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細雨綿長,夜風冷冽。
荒蕪的幽靜公園, 鈍器敲擊在骨頭上的沉悶聲不斷響起。
倒在地上的女人痛苦□□著, 破碎的呼喊聲卡在喉嚨裡,最後一絲生氣也隨著下一次鈍器的落下而逐漸消散。
陰冷的月光下, 雨越下越大,牛毛般的雨水落在男人的身上, 很快便順著雨衣落在地面。
男人高舉錘頭,血水從破裂的皮肉中濺射而出, 如泄氣般發出噗噗聲。
血液不斷從傷口處流出,很快便在女人身下彙聚成一灘血水,與天空落下的雨水融合稀釋,順著一旁的綠化樹逐漸滲入土壤。
她仰望著天空,漆黑的瞳孔倒映著男人冷漠的臉。
今晚的夜空沒有星星。
……
【據本台消息,我市從今天夜間開始, 一陣強降雨即將上線, 局部地區暴雨並伴有雷電……】
保安滑過視頻,眉頭微皺。
“怎麼又要下雨?”
他看向一旁, 牆角處放著一把雨傘。
“王有德!換崗下班啦!”
“好咧,那我先回去了。”
同事走進門,雨水順著收起來的傘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外面下雨了,你帶雨傘沒?”
“帶了,我對象給我帶了傘,她今天出門硬是要我帶,說今晚要下雨。”
“哈哈哈哈,兩小口子還挺會秀恩愛的啊!聽說弟媳懷孕了, 你們倆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打算結婚啊?”
“快了快了,等她把孩子生下來,我們就去領證。”
“哈哈哈哈哈好,到時候彆忘了請我喝酒啊……”
剛下班的保安走在路上,臉上洋溢著止不住的笑容。
他舉著傘,心裡想著家中懷孕的女友。
【小羊在家裡肯定累壞了,待會去超市給她買些海鮮補補……】
保安想著,眼中含著笑意。
再走過一條街,他便能到家了。
“停下停下!彆往前走了!前方發生了車禍!”
身穿黃色製服的交警焦急地四處走動,道路堵泄不通,無數車輛停在這段狹小的道路上。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兩三輛警車從保安的身旁呼嘯而過,朝著混亂的人群中趕去。
保安看著前方的嘈雜,步伐微微一頓,轉身向著另一條小道走去。
【沒什麼好好奇的,趕緊回家吧……】
夜間的風冷冽沉悶,攜著冰冷的雨水傾斜地吹到身上,帶來一種刺骨的冷意。
明明已經到了夏天,保安卻覺得氣溫格外凍人。
他走在幽寂的小道上,耳中是雨水落在樹葉與地面發出的聲響,除此之外連自己的腳步聲也聽不見,安靜顯得有些詭異。
保安腦中不禁回蕩起今天刷到的恐怖解說,一時之間,什麼鬼臉斷手全都浮現在腦海裡。
“噠噠噠……”
這時,清脆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保安渾身一顫,步伐逐漸放慢。
很快,一個舉著傘的女生越過他,踩著高跟鞋走在前方。
她快步經過保安,瞥過來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警惕。
很顯然,這也是因為之前道路被堵而轉頭走小道的路人。
保安不由憋紅了臉,對自己沒有出息的表現有些忿忿。
他輕聲唾棄了自己一聲。
“沒出息。”
道路越發幽森,卻是隻有他們兩人走在路上。
雨越下越大,很快便成了傾盆大雨。
兩人一前一後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中,距離離得更近了些。
“轟隆隆——”
巨大的雷聲嚇得兩人一哆嗦,一瞬間天空都亮了。
等到世界再次陷入昏暗,兩人卻滿臉驚恐地看著前方的公園裡。
鮮血與雨水交織,如血河般流向鞋底。
在視線的不遠處,一個身穿雨衣的瘦削人影佇立在那,絲絲血水順著手中的鈍器不斷流下。
兩人一下子噤了聲。
他們面面相覷,眼神交彙,很快便達成了共識。
【離開這裡!】
大雨隱藏著他們的腳步,兩人很快便離開了這條小道。
站在明亮的路燈下,他們互相對視,心照不宣,皆默默地將剛才看到的一幕埋在心裡,然後轉身各自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暴雨傾盆,風聲鶴唳,漆黑的夜空時不時地劃過幾道閃電。
在這場大雨的衝刷下,所有的痕跡都將消失殆儘。
……
房間裡,厚重的窗簾遮擋著屋外的陽光,床頭的手機亮著微光。
周明明雙眼發昏,眼皮耷拉著睜開眼。
他隨手拿過枕邊的手機,抬眼看了眼時間。
11:27。
已經中午了。
周明明打了個哈欠,薄薄的眼皮下一片青黑。
他像是渾身被人抽了骨,軟綿綿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明明睡了十多個小時,卻像是一夜未合眼似的,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像極了昨晚跑出去參加了一場馬拉鬆比賽。
“啪!”
