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雪原幽影(1 / 1)

忽然出現的武裝隊以雷霆手段迅速將幾名偷獵者逮捕, 好幾名研究所的人員沒忍住借著逮捕名義多打了這群混蛋好幾下。

見最初被打翻的持槍人手指微動,意識回籠,下意識去夠不遠處的槍支時, 他們不約而同地沒有第一時間製止, 靜靜圍觀,在他剛好才碰到槍柄時, 佯裝震驚地指著他大叫:

“什麼?!你還想反抗?你還持槍?!你想開搶?!”

“我不是……呃!”

槍聲打斷了持槍人的狡辯,他痛呼一聲,徹底不動了。

見狀,剩餘的盜獵者也不敢生出彆的心思,鵪鶉似的被扣上鐐銬,被一群士兵惡狠狠地押進車裡。

接下來, 便是幾隻狼的救援了。

“嗚——嗚——”

四隻小狼一動不動地圍在被大網網住的白狼身邊,它們並沒有像普通狼群那樣發現狼王難以救援後便離開,而是佯裝凶惡地對著可能的敵人威脅驅趕保護狼王,這點讓專家們感到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白狼所期待的親密小家庭式狼群可以複現, 心酸這樣的複現竟然體現在人類對它的再度傷害的危機上。

總之,趕緊將它們都先帶回去檢查一下……

“嗷嗚!”

見人類的關注移到它們身上, 四隻小狼夾著尾巴努力恐嚇。

它們早已忘卻了幼年待在庇護所受人類照顧的經曆, 對兩邊的人都非常警惕,尾巴夾得很緊, 神情顯得驚疑不定, 隻能時不時蹭蹭網下狼王的腦袋汲取力量。

白狼已經陷入昏厥。

在這樣寒冷的夜裡,先是被持槍人戲弄似的用槍彈恐嚇消磨體力, 又被大網困在雪地裡無法動彈,精神的壓力和身軀的疲憊疊加,雖說在對峙時硬撐著安撫勸告了小狼幾聲, 但它已然是強弩之弓,在研究所到來後再也支持不住,徹底閉上了眼。

不行,這一定得送去檢查啊。

研究所的人等不及了,他們不顧四隻小狼威脅的低吼,上前幾步。

“嗷嗷嗷!!”

為首幾人立刻收到了四隻小狼猛烈的攻擊。

雖然還沒成年,但畢竟體型擺在那,猛衝過來的架勢實在嚇人,他們隻得退後幾步。

小狼們並未追擊,立刻又回到了白狼身邊。它們發出低低的叫聲,依戀又悲傷地蹭著頭狼的身軀,大有願意與王同死的悲壯感。

哎呀但是問題是根本沒這必要啊!

他們也不想白狼出事啊啊!!

雖然這一幕看起來很感人,但研究所的大家都急得跳腳,好歹最後終於想到了上麻醉,將四隻小狼麻倒,這才從它們的看守下撈出了白狼。

白狼的體溫很低,四肢也因為被網格束縛而血液不通,很危險。

他們趕緊將五隻狼都搬進籠子裡,聯絡了獸醫,連夜給白狼仔仔細細地診治了一番。

這件事傳出去,全世界網友震怒:

[竟然還有該死的家夥覬覦大白狼??新通過的保護法案莫非是個擺設??]

[天啊……若不是四隻小狼重情,白狼就要悄無聲息地再次消失了,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不如讓白狼來我們國家算了,我們會好好保護它的。你們那裡到底是怎麼對待珍稀動物的,僅剩一隻的白狼還屢次遇險。]

[每一環都太過驚險了,但凡稍微出點差錯,這樣漂亮的大白狼就又要消失了……]

[那盜獵者的口供是真的嗎??他幾年前也狩獵過大白狼?白狼的父母難道就是被他殺的嗎?!]

[天啊,還記得嗎?研究所對外公布的信息裡說了,白狼一年前出現的時候,很怕槍啊……]

幾名盜獵者以及他們身後的產業鏈自然有人去調查,明晃晃觸犯了新出的法案,又引起了全世界關注,再怎麼從重判刑都不為過。

現在大家更關注白狼的狀況。

“嗚……”

在沉睡一天後,白狼總算是醒了。

人們還來不及開心,就看見白狼焦躁地起身,腳步踉蹌著在房間裡轉了個邊,低低叫喚著。

人們猜測它是在找小狼們,便將過了麻醉後一直在籠子裡罵罵咧咧的幾隻小狼送到它房間裡。

“嗷嗚~!”

