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抬了過來, 海棠邁著小短腿跟在康熙身後,對著梁九功伸出胳膊,梁九功正打算把她和五阿哥抱起來放進轎子裡, 聽見康熙說:“梁九功你個沒眼力見的奴才,人家馬上跟朕去老祖宗跟前打官司了,自然不會和朕坐一個轎子,是不是啊九格格?”
這人可真小心眼!
梁九功趕緊把海棠放下,海棠拉著哥哥鑽見轎子裡, 扶著椅子跟康熙說:“汗阿瑪,我是站著去的, 沒和你一起坐。”
轎子穩穩的被抬起來, 康熙笑了一聲:“哎呀, 學會摳字眼了?打算在老祖宗跟前摳字眼取勝,讓朕想想……朕以前跟你說過一句‘不讀書人會粗鄙’是不是到時候拿這話來反駁朕?”
海棠點點頭。
“現在你用不上這句話了,朕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你再換一個吧。”
海棠心說信你個鬼!
旁邊五阿哥看看康熙再看看妹妹,他始終不明白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去老祖宗跟前了。
對於海棠來說, 這跟打仗一個樣,人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人沒到慈寧宮,心裡必須有個腹稿, 先怎麼陳述,怎麼反駁,還要把他們每個人的大致反應給猜一遍做出應對。
她沒時間搭理康熙,嘴裡念念有詞,低著頭在不斷的彎曲自己的小胖手指,在心裡已經列出了一二三條。
康熙戲謔的看著她, 心裡頗為驚訝,他已經猜到了,這丫頭片子還真打算去老祖宗跟前和他辯論,不是去抱著老祖宗撒嬌在榻上打滾呢。
康熙這時候就忍不住埋怨德妃,怎麼就生了個閨女呢,這要是個小子,彆說讀書,想學什麼朕都雙手讚成。
再看看旁邊的五阿哥,五阿哥目瞪口呆的看著妹妹,意識到康熙看他,他轉到康熙身邊,小聲的在康熙耳邊問:“妹妹是不是在求菩薩?”
康熙看看他沒說話,這就是個不堪大用啊!
你們倆就該換換!
養五阿哥這樣的格格沒事兒,養個這樣的阿哥快愁死了。
唉!
轎子到了慈寧宮,康熙領著他們從轎子裡出來,海棠問來迎接的蘇麻喇姑:“太後祖母在嗎?”
蘇麻喇姑笑著說:“太後在壽康宮呢。”
海棠就跟五哥說:“哥,去請太後來”,當著康熙的面說:“你把你在學堂裡的事兒告訴太後祖母,就說一定要讓蒙古來的小王子陪你讀書。”
說到蒙古來的小王子,她使勁拍了拍胖胖的自己。
五阿哥讀書不行,但是在彆的事兒上真的不傻,而且回到慈寧宮和壽康宮的範圍他瞬間找回了當初的感覺,當初在這一片他也是被老祖宗和太後太妃們天天誇的小阿哥。
“妹妹你放心,哥哥現在去,太後祖母肯定站咱們這一邊。”
說完撒丫子跑壽康宮去了。
蘇麻喇姑看的一頭霧水:“這是怎麼了?”
康熙低頭看看胖乎圓潤的海棠說:“有人和朕找老祖宗打官司呢,老祖宗今兒有精神嗎?”
蘇麻喇姑爽朗的笑了:“來巧了,這會正和宮女們說笑呢。”
三個人到了的大殿上,太皇太後笑著跟海棠說:“我剛才還說半日沒見過九格格了,也不著知道又跑哪兒去了,快來,今兒有柿餅吃不吃?剛送來的,可甜了。”
海棠努力繃著臉:“您先留著,待會再吃。”
太皇太後轉臉跟康熙說:“這是怎麼了?不跟老婆子親近了,以前都是直接撲過來的,這會怎麼生分了。”
康熙剛想接話,海棠比她嘴快:“那是因為我們兩今兒找您斷官司來了,咱們先公後私,這會不能太親近。”
太皇太後一聽,用一條胳膊撐著自己的身體斜著身坐起來,問道:“找我老婆子來斷官司?誰和誰啊?原來是誰,被告是誰?”