衛生間的燈被打開,鏡中倒映著男人的臉。蒼白的臉色黯淡無光,倒是顯得有幾分陰鬱了。
周明明舉著牙刷,慢吞吞地往上面擠著牙膏。
他對著鏡子,緩慢地刷著牙,腦中回想著昨晚的夢境。
【那是原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吧……】
王有德和陳清雅撞見原主殺人的那一幕。
周明明望著鏡中的自己,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個雨夜,溫熱的鮮血與雨水濺射在臉上的觸感。
灰褐色的眼眸與他對視,鏡中人眼底的冰冷如一道分明的割裂線將其一分為二。
【你在怕什麼?】
他望著自己,內心問道。
周明明眼神無奈。
他隻是個普通的小市民,哪裡經曆過這些?
雖然他道德感稀爛,品德低俗,但他三觀很正的好嘛。
作為一名生活在紅旗下的三好公民,二十四字真言他可是記得滾瓜爛熟!
殺人什麼的,那可是在犯罪。
……
好吧,其實是因為周明明覺得自己把握不住。
你瞧這日記上寫的東西,教唆犯罪、殺人放火、栽贓陷害……各種犯罪手段層出不窮,主打的就是一個葷素搭配,百無禁忌。
更彆提日記裡提到的其他罪犯了——什麼情殺、仇殺、縱火、玩炸彈……這是人乾事兒嗎?!!
搞得大家手裡頭都有什麼指標似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製造出一件凶殺案。
一個個都是十年難得一遇的超級罪犯!!!真他媽離譜!
不像他穿越前生活的世界,犯罪率幾乎為0,大家都是和睦相處,友好交往,很少出現糾紛。
周明明歎了口氣,他衝掉嘴裡的泡沫,將臉洗乾淨。
鏡子裡的那張臉帥氣十足,就連順著臉頰不斷向下低落的水滴也顯得格外迷人。
周明明不由自戀地摸著自己的臉,感概著世間怎麼會有第二張這麼英俊的容貌,簡直是世間難得。
可惜了……
他遺憾地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馬上就要進去踩縫紉機了,希望等到二十年之後出來,他還能怎麼帥。
周明明整理好自己的衣領,對著鏡子揚起燦爛的笑容。
——他要去自首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晴空萬裡。
就連樹枝上的麻雀也可愛到胖乎乎。
棕色的胖麻雀驚慌失措地揮舞著翅膀,想要讓自己落在樹枝上歇會兒,但它低估了自己的體重,也高估了那根纖細的樹枝,差點沒一腳滑下去,好一會兒才站穩在樹梢上。
周明明站在窗口,神情愉悅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真是美好啊!
