”
最慘的是上個星期,群裡的幾個女霸王,天天瞅著機會就要揪著他的耳朵催催催,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一個臨時語音程序,能讓她們安分一陣子, 但是距離沈鳶茉想要的那種能跟人自如對話的發聲器, 還是有很長的距離。
這三更半夜的,她怎麼又有了個絕妙的主意?
菲力扶了扶眼鏡,還是飛快地打字問道:什麼主意?
沈鳶茉在沙發上高興地一拍大腿, 她就知道菲力還有無限的潛力可以使勁壓榨!看看,他又自己送上門了!那她當然不會客氣。
沈鳶茉:好哥哥, 我想讓人偶自己給自己搓眼珠做衣服貼假毛。
沈鳶茉:如果可以的話, 我還可以教它們給自己搓核心!
作為娃娘,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娃能動, 可以自己給自己穿衣服, 現在這些都實現了, 是時候更進一步了吧!
菲力:……
菲力:你在做夢還是認真的?
沈鳶茉:我認真地做個夢,不行嗎?
這次過了好久, 沈鳶茉都洗漱完上床了,才等來菲力的消息。
菲力:你給我點時間門,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沈鳶茉:好的呢~
沈鳶茉:謝謝好哥哥。
沈鳶茉:我去睡了,晚安安~
但無論是略微誇張但想想又不會犯法的萬偶演唱會, 還是發聲器和人偶自動化這種絕妙的主意,短時間門內沈鳶茉都隻能做夢的時候偷著爽一爽。
接下來的一周,不僅僅是告白周,它還是——
考試周。
星期一的一大早上,沈鳶茉就跟班裡所有同學一起,乘坐校車被拉到了體檢中心做檢測。
除了常規的身高、體重、微量元素、血常規、尿常規,還有幾乎精準到每個細胞的異變α能量化驗,這也是每一位異能者,在異能覺醒能量趨於穩定之後,必做的定期檢查之一。
沈鳶茉觀察了一下同學們的反應,大家都沒表現出什麼意外的情緒。看來第一次做這項測試的,在場的應該隻有她一人。
異變α能量化驗,是將他們每個人單獨關進一個透明的容器。沈鳶茉的學號排在最後,她看到同學們進去容器以後,大多數都表現得非常平靜,像是躺在裡面打盹。
偶爾有一兩個會掙紮幾下,也不過像是夢囈中的小動作。
看著一排一排的透明容器,和躺在裡面的同學,沈鳶茉突然想起那些報廢的人偶。
那些被歸類於“廢品”的娃們,也是像這樣,一個一個,孤獨地站在透明的櫃子裡。
隻是她的同學們會醒來,會若無其事地從容器裡爬出來,繼續生活。
而那些人偶多半會被統一拖走,回爐再造,結束它們無限的娃生。
隨著叫到的學號越來越近,沈鳶茉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看著眼前的一個個透明容器,再想到那一個個透明櫃,明明知道不是一碼事,她卻莫名覺得慌亂。
“茉茉?茉茉!到你了!”幫老師點名的米莎跑過來拉了她一下。
沈鳶茉從恍惚中回過神,任由米莎拉著,帶她到了一個空出來的透明容器前,“你臉色不太好,是害怕了嗎?”
“彆怕茉茉,大家都在呢,我們會在外面陪著你的。”米莎喊來蕾拉她們,還有已經做完檢測的同學,也都圍了過來。
“嗯,你們都彆走哦。”沈鳶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害怕,她居然怕到,想要一群五六歲的小朋友陪著自己。
她想不出還能讓誰來陪著自己。
也許她一直覺得小朋友們都還幼稚。所以她的同學不會笑話自己。
因為她也很幼稚啊。
都是幼稚的人,所以她可以隱藏起自己的孩子氣。
在一雙雙小手的攙扶下,沈鳶茉顫抖著,爬進了透明容器然後躺下。白色的霧氣從容器的兩邊逸散,沈鳶茉漸漸失去意識。
閉上雙眼之後,她費力地想,她何必跟小朋友們撒嬌。反正暈過去之後,也無所謂是不是一個人。
沈鳶茉經曆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二十分鐘。
她甚至以為自己突發惡疾,會就這麼死掉。
她剛才在外面可完全看不出,這個檢測會如此痛苦。灼燒感遍布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無數根針反複刺入,刺到最深處時,灼燒感又變成了刺骨的寒。
她想拚命掙紮,掙脫這個牢籠,卻又一動都不敢動,她怕自己支離破碎的身體會徹底變成一灘爛泥,失去一個人應有的模樣。
剛剛為什麼沒有人尖叫。
明明她現在就想要痛呼出聲,她的腦海裡全是刺耳的尖叫,她開始耳鳴,呼吸也變得痛苦不堪。空氣仿佛化作利刃,將她由內而外地割裂,她痛不欲生。
這會不會是一場遲來的酷刑,一場蓄謀已久的實驗。
可她算什麼啊,值得這樣大的陣仗。
碾死一隻螻蟻,需要花費這麼大力氣嗎。
沈鳶茉想,如果這是生命的終點,她也未免太淒慘。
也許她現在正血肉模糊地癱在自家樓下,耳邊是弟弟和繼母冰冷的尖聲大笑。
人偶世界不過是她的一場夢境,是她的回光返照,她最後一點不切實際的企盼。
可她又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哭聲。
怎麼可能呢?
