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大概是進入更年期了,她對桂枝的態度就很奇妙。一會催著她去好好的學習一會又覺得桂枝這孩子夠可憐的,對桂枝的態度忽冷忽熱。
桂枝送海棠出去的時候還說:“沒事兒,過幾天就好了。她就是看著汗阿瑪不管我覺得我不如你們,所以就憐惜我,可我就是個疲懶的,她又看不慣,就這麼擰巴。”
海棠覺得無話可說,她奉行的行為準則就是彆去說教,桂枝是個聰明孩子,不是那懵懂不自知的。她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將來得到什麼,這就足夠了!
但是桂枝樂嗬嗬的,看上去很無所謂。在桂枝看來,老話說的好啊:寧肯跟著要飯的娘不能跟著當官的爹,娘是心軟的,但是爹向來難心軟。
海棠從永和宮出來隻能先把這事兒放下,先出去把外面的事兒給整理一番。
海棠先去神武門,在神武門的城樓上召見了朱爾哈岱。
朱爾哈岱一溜煙的跑來稟告外面的事兒。
“咱們建的道觀被人家發現了。”
海棠點點頭,被人家發現根本不新鮮,畢竟京畿再大,一個個山頭挨著找總能找到的。
“他們是怎麼發現的?後續有什麼行動?”
“是在京城的城門處跟隨咱們送補給的車隊發現的道觀,裡面雖然沒關著人,但是弟兄們也是輪班上去守著的,向來是外鬆內緊。他們先裝成信眾,發現進不去後,又裝成砍柴的老農送柴給道觀,柴咱們是買了,人沒讓他們進去,如今這些人就每日一擔柴送上去。”
海棠想了想:“你看著這些人老實嗎?”
“暫時看著是挺老實的,除了想窺視內裡,並沒有做出什麼惹怒咱們的事兒來。”
“汗阿瑪讓我見見喬老板,我在那些人的眼裡該是軟禁在道觀裡的,我怎麼才能出來見到喬老板?”
朱爾哈岱想了想:“不如傳出消息,就說勇憲郡王重挫噶爾丹,有大功,太後想拿此功勳換道觀的那位爺年年回來過年。畢竟您今年有大功,皇上暫時沒嘉獎您,這本身就不同尋常。”
朱爾哈岱說的是實話,海棠有了這次的勝仗,朝廷裡面真的沒有什麼為她請功的聲音。一來是海棠在朝廷裡面沒什麼人,這就是杜富貴想讓她籠絡一群江南官員的原因,籠絡了這些人可以串聯一下給她請功。二來是海棠也巴不得大家都不說話,畢竟今年獎了,明年再有功勞怎麼辦?到時候封無可封,獎無可獎,那比現在都尷尬。
海棠點點頭:“你這主意真的好啊!就這麼辦!就說太後心疼王府的老姐姐,和皇上用了半個月才商量通,你找幾個可靠的人把消息給散播出去。”
“這事兒要請示一下皇上,皇上點頭了奴才才能做。”
“嗯,我去找皇上說。”
康熙不太樂意,他抱著胳膊坐在書桌後面冷哼:“拿朕女兒的功勞換‘他’每年回京城軟禁,哼!”
“要不然兒臣沒辦法在京城和道觀兩頭跑啊!這是權宜
之計。”
“你說的朕如何不懂?你覺得外面的人能信嗎?”
“太後要是逼迫的急了呢?你總要做個孝順的皇帝啊!而且一個疑似餘孽的女子生下的女兒又和一個外姓人生下的兒子,這血緣太遠了,利用起來也很難有號召力,而太後和老福晉力保,無論他們信不信事情都發生了。”
這意思是說事情已經成定局了,就是他們不信,這也是結果。
康熙不想讓這張牌廢了,然而海棠確實是需要兩邊兒兼顧,就說:“罷了,就按你說的做吧。朕想留著你今年的功勳明年封你做親王,先對外放出消息吧,誤不了你明年的晉封。”
海棠笑著說:“兒臣明年必有斬獲,些許小功兒臣不放在心上的。”
康熙就欣賞這孩子的這份自信,對她點點頭,說;“這事兒朕知道了,你出去辦事吧,若是事有不逮就不要強求。”
海棠看他有幾分疲憊,就和他說笑了兩句退下了。
康熙看著海棠從禦書房出去,對著海棠消失的門口看了好一會。
他以往總是埋怨德妃沒把海棠生成個阿哥,這時候再想,要這是個阿哥,隻怕宮裡的風浪更大!太子比起她來終究少了幾分長遠的目光,不是太子不好,是有比他更好的。
罷了罷了,就這麼著吧。
第二日一輛密封的馬車在眾多騎兵的押送下進了城,隨後送到簡親王府。
外面的人在王府見面繞著轉了幾日,花重金打聽王府的事兒,但是出入王府的人嘴巴都嚴,這些人忙了幾天毫無所獲。
正好這時候喬老爺進京了。
這位喬老爺進京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跟王府對帳,次一些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在京城這裡活動的同鄉們拉拉關係。像是押一些南方的東西來北方賣也不過是順手而已。
他們喬家在京城有小院子,也有幾房下人在這裡打掃院子,父子兩個先去了自己家,隨後就派人往金府遞拜帖,府上的人收了拜帖,卻說:“我們主人不在家,在王府呢,請喬老爺和喬大爺明日去王府吧。”
下人回來告訴喬老爺之後,喬老爺有些欣喜之色。
“那府上的人說的是他們家主人在王府?”
