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風平浪靜的一日, 顧昭早上起身後，照例去外頭吐了一次。

“娘娘，您這次的反應太大了。”懷霜心疼的看著自家娘娘飯吃不下, 每日至少要吐三次以上，甚至最後吐得全是酸水。“讓淩太醫再給您來瞧瞧？”

顧昭待到胃裡平複了些，才緩緩道：“不必麻煩，懷澄兒時也是如此, 過些時候就好了。”

她梳洗後去了書房, 趙雲亭已經在等她。

“柯聿還沒來？”顧昭心中的頭等大事就是天子的病情，她有些焦急的道：“他給長公主治病的地方, 離行宮並不算遠——”

趙雲亭解釋道：“柯公子帶著長公主去了彆處。臣的人已經聯絡上了柯公子，他得知了天子病情, 說還要去尋一味藥。”

“柯公子還說了，請您不必擔心, 皇上沒有大礙。”趙雲亭說著，將一封信遞給了顧昭。

正所謂字如其人, 上面張狂不羈的字跡，正是柯聿所寫。

原來李翾覺察到不對之後, 讓人將他所接觸的過東西全部包起來帶給了柯聿。柯聿確認是奏折中下了毒, 才能對症下藥。

末了他還告知顧昭, 這次的毒專門針對天子的舊疾，當初在彆莊時天子的毒已經解了，但下毒的人不知道。

是以這毒對天子影響並不算大，昏睡不醒也隻是順帶功效罷了, 讓她放寬心。

顧昭高高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一半回去。

眼下要應付的，便是李珵的事了。

顧昭做好了他雖是上門催促她的準備，不過先來的卻是周臨歧。

她沒在書房見周臨歧, 而是帶著澄兒去了錦園見他。

“哥哥！”看到風塵仆仆趕來的“周大哥哥”，小皇子顯得很興奮。他邁著小短腿兒跑了過去，笑眯眯的道：“澄兒好想你！”

顧昭無奈的彎了彎唇角，兒子的嘴甜倒也不知隨了誰。

周臨歧蹲下身子，將小皇子抱了起來，萬年不變的冷清帥臉上也露出淺淺的笑意。“小殿下好。”

“貴妃娘娘安好。”周臨歧抱著小皇子不便行禮，頷首問好。

顧昭笑著點點頭。

自從被診出有孕後，她不敢動作過大，連帶著澄兒都沒能出來跑一跑。有周臨歧在，還能陪著他玩一會兒。

周臨歧看出了顧昭的意圖，讓小皇子坐在他的肩上，舉著他在湖邊快步走了兩圈。

小皇子清脆的笑聲回蕩在花園中。

隨後他又陪著小皇子玩蹴鞠。

小皇子人小腿短踢不好，甚至還手腳並用，滾得渾身臟兮兮的。

顧昭無奈的笑笑，很快叫停。“懷霜，你帶澄兒去洗把臉換身衣裳。”

周臨歧看著原本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弄得如泥猴似的，不敢跟顧昭對視，有些心虛的道：“娘娘，是臣一時忘形……”

顧昭擺了擺手，笑道：“不妨事的，澄兒跟著我都要悶壞了。”

話音未落，她眼底的笑意驟然黯了些。

大抵是想到還未醒來的天子。

周臨歧想要安慰她，卻發現自己無從說起。

“娘娘，您讓臣查的人，已經有消息了。”末了，他隻得說起了正事。“慕清淮是安北侯帳下副將，立下過不少戰功。”

“臣找到了曾跟他一同參軍的老兵，聽說他已娶妻生女，他本想打完最後一場仗就回江南老家。但十七年前定北侯全軍覆沒，他戰死沙場。”

隨後他又說了年齡和體貌，雖然時隔甚久記憶模糊，那老兵說慕清淮生得俊朗不似他們一般是大老粗，故此記憶很深。

顧昭沉默的聽著。

她覺得那就是她的父親。

若不是她了解李翾，又聽過父親的話，幾乎都要信了李珵的那些話。

“娘娘，可是瑞王給您說了什麼？”周臨歧看顧昭臉色不好，乾巴巴的安慰道：“他定是想擾亂您的心神，還請您不必擔心。”

顧昭擠出一絲笑容。

“大皇子和瑞王找不到皇上，隻怕這兩日還會上門。”她輕聲道：“大皇子眼下如何？”

周臨歧道：“大殿下有遊說寧北侯動手的念頭，他人已經離開了行宮附近。”

大皇子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還真以為自己能起兵造反？

顧昭微微歎了口氣，從他給天子下毒起，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娘娘放心，臣會保護好行宮的。”周臨歧神色鄭重的道。

顧昭擠出一絲笑容。

直到周臨歧告退離開，他袖中藏著的一包梅子，從始至終都沒拿出來。

***

這日午後，顧昭哄睡了兒子，照例絮絮叨叨的跟李翾說了好些話，心中慢慢平靜了不少。

一旦精神放鬆了些，她也覺出了幾分倦意，漸漸的垂下了頭。

懷霜雖是不忍吵醒她，可娘娘才被診出有孕，這兩日又身子虛，若真的以這樣彆扭的姿勢睡過去，怕是對娘娘和小主子都不好。

“娘娘，奴婢在旁邊的軟榻給您準備好了枕頭和被子。”懷霜輕聲道：“您先去小憩片刻如何？”

