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湯山行宮的第一頓飯是一起吃的, 吃完後各自散了。康熙還想拿著最近官場發生的事兒教教孩子們,但是想想都這麼晚了還是算了。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白天趕路身體很疲憊, 吃完飯後早早的回去休息了。宮妃們也各自退下, 皇子們在太子的帶領下要去泡湯。十阿哥在走的時候還喊著海棠:“九弟,一起去啊!”
他身邊的哥哥們迅速離開, 那速度簡直稱得上是落荒而逃,應和十阿哥的隻有保按:“姐姐走啊。”
海棠擺擺手:“你們去吧, 我要和太後還有姐姐們去。”
保按就喊:“我也要和姐姐們一起。”
但是姐姐們不打算帶他一起,紛紛把他往外推, 外面的兄弟們等著兩個小的,聽見屋子裡保按撒嬌和姐姐們拒絕,保按又和姐姐們來回拉扯,夾雜著十阿哥發出各種蠢言蠢語,最終個個不耐煩,八阿哥和九阿哥回來拖走了他們。
太後就帶著格格們去泡, 還特意給她疼愛的小花骨朵準備了一個大木盆:“你頭一次來, 還不會鳧水,這是防著你沉底了特意給你準備的。”
海棠的臉鼓起來:“您這是嫌棄棠棠胖!”
“你這話說錯了, 可從沒嫌棄你胖過,胖是福氣。”太後心裡也是這麼認為的,胖就是有福!
海棠是第一次泡溫泉,身上裹著小毯子,看姐姐們都下去了,就沒出息的在岸上問:“姐姐們,熱不熱啊?”
大格格說:“不熱啊,泡著很舒服呀!你下來, 姐姐給你搓一搓啊。”
六格格捂著嘴跟姐姐們說:“等會她下來咱們一起摸她的小腦袋。”
五格格捂著嘴笑起來,三格格也躍躍欲試,心想等會要敲她幾個腦瓜崩出氣。大格格說:“彆說,心裡知道就行了,彆讓她發現了,這丫頭鬼著呢。”
然後六格格和五格格就哄著她下來:“九妹妹下來吧,水不深,還很舒服,你來試試啊。”
海棠鼓足了勇氣,慢慢的蹭到池子邊,伸出腳腳試了試水溫,在姐姐們一聲聲的呼喚裡下了水。
康熙這會在皇貴妃的院子裡,康熙脫了外面的衣服,窩在炕上,旁邊放了一架滿堂紅,上面放滿了蠟燭,他在燈下讀書。
皇貴妃這會正在洗漱,屋子裡面安安靜靜,彼此各不相擾,絲絹扶著她坐在妝台前面給她梳頭的時候新綢輕輕的走過來,在她耳邊說:“娘娘,今兒葉大爺請人傳信,說是想讓您拉扯一下侄兒入上書房。”
葉大爺就是他的兄弟葉克書,是佟國維的長子,目前在鑾儀衛當差。今日帝王出行,鑾儀衛掌管皇帝皇後車駕儀仗,自然是也跟著出來了。
皇貴妃聽了沒說話,她不知道這個意思到底是葉克書的還是她阿瑪佟國維的。
這個時候傳信,大概是知道了一個新來的班布拉貝勒身邊沒小子陪伴,隻有幾個太監伺候,想著往貝勒身邊塞人。人塞進來就能結交皇子和各家的子弟,比被父母帶著參加宴會結交小夥伴來的效率高。
可惜他們不知道這位貝勒爺是格格,皇上怎麼可能把外臣子弟放到格格身邊。就是真的科爾沁來的貝勒爺,皇貴妃也不想管。
絲絹的手不自覺的停了,皇貴妃輕聲的說:“彆停,繼續梳。”又跟新綢說:“我不過是一個宮妃,哪裡能把手伸進上書房,你跟他們說,我如今身體不好,色衰而愛馳,哪裡還能在皇上跟前吹風,恕我有心無力辦不成了。”
不管是誰的意思,皇貴妃就不打算聽。自己好心好意勸他們的時候人家不聽,他們求自己的時候,自己也可以不聽。
“是。”新綢悄悄的退下了。
看著新綢出去,皇貴妃歎口氣,在燈影裡面看著自己的面容倒影在鏡子裡久久沒說話。