他該出門了。
周明明帶上垃圾,他站在門口,環視了一遍這個隻住了一夜的房子,笑著關上了門,並在將房門反鎖好後,抬腿走向樓道裡。
對門305單元的鄰居似乎也要出門,握著鑰匙剛打開房門。
他心情莫名地舒暢,抬手對著鄰居打了聲招呼:“早上好啊!這是要準備出去吃飯嗎?”
男人聽見聲音,神色詫異地回頭望向他。
他似乎有些驚訝,但還是笑著回道:“不好意思,我是最近新搬來的鄰居,搬來剛好一星期了,我叫趙明義。”
周明明停住腳步,“原來是趙先生啊,我是306的住戶周明明,昨天剛出院。”
“怪不得這幾天沒看見有人進出,我還以為對門沒人住呢,昨天見到您我還在想著是不是對面的和我一樣搬進來新人了呢。”
鄰居眉眼微彎,細長的手指握著掛在門口的鑰匙,姿態自然地收了回來。
他看著周明明身上格外整齊的裝扮,挑眉笑了笑,態度和藹又不讓人感到一絲冒昧。
“周先生,您這是要出門約會嗎?”
周明明微愣,隨後無奈笑了笑,抬手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垃圾:“怎麼會?我就是出去吃個飯,順便丟一下垃圾。”
“我看上去很像是有對象的人嗎?”
說著,他調侃了一句自己。
“哈哈哈,周先生長得這麼英俊,小姑娘見了都喜歡。怎麼看,也不像是單身的樣子啊!”
“哪裡哪裡,趙先生長得到很符合小姑娘的喜好。”
周明明推脫著,立馬開啟了互誇模式。
不過他說得沒錯,這位新搬來的趙先生真的很帥。
雖然看上去年紀偏大了點,但卻長著一張受小姑娘歡迎的臉,是那種很受歡迎的大叔型帥哥,看上去男女通殺。
儒雅隨和,舉手投足之間矜貴淡然,很帥很有型。
周明明感覺自己被比下去了。
可惡,這人都大叔了怎麼還這麼帥!
而且看趙明義目前的模樣,估計也就即將奔四的年紀,那他算算,也就是個二十年,等自己出來後應該就比趙明義現在大點,到時候肯定會比他帥得還更有型。
周明明無比肯定。
鄰居笑了笑,對於周明明的吹捧既不回應也不自得,而是垂眼看了看腕間的銀色手表,先一步對周明明做出了告彆。
“周先生,時候不早了,我見你看上去也有事要忙,那我們就先各自分開吧,我先走一步,您慢走。”
“好的,趙先生再見。”
周明明站在原地,目視著鄰居快步走向電梯間,再一次感慨這人怎麼這麼帥。
他走在樓道上,一點也不著急,提著垃圾慢吞吞地走著,等到站在電梯門口,下一輪的電梯也就剛好到了。
“叮!”
電梯停在了3樓。
門緩緩打開,露出了裡面的人。
“周先生?”
林婉拉著林晚晚,有些驚訝地看著周明明。
周明明也有些驚訝,居然這麼巧。
“好巧啊,林小姐這是打算送孩子去上學嗎?”