下人點了點頭。
喬老爺表情鬆了很多:“知道了,明日備厚禮,讓人帶著賬本,咱們去王府。”
第二天還是在去年那個偏遠的院子裡,雅爾將阿吊兒郎當的接見了喬家父子,喬家父子見到這裡沒有想見的人,暫時也不方便開口,兩邊開始對賬。
喬老爺滿口生意經,雅爾江阿聽得很不耐煩,喬老爺的話沒說完,他就直接打斷:“彆跟爺說了,爺聽得頭疼,你等著,爺給你叫個能聽懂的人來。”
他轉頭跟王府的總管說:“去把我大侄叫來。”
他特意咬重了“大侄兒”的發音,心想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先在輩分上占占那丫頭的便宜。
王府總管跟著做戲,一副為難的樣子:“這……回頭要是王爺
和福晉問起來……”
雅爾江阿一副生氣的模樣:“你少在那裡拿著雞毛當令箭,我大侄兒又沒有出王府,王爺和福晉有什麼可生氣的。”
“可是……”
“再不去小心爺踹你!”
總管隻能趕快離去,喬老爺父子兩個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沒過一會兒,海棠跟著總管進來了。
喬老爺趕快站起來,對著海棠上下打量。
眼前是一個道士打扮的少年,還有幾分圓潤,然而個子比前兩年高很多,頭上戴著蓮花冠,手中拿著一柄拂塵,微笑著走了過來。
喬老爺趕快上前打招呼:“小金爺,好久沒見了,您還好?”
少年道士眼中濕潤,聲音是處在變聲期的那種沙啞:“好,好,就是這兩年走了背運……”
總管在一邊咳嗽了兩聲,海棠笑了笑,扶著喬老爺坐下:“您這兩年可還好,看著你比以前顯得蒼老多了。喬家大哥也比以前添了些憔悴,最近兩年生意可好?”
全須全尾地站在眼前,看著不像是受了什麼大委屈,小臉白裡透紅,個子又長高那麼多,也不算瘦。在喬老爺看來,這不算是受大罪。
他鬆了一口氣,坐下和海棠寒暄。
“小老兒父子就是個苦命人,天南海北地上海裡各處討生活,我們那邊兒日頭毒辣,曬得久了就成這個樣子。蒙您垂問,這兩年生意還好,多謝王府照顧,在口岸進出也非常順暢,各路關卡盤剝的也不太嚴重,到底是剩了點兒銀子過年。”
說著就拿出其中一本賬本,開始跟海棠講這兩年的收益。
雅爾江阿雖然沒走,並且坐在正中間,但是看他的表情是一句話都沒聽懂。
海棠聽懂了,頻頻點頭,又不斷的問喬老爺,在雅爾江阿聽的頭暈快要睡著的時候,倆人終於聊完了。
喬老爺就說:“粉瓷賣的最好,上次帶出去十多套粉瓷荷花碗,賣出去天價,很多人為了弄到這一套碗,額外送了咱們好幾車的香料,小老兒想著看能不能再讓窯口那邊多燒些粉瓷。”
粉彩瓷出現在康熙年間,因為康熙那種小清新的喜好,粉彩的圖案大多是花蝶,蝠鹿等。除了白地粉彩,還有紅綠黃加上胭脂紅的金紅彩。
此時粉彩在民間還沒有大面積鋪開,一般都是官窯燒製,所以出海的粉彩瓷幾乎沒有,喬老爺的商隊帶的這些瓷器都是獨一份的。
海棠聽了喬老爺的話就說:“做生意您比我經驗老道,物以稀為貴的老話想來您是聽說過的。”
“就是聽說過,所以才不敢帶出去那麼多,怕賣不上價,二十套三十套的數量想來窯口能拿的出來。”
海棠就說:“您帶著三套就行了,挑那些更精細更漂亮的,寧精勿濫。那些金紅彩你也帶走一些,有人喜歡清新淡雅,也有人喜歡大紅大綠,不妨為新顏色試一試行情。”
喬老爺沒見過粉瓷裡面的金紅彩,皺著眉頭,海棠看著王府總管問:“府上有沒有?取來
給喬老爺看看。”
總管趕緊出去,過了一會取了一隻花瓶來,喬老爺一看,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這紫色黃色藍色白色恰到好處,小老二以為顏色燒製出來不好看,沒想到如此雅致,若是都是這樣的,帶出去絕對能賣出高價。窯口能拿出多少?”