形銷骨立說的就是她現在的樣子,人一旦過了二十五,身體急轉而下,不止是皮囊開始衰老,連飯量都沒以前大了,也就是什麼都留不住了。更可況她生孩子幾乎去了半條命,生產完後元氣大傷接著就是女兒夭折,大悲之下好幾年挺不過來,這也就是在宮裡,好藥材好太醫照顧著,要不然母女兩個也就是前後步而已。
她起來慢慢走到了康熙身邊坐著,聯想到自己的身體,皇貴妃覺得這確實是表哥照顧自己,當年女兒去世的時候,自己都想著不如死了算了,若是沒有他三番兩次的過來瞧,那也確實是病逝好幾年了。
看他在燈下讀書,三十多歲的年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而反觀自己已經虛弱不堪。想起那句“恩愛夫妻難白頭”後自嘲的笑了笑。
前面那兩位皇後和他才是夫妻,自己和他也並不恩愛。
想到“難白頭”又忍不住痛徹心扉。
可是眼淚已經流乾了,哪怕這個時候眼眶酸也流不出什麼淚來。
康熙過了一會覺得眼睛疼才抬起頭來,看到她坐在身邊,立即把書放下,翻身靠近她:“這是怎麼了?看著不高興。”
“沒什麼,表哥看的什麼書?”
“《後漢書》,如今再回頭看看,發現還是有點意思的。”
皇貴妃沒說話,康熙又問:“你剛才不是還挺高興的嗎?怎麼這會突然難受起來了?”
皇貴妃也不想讓他誤以為自己這番情緒變化是博他關注。就直白的說:“想起我娘家來了,今兒看著九格格,又看了太皇太後想要教各位格格,再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真的是感慨萬千。”
“有什麼感慨?”
“命隻有一次,人選了什麼路就有什麼運。太史公說有人的死了輕於鴻毛,有人的死了重於泰山。我一直以為是死的那一刻才能看出來是鴻毛還是泰山,現在才知道,是早早的就注定了的。”出身、選擇、做的事兒,三者決定了人的價值,鴻毛或泰山不過是蓋棺定論罷了。
康熙斂眉一想:“這和你娘家有什麼關係?”
“我是想說我大伯和我阿瑪辦的那點事兒,說句不孝的話,在我看來都是些蠅營狗苟。正經的就該教養子孫,如今卻想著各處鑽營,那也是因為聖母皇太後生了表哥讓他們嘗到了甜頭,這人要一旦想要抄近路就容易誤入歧途。”
康熙聽這話,以為她還在對佟妃進宮的事兒耿耿於懷。
主要是這次來湯山行宮,皇貴妃和鈕鈷祿貴妃是來養病的。真正伴駕來的是佟妃和平妃。平妃出身赫舍裡氏,十歲進宮,這些年過去了,一直沉默寡言,在各處的表現都不積極。康熙對平妃也是客氣有餘近親不足。
平妃來這裡出遊的成分多,甚至極有可能連皇上的面兒都見不著,她也不著急,康熙也不管她,帶著她是給索額圖看的,僅此而已。
但佟妃很積極,家族給她的任務是生孩子,隻要佟妃有要求,各方面都是大力支持,為了不使佟妃在康熙跟前落下一個貪得無厭的印象,佟家不給她安排什麼任務。而對皇貴妃的要求就是儘量給家族爭取好處,在康熙看來就是趁著表妹還有一口氣兒是儘量讓她辦事,隻是辦不辦是康熙說了算。
此刻聽她說這些,什麼選擇,什麼命運……康熙心裡有個疑問:表妹是不是後悔進宮?
她要是不進宮,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然而這個問題不能問,不敢問,不可以問。
他隨後一笑:“也沒你說的那麼不堪,在朕看來你的那些兄弟還是可堪大用的。彆想那麼多了,早點睡吧!”