她的身邊從來不會有人替她流淚,她得到過的承諾不過都是虛無的泡沫。
答應永遠愛她的媽媽遠走他鄉,說她是自己最珍貴的寶貝的爸爸,後來又有了新的家庭,更珍貴的兒子。
她曾經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但那不過是錯覺。她真正能夠擁有的是那些沒有生命的娃娃,那是她花錢買來的。
娃娃永遠不會背叛,會永遠陪伴在她身邊。
娃娃隻需要用錢就可以買到。
她看到娃就會很平靜,因為娃娃不會承諾它們做不到的事情,它們隻需要被打扮得漂漂亮亮,隻需要陪在她身邊就好。
怎麼會有人替她流淚呢?她身邊隻有娃娃,娃娃是不會流淚的。
也許痛感超過了感知的上限,沈鳶茉反而平靜下來。
如果這就是她人生的終點,那也沒什麼好抱怨。活著的時候她可以買喜歡的娃娃陪著自己,死去也沒什麼好牽掛,她隻放不下那些娃娃,但娃娃又不會有感情,無論毀滅還是新生,它們永遠平靜地待在那裡。
它們本就不需要她,隻是平靜地待在那裡而已。
沈鳶茉不再感到疼痛。
可耳邊的哭泣聲卻越來越大,此起彼伏。
“茉茉!茉茉你醒醒啊!”
她好像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米莎嗎?
發生什麼事了?
“老師,茉茉為什麼還不醒來?她死了嗎?”
這是喬安?他怎麼嗓子啞成這樣……那天晚上不還好好的?
他抹發膠裝成熟的樣子真的好好笑……
小孩子親人的時候,都會留人家一臉口水嗎?
疼痛來得突然,退得也快。
沈鳶茉現在隻覺得渾身沉重,光眼皮就有千斤。
小朋友的哭聲特彆洪亮,還特彆有穿透性,沈鳶茉在震耳欲聾的哭聲中,終於掙紮著,睜開了雙眼。
“老師老師!她醒了!茉茉醒來了!”
“茉茉你還活著嗚嗚!你好嚇人……”
沈鳶茉適應了一下眼前的光線,等大片大片的光暈終於清晰,她隔著透明容器,看到了一張張通紅的小臉,上面掛滿了眼淚和鼻涕,貼在容器的罩子上。
“你們這是……怎麼了?”透明罩緩緩打開,沈鳶茉費力地坐起身,幾雙濕漉漉的小手抓著她的胳膊,“發生了什麼,我……”
她往四周看了看,班裡的同學們都圍在身邊,老師急匆匆地推門而入。
待她來到沈鳶茉身邊,沈鳶茉看到老師滿臉都是汗水,“太好了,你終於扛過來了。”
“老師,我們今天不是來做體檢嗎?茉茉為什麼會差點死掉,是儀器壞了嗎?等我回家我要告訴爸爸,起訴這家機構!”
“同學們都不要擔心,茉茉隻是發育得比較晚,能力又強,所以反應才會更加強烈,”老師掏出紙巾,把幾個小家夥的鼻涕泡擦掉,“老師現在要跟茉茉單獨交待一些注意事項,米莎,你跟班乾部們一起,帶我們班的同學去3號休息室。”
“老師,茉茉真的沒事嗎?你不要騙我們。”
“對,騙人是小狗!”
“老師保證,茉茉沒有任何問題,”老師安撫道,“她隻是體質敏感一些,之後老師還會跟大家詳細解釋,現在先讓老師和醫生照顧她,好嗎?”
米莎眨著大眼睛看著老師,然後履行她作為班長的職責,跟幾個班乾部一起,讓同學們排好隊,然後跟著助教老師離開了房間門。
蕾拉還紅著眼眶和鼻頭,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米莎塞給她兩張紙巾,也跟著回頭看了沈鳶茉一眼,用口型道,“我們等你。”
沈鳶茉擠出個疲憊的微笑,衝她們點了點頭。
同學們離開不久,老師還沒來得及開口,房間門另一邊的大門就被猛地推開,一位精神矍鑠、身穿白大褂、銀白色的頭發眉毛和胡子都亂作一團的老人拿著病曆本,大步流星地衝到沈鳶茉的透明容器旁邊。
“就是她?”老醫生中氣十足地扒開沈鳶茉的左右兩隻眼睛,又讓她張嘴。
雖然看起來粗暴,沈鳶茉在他上手的時候還不自覺地躲了下,但實際上,他的動作卻很輕柔。
“對,我們隻是釋放了一點乾擾素,初步試探她的抗性,沒想到就引起了強烈的應激反應,後續施加了三個單位的麻醉都沒有用,又追加了三個,才勉強讓她平靜下來。”老師在一邊交待情況。
沈鳶茉一個字都沒聽懂。
她隻知道她剛才難受到以為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這裡。
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沒想到老醫生突然笑了,“行。”
行什麼行,絕對不行。
沈鳶茉帶著點怒火,挑釁地看著他。
醫生對上她的雙眼,也不惱,反而一臉欣喜地打量著她,“小丫頭有前途,你考慮看看,要不要加入我的研究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