海棠低頭想了想,考慮到海上風浪大,瓷器又易碎。就說:“二十套吧,可千萬彆賣便宜了。”
喬老爺把花瓶又送還到總管手上,高興的說:“放心,小老兒做生意有經驗,有這麼漂亮的東西,自然不會輕易的出手。”
這時候外邊帳房進來,將核對過的數目呈送到雅爾江阿跟前,雅爾江阿迷迷糊糊快睡著了,這個時候接到賬本問了一句:“算好了?”
低頭一看,那個迷糊勁兒瞬間沒了。
作為世子,他很沒出息的覺得這真不是一筆小數!
雅爾江阿妒嫉的想:沒想到這丫頭挺有錢的呀!你上輩子是財神旁邊的童女嗎?財神爺怎麼這麼偏疼你!!
雅爾江阿故作鎮定的把賬本遞給了海棠,“行了,待會兒入帳了吧。”
喬老爺就趁機說:“小老兒想在家中擺一桌陋席,請二位爺蒞臨。”
雅爾江阿擺擺手:“不必了,到年底王府忙。”
喬老爺看了看海棠,看海棠也沒表現要去的意願,隻得應了一聲。
海棠還有一個任務:“雖然不能去府上拜會,不過今日見面不妨多聊幾句。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我有話想請教喬老爺,我們家的那個商隊您覺得如何?比上一支好了些嗎?”
喬老爺點了點頭:“這可比上一次的那些人好太多了。”說完看了看他兒子,因為喬老爺年紀大了,所以跟著跑船的是他兒子。
這位喬家大爺點了點頭:“看得出來都是些窮苦出身,乾活是願意下力氣的,彆的都好,就是笨了些,實在是不夠機靈。”
不夠機靈?海棠低頭想著怎麼才是不夠機靈。
這時候喬家大爺就說了:“上一批人是太機靈了,能看懂眉高眼低,就是偷懶耍滑打官腔,知道的是他們跑船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兒的官老爺。
這一支就是太實在了,說他們不夠機靈,是做事不夠靈活,到底是見識少了些。賣東西,管事兒的說整盒賣,有那想散買的過來問,他們就不賣。
買賣上門了,要麼糊弄著人家整著買回去與人分一分,要麼先勸著人家稍微等一等,碰見另外一個可以合著買,再或者是高價散賣,他們都不往這方面想想,隻知道整著賣。”
海棠了然的點了點頭。
隨後又與這位喬家大爺聊了許久,把這些問題都記在心裡,眼看著天黑了海棠又讓人做了一桌酒席送來,陪著他們父子吃了頓飯,令人將這對父子送出王府。
天都黑了,老福晉打發人來叫海棠去她院子裡休息,說是天黑了不放她回去,怕不安全。
海棠這個時候想把剛才的問題總結一下,也沒有推辭,陪著老福
晉說了會兒話就要了筆墨紙硯回客房把這些問題全部整理成冊,打算第二天和康熙彙報。
喬老爺父子兩個坐上馬車,他兒子就說:“放心了吧?沒見到人的時候一直惦記,如今看著還不錯。”
喬老爺點了點頭:“不親眼看著我心裡不放心。”
他兒子想了想說:“這事兒你就是多想了,這位爺就算是走了背運也是位爺,您剛才發現了沒有,他在王府裡面說的話很管用,平時那王府總管和管事們各個人五人六的,他說乾嘛就乾嘛,最後這頓飯沒請示王府的主人就擺了,我瞧著比那王府世子說話都管用。就這樣的人走了背運還有這威風,我實在是想象不到他能走什麼背運。”
喬老爺剛才還在笑,這個時候面色凝重。
他兒子問:“您這是又想什麼了?”