早點睡吧,睡著了各種煩惱都沒有了。
海棠在泡溫泉的時候就睡著了,她這一天起來的早,又大量用腦,還跟著練習了一下午的騎射,運動量也夠了,所以小身板挺不住,剛和姐姐們鬥智鬥勇了一輪兒就忍不住打哈欠,趴在盆裡面直接睡著了,可愛的模樣就像是碗裡面裝了一個白湯圓。
海棠這邊兒被宮女們一頓擺弄也沒醒來,被抱著回去睡覺了。
但是四阿哥和六阿哥這會兒睡不著。不僅睡不著,哥倆面對面都苦著一張臉。
四阿哥歎了口氣,六阿哥長籲短歎。
讓他們倆發愁的原因是這事該怎麼跟額娘說。
難道要跟額娘說您養的閨女現在成了一個小男娃了,還有了一個男孩的名字?
六阿哥白天還想著要不要日後讓十二妹妹也出來讀書,四阿哥白天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反正有汗阿瑪呢。
可是到了晚上哥倆給額娘寫家書的時候卻犯了難。
六阿哥咬著筆頭歎口氣:“這事肯定能把額娘給驚著!”
四阿哥點點頭,他心思敏感,想的更多。
彆的地方能瞞著,但是宮裡是瞞不住的,既然瞞不住早晚就有消息小範圍泄露的可能。
這對將來妹妹的婚嫁肯定有影響。
有兩個妹妹,這兩個妹妹的婚嫁額娘每次說起都愁的沒辦法,要是萬一九妹妹嫁不出去怎麼辦。
要是嫁不出去……不可能嫁不出去的。
就是嫁的人家不太好罷了,人家可能嫁個郡王,妹妹大概率是嫁個台吉。
台吉也沒事兒,隻是妹妹學問好,長的好,脾氣好,從頭到腳沒有不好的,這讓他感覺將來的妹夫配不上妹妹。
萬一妹妹要是看不上妹夫怎麼辦?她可不是那種受委屈的人,會不會找人?像是漢唐的公主那樣養面首。
萬一要是找人養著,四阿哥自己想了想,覺得隻要妹妹高興就行,並不是很難接受。
可是汗阿瑪震怒怎麼辦?主要是公主養小白臉這事的最大障礙是汗阿瑪,汗阿瑪嫌棄丟人現眼,讓天下人恥笑他沒教好閨女……到時候自己做哥哥的夾在汗阿瑪和妹妹中間又該怎麼平衡,做到既能讓汗阿瑪不生氣又要讓妹妹高興。
真的是好難呀!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四阿哥的腦洞都已經開到幾十年後了。
並且為自己這個腦洞連聲歎氣,就好像事情已經發生了,無力解決,讓他這個時候生出那種“累了,毀滅吧”的自暴自棄。
六阿哥咬著筆頭已經寫廢了好幾張紙,每張都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夠委婉。
他看了看四哥,就覺得這事不能自己一個人發愁,總要和四哥商量一下呀。
“怎麼跟額娘說,就說……額娘,妹妹跟我們一起讀書了,可能是因為天太冷,她把頭發給剃了……這話說不過去,她夏天剃頭發咱們還能替她掩飾一下,大冬天的誰會剃頭!四哥,我說話你聽到了嗎?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將來妹妹要是養面首我該怎麼勸汗阿瑪和太子。畢竟汗阿瑪那邊知道了肯定生氣!”汗阿瑪那人要臉!要是兒女的行為令他蒙羞,他比誰都生氣。
六阿哥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兒:“啊?咱們要先做的不是先去把妹夫給打一頓再警告他彆嚷嚷嗎?他不嚷嚷汗阿瑪就不會知道!”多簡單啊,瞞著汗阿瑪就成了。
“不過,”他發愁的說:“到時候實際論起來還不知道誰是妹夫呢。”
四阿哥看他也已經往幾十年後發展思維了,瞬間覺得這心操的可能有點早,自己剛才也鑽牛角尖了。
“算了算了,那都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將來的事兒不著急,著急的是眼下!你給額娘寫好信了嗎?”
“我都不知道該寫什麼!好難呀,該怎麼跟額娘說,乾脆實話實說吧!就說咱們兩個也很意外,再保證額娘會照顧好妹妹。”
也隻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