“嗷嗷!”

“嗚嗚……”

原本還語氣粗獷罵得很臟的幾隻小狼在看見狼王的瞬間就軟下聲調,重新變回了甜甜狼崽,隔著籠子衝著白狼撒嬌,嚶嚶嗚嗚地抒發自己的思念。

籠子門才打開,它們看都不看一眼一旁的人類,徑直向房間另一頭的白狼小跑去。

白狼也在向它們走。

它的尾巴本來是耷拉著,毫無精神的,但當第一隻小狼衝過來和它蹭蹭腦袋之後,那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就逐漸開始輕晃了。

一隻小狼和它蹭蹭身子,搖著尾巴將腦袋搭在它背上;一隻小狼輕輕舔舐著它的面頰,濕潤的鼻尖止不住地抽動;最後的小狼黏在它身邊,忍不住輕咬著王的嘴邊肉肉以示親昵。

一隻接一隻,每隻小狼都井然有序地排隊和王貼貼。

這都是平日裡高冷白狼不會接受的親近,但此刻,劫後餘生,誰還在意這個呢?

白狼溫和接納了小狼們的所有親密舉動,尾巴輕輕晃動著,甚至挨個蹭了回去。

它也在開心。

這一次,它沒有再失去親族。

等黏黏糊糊的重逢終於結束,白狼衝著小狼們輕輕叫了一聲,重拾狼王的矜持驕傲,幾隻小狼乖乖應了一聲,便緊挨著王,共同走回了房間深處的巢穴裡。

“要是這一幕在雪原裡發生,絕對是無數攝影師夢寐以求的自然之美吧。”

監控後的人們感慨著。

白狼並沒有受傷,隻是受了驚嚇,並且在冬夜被按在雪裡著了涼,這種程度的損傷,如果是其他的動物,大可以直接放歸了,但研究所打算額外多留白狼幾天。

除了想給白狼多吃點好的補償一下,最主要的是要趁這幾天趕緊將其餘隱患統統拔除。

所有研究所工作人員統統進行背景調查,保護區內所有鏡頭所有設備也要重新收回檢查,對白狼狩獵領域以及百裡緩衝區進行嚴格管理,勢必要杜絕任何的威脅。

“不過話說,我們都準備這麼好了,萬一白狼心血來潮換個領域怎麼辦?”

在放歸白狼前,有人開了個玩笑。

隨即他便被一眾熬了幾天夜眼下青黑的工作人員狠狠瞪了一眼,連忙閉嘴。

幸好,白狼一直都沒打算換領地。

它應當是非常念舊的性子,哪怕在這片土地上多次遭受無妄之災,但它都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連窩都沒挪。

想來這次應該也一樣吧?

工作人員選了一個比較舒適的夜晚,將五隻狼運到了荒原中央,距離它們的巢穴僅有百米。

計算著時間,他們搬下籠子,解開了鎖。

冬日少有雲,天上繁星點點,被深紫色的蒼穹裹挾著,緩緩流動,像是有生命的河流。

白狼率先醒了。

嗅著熟悉的曠野氣息,在未睜眼之時,它便意識到自己又被送回野外了。

它睜開眼,平靜地起身,環顧四周。

仿佛是人類的錯覺,他們總覺得,這白色的巨獸在看向他們隱藏方向時,多停頓了幾秒。

但還未等他們為此戰栗,猛獸便收回了目光,專注地盯著身邊的四頭小狼,安靜等它們蘇醒。

“嗷!”

“嗚嗚?”

小狼們陸陸續續蘇醒。

它們最開始為突變的環境而緊張,但領頭的狼王始終鎮定自若,便讓它們逐漸安定起來。

“嗚——”

走吧。

白狼率先走出籠子,對著小狼們低低地叫了一聲,示意它們跟上。

小狼們聽話地跟上。

月光打在它們身上,在雪地裡映出淺淡的倒影,為首的白狼更是渾身都發著白光,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遁入月色。

那漂亮的琥珀色獸瞳,在某一刻瞥向了某一鏡頭的方向,雖然比先前溫和平靜許多,卻隱隱透著疏遠和冷淡,像是在表示無聲的拒絕。

生於野,歸於野。

自然才是它們的歸處。

請,不要再來打攪它們。

狼群沒入漫天的雪色,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

此後,人們再沒有見過它們。

再沒有見過,那漂亮得仿佛虛構的夢幻之狼。

……

……

溫妮莎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不然,她怎麼會見到多年未見的大白狼呢?