他擺了擺手,沒說話。
車子到了家還沒下車,家裡面的下人出來就說:“老爺大爺,您二位可回來了,廣州會館的幾位老爺來了,等了您二位半下午了,眼看著天黑了都沒走。”
喬老爺的臉色更凝重了。
父子倆進去擺下宴席,陪著幾個人喝了起來,都是同鄉,席上大家醉醺醺的聊起這次和簡王府對賬的事兒,其中有兩位同鄉有意無意的往小金爺那個方向引。喬家大爺沒什麼防備,直接說了,喬老爺背後生出一身冷汗來。
這一會兒喬大爺已經跟這幾個人說起小金爺的長相了:“走路的時候昂首闊步,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瞧著有幾分女相,人家說男生女相是有大福氣的。”
“是是是,那些算命的先生都是這麼說的。”
這些人還想多聊,喬老爺手裡的杯子掉到地上,喬老爺一臉醉意的說:“老了老了,手不好用了。”
其他幾位就說今日打擾了,趁著如今還沒宵禁,趕緊走吧。
喬大爺醉醺醺,一腳深一腳淺,跌跌撞撞得把人送出門,吩咐各處檢查門窗,隨後便準備回去睡覺。
喬老爺沒有睡著。
那一年他來京城找銀子的時候,碰到小金爺的額娘生病,當時金爺和他一塊兒去寺廟裡,說話的時候露出過幾句口風,說小金爺的額娘出身不一般。
當時喬老爺以為是王府貴女,自然是出身不一般。當時還納悶兒,這京城裡面有宗人府,先王留下的女兒不該這麼黑不黑白不白的嫁了人,而且滿漢不通婚,金爺雖然看著氣度不凡,到底身份不匹配,倆人是雲泥之彆,不該做一對夫妻,可偏偏成了夫妻,還生下了小金爺。
當時喬老爺也想過,宗室的女娃做出這種事來宗人府怎麼可能會答應?不過因為後來此次與己無關,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回想起來,當年總總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今日抽絲剝繭,他有幾分悚然而驚!
隻怕金爺的死是人禍啊!
而去年全城抓賊也是人禍啊!
他的反應是:這兩家生意還能做嗎?
後來一想,簡王府接了金爺的
家業了!
他皺著眉頭,回想當初在茶樓寫字據的時候,金爺說生意給小金爺,當時還帶了一個半大的孩子,說那是他的嫡子,如今再想想忍不住一聲長歎,這裡面的事兒不是一兩句話能說請的。還是不知道為好!
如今這生意成了簡王府的,小金爺也是王府的人了,生意還可以做,但是小金爺將來怎麼辦?
他想明日去王府拜見小金爺,不知道王府會不會放行?
又在想,自己知道了這其中種種不同,又該如何應對?
思來想去,覺得當初就不應該來京城,京城的水確實深啊!
第二天一早,他兒子宿醉未醒,他也沒帶兒子,早早來到王府求見,管家讓他在等著,進去稟告老福晉和海棠。
老福晉正拉著海棠吃早飯,席間和海棠說起早些年在科爾沁的事兒,海棠正笑的前俯後仰,聽說了這事兒讓人給喬老爺送了早飯,陪著老福晉用完早膳換了裝束才去見了喬老爺。
他以為昨日的事兒喬老爺沒說完,就拿著昨日自己的條陳草稿紙去了,打算和喬老爺再聊聊。
一見面海棠說:“恕罪恕罪,來晚了,剛才陪老福晉用早膳呢,一時半會走不開。早餐您用了吧?”
喬老爺點點頭,看看屋子裡的人退下,小金爺鋪開紙記著的都是昨日談話的內容,他心裡五味雜陳:“您看上喜歡做生意?”
“做生意是最簡單的事兒,就是把東邊的東西買賣到西邊去,經年累月積累起家產萬貫,這裡最有意思的是從東到西見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事兒,鬥智鬥勇後還有萬貫家資,這乃是美事兒啊!”
喬老爺點頭:“小老兒也是這樣想,昨日……有同鄉來打聽小金爺,態度急切,這些人和小金爺或許不認識……”
海棠立即收起笑臉,認真的跟他說:“您是本分買賣人,這是各方都知道的,日後和前幾年一樣,彆問彆管彆打聽,隻管賺錢,其他的一概不要過問。”
“這……”
“生來就入這個局了,怨天怨地怨父母都沒用,就如我剛才說的那樣,鬥智鬥勇也是人生一件美事兒。您回去吧,無論誰問,就說今兒咱們商量瓷器的事兒,有些事兒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喬老爺扶著下人的手上了車,此時心情很難形容,一邊是輕鬆一邊是沉痛。最後一聲歎息,罷了,咱們小老百姓,管好自己一頓三餐就夠了。
他掀開車簾看了看越來越遠的王府的圍牆,如今小金爺沒事兒,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