“啊……是的。”
她有些局促,帶著孩子往一旁站了站,給周明明讓出電梯的中心。
周明明走進電梯,高大的身影籠罩著林婉一米六的身高,令她不由再次往角落裡湊了湊。
電梯門逐漸合上,狹小的空間裡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林小姐的丈夫呢?”見電梯的數字顯示不斷變小,周明明開口打破了沉寂。
“……”
電梯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到達了一樓。
就在周明明以為他得不到回複的時候,耳邊傳來了極小聲的女聲。
“……他在家裡睡覺。”
電梯門一點點打開,趁著開門的時間,周明明轉頭看向角落裡的林婉。
女人嬌小的身影擠在電梯一角,黯淡的雙眼注視著前方。
周明明神色微愣,他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麼。
“媽媽……”
清楚的叫喊從身下傳來,紮著兩個小馬尾的小姑娘拉著母親的手指,怯生生地看著他。
“媽媽,”她又喊了一聲,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我要遲到了。”
林婉如大夢初醒般,她驚慌地低頭看了眼女兒,表情歉意地衝著周明明笑了笑。
“周先生,我先走了。”
“再見周先生……”
女人經過身側帶起了點風,輕飄飄的聲音隨而傳入耳中。
周明明停在電梯裡,有些愣神。
但很快,隨著電梯門即將關上,周明明連忙伸手阻止,慌亂地走出電梯間。
他站在門口,有些無奈。
“周明明,你在想什麼呢?自己的事情都沒處理好還想要乾涉彆人的家事……”
而且就算是人家夫妻感情不和睦,也和他沒什麼關係啊。
……他還要去自首呢。
周明明笑了笑,抬腳走出小區單元樓。
小區的環境和諧美好,隨處可見的綠植和花卉讓人賞心悅目。
不愧是月租三千的高檔小區!是他穿越前住不起的小區!
周明明深深吸了口氣,新鮮的空氣從鼻腔流通肺部,微風拂過發梢,溫和的氣溫帶給他一種舒暢感。
他提著袋子,經過環衛阿姨的垃圾車時丟了進去,並隨之與人聊了兩句。
“阿姨今天天氣不錯啊,最近身體還好嗎?”
“哈哈還行呢,前幾天剛體檢完,哪哪都好。”
“體檢好啊,要是我家裡老人還在的話每年都得體檢兩三次,健康最重要。”
“唉呀,這身體出了什麼毛病自己還不清楚?我兒子每年還非得拉著我去,你說浪費錢不……”
老阿姨嘴裡嫌棄著,臉上倒是揚起止不住的笑意。
“這說明您兒子孝順啊!”
周明明隨口道,誇得阿姨合不攏嘴,拉著他便要不停地介紹體檢醫院給他。
“身體最重要身體最重要……小夥子你看著身體挺不錯的,我這裡有幾張我兒子給我弟體檢優惠券,就是海天醫院的,那可有名了,有空的話你可以去看看。”
“好的好的……”
老阿姨實在熱情,等到周明明手忙腳亂地離開小區,手裡已經攥著幾張海天醫院的基礎體檢優惠券了。
他低頭看著手中優惠券,臉上的笑容有些無奈。
“我還需要什麼優惠券啊……”這都要去坐牢了……
雖然怎麼說著,但轉念一想——對啊,他都要去坐牢了,為什麼不去體檢一下,進去之後想體檢都難了!
這麼想著,周明明果斷給自己打了一輛出租車,行為相當奢侈,任誰也想不到他前段時間還在為錢而擔憂。
車很快就到了。
黑色的出租車停在路邊,等待著乘客上車。
“尾號。”
戴著口罩的司機沉悶地開口道。
“等等,我看看。”
周明明拿起手機,查看了一下手機尾號。
“6219,謝謝。”
“去海天醫院是吧。”
“是的。”
周明明笑著回道,他露出手中的優惠劵。
“有個好心阿姨給了我幾張體檢優惠券,正好上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有什麼毛病。”
他注意到司機瞥了眼他手中的優惠券,然後很快便收回了視線,悶悶地嗯了聲。
車子平穩地行駛著,去往海天醫院的整段路程沉悶又安靜。
周明明不由有些詫異。
司機師傅不都是很會講話嗎?怎麼這個師傅話這麼少。
難道是碰上了難得一遇的自閉司機?
這讓有點話嘮的周明明有些失落。
以前他可是坐上車沒一分鐘就能和司機師傅稱兄道弟的,沒想到現在連十句話都說不上。
在奇怪的氣氛中,車子很快便停在了醫院門口。
“謝謝師傅。”
周明明剛下車,正打算趁著下車的時候和師傅嘮兩句,沒想到就一個轉頭的功夫,黑色的出租車便駛去了十米遠。
周明明:“……”
他看起來很不受歡迎嗎?這麼快就走了,跟遇到鬼一樣。
算了。
周明明吐出一口濁氣,抬頭看向眼前熟悉的醫院。
海天醫院——他穿越而來後,待過最久的地方。
周明明抬腿跨入醫院。
然後一進門便撞上了熟悉的圓臉小護士。
“周明明?!”