顧昭聽到聲音，睜開了眼，見是懷霜來扶她，輕輕點了頭。

她確是身上乏得厲害，若平日硬撐著也就罷了，如今肚子裡多了個小的，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懷霜扶著顧昭在軟榻上躺好，替她蓋好了被子。

“若澄兒醒了就來叫我。”顧昭疲倦的睜著眼，還不忘叮囑懷霜道：“澄兒心裡惦記著皇上回來的事，隻怕睡得不沉。”

懷霜連忙道：“娘娘放心，奴婢這就讓人知會寢殿那邊。”

等她說完，顧昭才應了聲，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睡醒來，已是將近黃昏。

房中靜悄悄的，聽到這裡的動靜，懷霜放輕腳步走了進來。

“什麼時辰了？”顧昭撐著身子要起來，先是看了仍在沉睡的天子，旋即問道。

懷霜回話道：“酉時初刻。娘娘放心，小殿下正跟落蕊在玩九連環。”

在得知小皇子醒來時，懷霜讓纖雲照看主子，自己過去先看了一眼。小皇子隻問了自己母妃去了哪裡，她說了句娘娘在彆的地方休息，小皇子點點頭，還說不找母妃。

“小殿下這是心疼娘娘呢。”懷霜在她腰後放了個大迎枕，扶著她坐好，將寢殿的事告訴了顧昭。

得知兒子竟如此懂事，顧昭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小家夥機靈著呢，他是發現我身上不舒服了。”她唇角微微揚起，道：“等會兒做一份他愛吃的‘冰碗’，我給他帶回去。”

懷霜含笑應下。

在軟榻上坐了片刻後，顧昭發現自己沒有明顯的不適，也並無腹痛的感覺，又去看過李翾後，起身回了寢殿。

她手中還端著一個精致的琉璃盞，裡頭放著各色切好的瓜果小塊，上面澆上牛乳和蜂蜜，適量的放了些糖，並未冰鎮過，是顧昭哄兒子的‘冰碗’。

等她進去時，小皇子正坐在榻上，兩隻小胖手扯著九連環，小白懶洋洋的蜷縮在他的身邊。

顧昭特意放輕了腳步，還是小白先發現了她，“喵”了一聲。

小皇子聽到貓叫聲抬起頭，看到自己母妃正笑吟吟的站在門口，小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母妃！”他要去找顧昭，可一時沒站起來，自己又“咣當”一下坐了回去。

顧昭連忙快走了兩步，到了榻邊扶起兒子問道：“澄兒，有沒有摔疼？”

小皇子搖了搖頭，他趴在顧昭懷中，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母妃，澄兒不疼。”

抱了兒子片刻，顧昭忽然發現了不對。

往日很少見他這樣安分的待在她懷中，都是扭著他肉乎乎的小身子撒嬌。

顧昭在軟榻上坐下，小白也邁著優雅的貓步走了過來。它在她身邊嗅了嗅，旋即安安靜靜的臥在一旁，近來也沒如往常一般跳過來求撫摸。

看著反常的“兄弟”二人，顧昭心中暗暗稱奇。

“母妃抱澄兒去吃冰碗好不好？”她想著快到了晚膳的時候，帶著小皇子在偏殿吃了冰碗就陪他去外面轉轉。

可顧昭張開雙臂後，小皇子卻並沒要她抱。

“澄兒？”顧昭有些不解，她望向了落蕊，落蕊連忙搖頭。

娘娘懷了身孕的事，自己並沒有向小殿下透露。

小皇子能表達的詞有限，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歪著小腦袋道：“母妃，疼。”

顧昭驚訝的看著兒子。

原來她以為自己並沒將身上的不適顯露出來，在兒子面前掩飾得極好，沒想到才一歲半的澄兒，竟都看在了眼中。

“澄兒乖，母妃不疼。”小皇子攥著自己母妃的手，眼底閃過一絲惶然。

顧昭心疼極了。

“澄兒，母妃沒事。”她柔聲道：“那母妃牽著澄兒走好不好？”

小皇子點點頭，自己從榻上下來。

顧昭不敢彎腰替他穿鞋子，落蕊連忙來幫忙。

吃過了冰碗後，小皇子也不要人抱，雖然抓母妃的手有點難，他改為攥著母妃的衣袖，在一旁穩穩的走著。

看著晚霞浸染天幕，小皇子終於問了出來：“母妃，父皇呢？”

他早就想問父皇怎麼還沒來，可他想起母妃說父皇忙，就一直忍著沒問。眼看又要天黑，母妃也未曾提起，這才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

雖然他還小，性子也活潑開朗，可心思卻很敏銳細膩。

顧昭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澄兒想父皇了？”

小皇子點點頭，揚起小腦袋看著自己母妃。“父皇，捉兔兔？”

顧昭猶豫片刻準備應下。等李翾醒來後讓人拿臨時捉隻兔子來不是難事，正要也讓兒子心裡有個念想。

她才要開口時，又聽小皇子小聲嘀咕道：“澄兒不要兔兔，要父皇。”

顧昭微怔，既是欣慰兒子的乖巧懂事，又心酸得厲害。

“澄兒真乖。”她摸了摸兒子毛絨絨的小腦袋，柔聲道：“父皇很快就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