狼群似乎壯大了不少,四隻小狼也變成了四隻老狼,和白狼一起在隊伍裡緩慢行走。

它們湊在白狼身邊,雖然都是老狼,卻依舊是幼年的親密做派,走幾步便要蹭蹭行動有些遲緩的大白狼。

白狼似乎很受尊重。

它的食物都是最新鮮的,它也一直被新的年輕狼保護,從不需要冒險,也從不會面對危機。

這個狼群,雖然壯大了不少,但內核似乎依然是白狼所向往的家庭式狼群,彼此親密無間,經常表示友好。

看來後續加入的成員和之前的孤狼不一樣,延續了白狼的期待。

唯一讓溫妮莎有所預料卻依然感覺可惜的,便是她沒看到白狼的孩子,證明白狼並沒有傳遞它的基因。

北美白狼,注定還是要滅絕了。

不知過了多久,又是一個冬天,白狼忽然表現得有些異樣。

它開始頻頻掉隊,頻頻在大部隊休息時獨自離開,頻頻走向未知的方向。

狼群努力想要挽留這位十多年來傳遞智慧的大族長,卻無濟於事,隻能在某個夜晚,看著那步履蹣跚的大白狼緩緩向布滿積雪的高山上走去。

老狼為了不當累贅而脫離種群,這本應該是很尋常的事。

但白狼所教出的狼群狩獵能力超強,哪怕在冬日也不缺食物。除了它以外分明還有彆的老狼在被供養,它甚至是整個種群的靈魂,它有什麼必要走?

溫妮莎焦急萬分,還以為白狼是得了什麼傳染病,但仔仔細細檢查一遍卻沒發現任何異常,固執出走隻能是出自白狼本心。

“嗚……”

四隻陪伴了白狼十多年的老狼依依不舍地呼喚著,在前幾次還可以讓白狼回心轉意,但今晚卻失敗了;

年輕的狼也抬起頭,它們渴望再獲得一些大族長的教導,以更好地延續種群,但它們也留不住白狼;

幼狼們很喜歡這位情緒穩定的溫和大家長,被眾狼的情緒感染,也嗚嗚嚶嚶地喊出聲,但白狼仍然沒有回頭。

那純白的背影,隱約透露出年輕時的固執。

沒有誰能夠留住它,它被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住了。

“……”

“嗚——”

緘默了一瞬,狼群中現任的狼王忽然仰起頭,發出了召集式的呼喚聲。

身邊的狼紛紛仰頭,開始此起彼伏地應和著。

它們在與大族長道彆,在給予它人類聽不懂的狼族祝福。

荒原上喧鬨一瞬,而後重歸靜默,所有狼都對著白狼的方向垂下了頭。

“……”

白狼一直不曾中斷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它已經是頭老狼了。

但當它仰起頭,發出長嘯聲回應時,那嗥聲悠遠清朗,一如年輕時那樣意氣風發,歲月的沉澱並不讓它顯得虛弱,隻讓它顯得愈發智慧和優雅。

接受到意料之外的回應,狼群騷動了一瞬,但很快它們又緩過來,繼續垂頭默哀,無聲地送彆大族長。

白狼回應完後,便重啟腳步。

山路布滿積雪,它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是什麼讓它如此執著?

哪怕是為了種群犧牲,它也不必選擇這樣痛苦的死法,大可以躲藏在樹林裡安靜死去,為什麼要攀登這樣陡峭的山路?