康熙不說話,海棠就說:“原告是棠棠,您的乖重孫女。被告是您孫子,棠棠的阿瑪!”
太皇太後看著康熙:“哎呦,新鮮啊,皇帝成被告了。好好好,蘇麻喇姑,給格格搬個凳子來,不能讓被告坐著原告站著,要不然顯得咱們慈寧宮的衙門不公正。”
兩個太監搬著椅子過來,又有兩個太監抬了一個高幾過來,宮女們端著托盤輪番過來,沒一會高幾上放滿了奶茶和點心。
蘇麻喇姑拿了一個靠枕放在凳子上問:“格格,要不要先潤潤喉嚨再陳述情由?”
討厭,你們把這當家家酒了?
海棠看了蘇麻喇姑一眼,就說:“這是正事,不可嬉笑無狀。”
蘇麻喇姑趕緊嚴肅起來。
周圍站著的宮人們都臉帶微笑,太皇太後說:“對對對,衙門的大堂上不能嬉皮笑臉。那原告……咱們這就開始吧,堂下原告,你有何冤屈啊?為了什麼狀告被告?”
“冤屈談不上,儘管汗阿瑪說不讀書的人粗鄙,然而還是打算讓棠棠讀幾本粗陋的書,認的幾個字,日後嫁人了不至於成睜眼瞎讓人家說皇家的公主不認字。”
康熙本來端著杯子心態放鬆看海棠表演,沒想到這開頭的發言很犀利啊!
他把杯子放旁邊的炕桌上,跟海棠說:“接著說。”
海棠就接著說:“老祖宗,棠棠一心想學學問,想跟著哥哥去讀書,但是大家都說棠棠是格格,是不能讀書的,棠棠起初認了,可是後來棠棠發現,五哥的師傅不知道該如何教五哥,讓他幾個月來文不成武不就,棠棠今兒和五哥找汗阿瑪聊天,回想起當初五哥白日上學晚上回來讀書,五哥和棠棠都受益匪淺,棠棠重新想上學,跟汗阿瑪商量,說是讓棠棠扮成科爾沁的小王子來做五哥的伴讀,汗阿瑪不允許……汗阿瑪反駁棠棠的理由是棠棠是個兒格格,難道格格就不能去書房讀書了嗎?”
這話……太皇太後對蘇麻喇姑說:“蘇沫爾,給我拿個靠枕來,讓我坐直了跟咱們格格說。”
蘇麻喇姑趕緊給她的後背處墊上厚墊子,太皇太後收起笑容來,瞬間有了莊嚴的模樣。
“我老婆子沒想到你居然因為這個和你汗阿瑪來我跟前,實在是出乎意料。”說到這裡看了看康熙,康熙笑著點頭:“朕也是出乎意料。”
太皇太後接著說:“此乃是大好事,我家的孩子願意上進,彆說放在咱們家,就是普天之下任何一家都隻有高興的份兒。按道理來說,咱們家乃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家,筆墨紙硯都有,師傅也是萬一挑一最拔尖的那些,孩子既然想上學,萬萬沒有攔著的道理。隻是……”
海棠知道最關鍵的來了,她轉身伸手讓人把她抱著放在椅子上,接下來才是硬仗。
太皇太後接著說:“……你如今年紀小,你看看你,連椅子都上不去。”
海棠說:“咱們乃是最尊貴的人家,難道連一個抱棠棠坐椅子的奴才都沒有嗎?既然不讓帶奴才,那麼棠棠能自己爬上去,棠棠一天比一天高,也不是天天要用奴才的。”
太皇太後看普通的理由糊弄不住她,就說:“科爾沁的王公們都是剃發的啊,你難道要把你的頭發剃了和哥哥們一道入學?那樣就太醜了。”
剃頭發小意思!
“棠棠願意,琢磨美醜乃是庸人自擾,棠棠願意追逐大道,讀書乃是天下最正的大道,上可與先賢對話,下可為自己述言,那些書卷乃是自盤古到如今天地人最精華的物件,不可不讀。”
太皇太後跟康熙對視了一眼。
太皇太後又說:“可是……你到底是個格格,不方便啊,那些小孩子太皮實了,伴讀們都不知道你的真是身份,你與他們來往過密,將來有閒話怎麼辦?要是因為這個額駙和你生氣了怎麼辦?”
“棠棠是君他們是臣,還生氣?該生氣的是棠棠,他們沒資格生氣。”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蒙古那邊可不是這樣想的。
太皇太後還要再說,海棠接著說:“……老祖宗,您誤會了,棠棠不是去玩兒的,棠棠是去讀書的,讀書的!上午讀書下午騎射,是去學本事的,不是去交朋友玩耍的。
誰和他們來往過密?一天十二個時辰,睡覺吃飯來跟老祖宗和祖母請安,陪著額娘說話,已經用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還要讀一百二十遍,還要寫大字,還要紮馬步,哪有時間和那些人瞎胡扯!凡是有時間和人交往的,都不是衝著讀書去的!”
康熙和太皇太後竟無言以對。
這孩子也太上進了吧!
康熙甚至在想,就這讀書的勁頭,老五受得了嗎?
海棠的話沒說:“……還有就是,我五哥本來就是漢語不好,他和其他哥哥不在一起讀書,他有單獨的書房,練習騎射的時候也自成一方天地,和他摔跤的人是棠棠!和他一起蹲馬步的人是棠棠!和他一起跑步的人是棠棠!和他一起被師傅罰的人是棠棠!誰家的伴讀撂下主子跑去和人相談甚歡?”
理論上是這樣的。
太皇太後想了想就說:“你五哥有你五哥自己的路子,你想帶著他讀書這是好的,你想讀書也是好的。不如退一步,老祖宗給你和你姐姐妹妹們在慈寧宮這裡開個書房,你們一起讀書,不用你剃發了,也不用你大早上跟著讀一百二十遍了,想練習騎射也不用去摔跤了,輕鬆一些,怎麼樣?”
這能一樣嗎?
海棠就不用想,這書房就是教大家如何賢良淑德的。
呸!
海棠接著說:“棠棠不願意,因為姐姐妹妹都不願意學,最後隻能成過家家酒的地方,人家孟子的額娘還知道為了孩子讀書三遷其家,棠棠怎麼就不能去正經的學堂?”
哎呀,這孩子真是鐵了心了啊!
太皇太後知道這下為什麼官司打到自己跟前了。
人家想入學,還給了解決方案,甚至把日後和其他人的相處也設想好了。
她久久沒說話,看了看康熙,康熙看了看她。
這時候外面通報:“皇太後駕到。”
太後拉著五阿哥的手進來,剛進門就說:“老祖宗,您可要答應小花骨朵啊!”
五阿哥對這妹妹不聽的眨眼睛,表示事兒已經辦成了,祖母是肯定和他們兄妹站一邊的。
太皇太後看到皇太後進來就更頭疼了,跟海棠和五阿哥說:“這事兒讓我們商量一下,你們先出去玩兒吧。”
海棠坐著沒動,康熙說:“棠兒你先出去。”
海棠沒法子,隻能先出去。
她和五阿哥坐在慈寧宮的院子裡的台階上,吹著寒冷的秋風,五阿哥發愁的說:“也不知道老祖宗答應不答應,好著急啊!”
海棠倒是沒那麼焦慮,出來的時候她很輕鬆覺得秋風吹身上很爽,畢竟自己儘力了,儘力就行了。
一次不成還有下次,自己才三歲,未來可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