溫妮莎心急如焚,甚至忘了這是在做夢,在白狼倒下時企圖伸手扶住它。

手才伸出來,她便被眼前一幕驚到僵直。

在那垂垂老矣的白狼身軀上,忽然走出了一隻熟悉的小白狼。

它是那樣年輕,那樣健壯,根根毛發都閃爍著光澤,眼裡也透露著自傲與朝氣。

它不是先前平和內斂仿佛夕陽將垂的大族長,而是年少時意氣風發,偶爾有惡趣味,無論什麼時候都閃著蓬勃生命力的,溫妮莎最熟悉的那隻小白狼。

“天啊……”

溫妮莎捂著嘴,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年輕的白狼看了看停留在原地的身軀,意誌並未改變,而是接替著,走身軀未走完的那條路。

噠噠——

腳爪帶出雪花,積雪逐漸變厚,但它的步伐卻越來越快,越來越興奮,幾乎是奔跑著來到山頂。

“噢……”

溫妮莎幾乎要為自己所見的一幕驚呆了。

白狼來到山頂,山頂卻不是它一隻狼,而是好幾隻和它一樣的白狼。

它們有著同樣夢幻的皮毛,隱約還閃著光點。兩兩成對,是最合理不過的白狼種群。

“嗚——”

這群大白狼仰頭呼喚著,就如同白狼最初在荒原裡呼喚那樣,原來現世裡靜默的回應,其實都在彼方大聲應答著。

而它們等了許久,終於接到了最後一隻白狼。

“嗷嗚~!”

登頂後,白狼直接衝進狼群,像個孩子一樣,依戀地與一對狼夫婦親密蹭蹭撒嬌,狼夫婦同樣親昵地與它互動,安慰地舔舔它的鼻子,示意它和它們一起走。

它們彼此依偎,彼此交融,簇擁著共同消失在天際。

徒留溫妮莎一人站在原地,幾乎要癡了。

夢醒後,她依然牢牢記著夢境裡的細節。

她知道這一切或許隻是她的臆想——白狼離開才三四年,再怎麼說它也不可能現在就變成老狼。

但她抑製不住地整日整夜回憶夢境,終於,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條意味不明的博客:

【如果死亡真的意味著一種團聚,我再也不會為你可能的逝去而感到遺憾痛心,相反,我會為你感到開心,我親愛的老朋友。】

她的粉絲一頭霧水,還以為她有朋友自殺了,都在底下安慰她。

隻有溫妮莎知道這段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幾日後,非常不可思議的,溫妮莎竟然在野外偶遇了白狼。

她忘了專業人士應有的應急措施,隻是下意識地打量著狼群——竟然真的看到了在夢裡見過的幾隻陌生狼。

有狼想要趁她發呆時驅逐她,被白狼製止住了。

白狼上前幾步,輕輕叫了一聲,卻不是驅趕,而是示意種群護送著溫妮莎離開。

被護送到安全地帶,見狼群準備離開,溫妮莎忽然驚醒,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叫住了白狼。

白狼轉身看她。

琥珀色的獸瞳裡已經褪去了年輕時的銳利,逐漸變得溫和起來,即便正眼看人,也不會顯得危險。

和那個夢重合了。

溫妮莎又是哭又是笑,都不管白狼能不能聽懂人話,隻是大聲喊了幾句:

“嗨,大家夥,請相信我。”

“你終究會和你真正的同伴重逢的。”

“在此之前,放心享受你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小家吧。”

白狼似乎有些困惑,但它隻是微微揚了揚頭,隨後帶領著族群離開。

溫妮莎目送它們離開,脫離似的倒下。

她在內心祈禱,她的夢境一定要是現實。

——請給白狼一場它曾期盼許久的重逢吧。

……

……

北美白狼短暫的回歸,留下了數不清的影像資料。

人們對這一物種再沒有短短幾行冰冷的文字敘述印象,而是看見了一個鮮活的物種。

它聰明機敏,它理智冷靜。

或許也因此,它才會選擇消失在人類的觀測範圍裡,在野外不受窺探地生存。

偶爾也有目擊者,說看到白狼在野外帶著一大批狼群過得很滋潤,人們便也鬆下心,隻管自己內部偷獵的蛀蟲,也不想著去大張旗鼓地研究什麼珍稀動物了。

白狼死後,北美白狼就算是徹底滅絕了。

但人們卻並不想乾涉本性向往自由的大白狼,也不想把什麼繁殖手段用在它身上造出混血小狼,隻想著偶爾能聽到它消息就好了。

雖然,他們無法挽回白狼,但他們還可以挽回其他的瀕危動物。

還來得及。

拜托,請讓我們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