“你怎麼在這?!!”
小袁護士看到他十分驚訝,畢竟周明明才剛出院不久。
周明明揚起笑容,抬頭向小袁護士招呼道:“小袁護士,我來看你了!”
說著,他屁顛屁顛地向她跑去。
袁小袁嫌棄地看了一眼周明明,內心毫無波瀾:“拉倒吧你,還想我?想屁吃!”
周明明一噎,小聲說道:“小姑娘家家說什麼臟話……”
袁小袁嗤笑了聲。
一個屁字就是臟話,他怕是沒看到她把人噴得狗血淋頭的樣子。
她上下打量了周明明一下,抬了抬頭問道:“說吧,來這到底有什麼事?”
“是錢不夠嗎?要我再借點給你嗎?”
周明明有些懵,他看上去難道很貧窮嗎?為什麼一個女生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問他錢夠不夠?要不要借錢?
他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有錢。”
“我有錢!”
周明明強調著,神情嚴肅。
一個男人再怎麼落魄,也不能讓一個小姑娘借錢給他啊!
——這是一個男人的尊嚴!
這個時候,周明明完全忘了前幾日某個人為了借錢,對著一個他口中的小姑娘,絞儘腦汁地扮可憐。
“我真的有錢了,小李警官昨天告訴我家裡存款的位置,然後我發現裡面還有幾萬塊,所以我這次來是還你錢的。”
周明明認真地說著,仿佛他一開始來醫院真的是為了還錢似的。
不過,要不是袁小袁提起借錢,他還真一時半會想不起在自首前先把錢給還了。
周明明從兜裡掏出錢,隨手一折,數也沒數便把那一疊錢遞給袁小袁。
“喏,給你。”
袁小袁見他真的掏出了一大疊軟妹幣,不禁有些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嘴裡嘀咕著:“居然還真是來還錢的……”
她接過錢,低頭數了數,拿走自己的那份,然後將剩餘的錢遞還給周明明。
“我也不多拿,剩下的錢你自己好好存著用,畢竟你現在還算是個病患……”袁小袁說著,眼神從周明明的腦袋上繞了一圈又收回去。
很顯然的意味。
周明明不免有些好笑,也不多推脫,接過了錢。
“對了,小袁護士,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要辦。”
他說著,很快從袁小袁的眼神中看出了“我就知道這小子還有其他事”的意思。
周明明笑得羞澀,掏出了那幾張體檢優惠券。
“小袁護士……”
袁小袁看著優惠券,有些疑惑:“海,天體檢……大優惠?!”
她有些驚訝。
“這是什麼時候出的活動?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活動?!!”
袁小袁眉頭微皺,她抬眼看了看周明明,示意他跟上,帶著人去了前台。
“曉燕,咱們院裡有這活動嗎?”
“啊?我看看……”
周明明亦步亦趨地跟在袁小袁身後,乖巧的模樣像極了跟在鴨媽媽屁股後頭的小鴨子。
很快,袁小袁從同事那打聽到了消息。
她轉頭看向周明明:“行了,跟我來,我帶你去。”
說著,她抬腿向前走去,嘴裡小聲念著,看起來十分不理解。
“居然還真有這活動……”
“咱們先做一般檢查……”
“站上去。”袁小袁示意道。
周明明聽從地站了上去。
儀器很快便顯示出他的身高體重。
“身高178,體重156。”
袁小袁在紙上記下數據,抬眼挑眉。
“行啊小明!”
“看起來這麼瘦,身上肉還挺多的。”
面對袁小袁的調笑,周明明笑了笑,不作聲。
體檢的流程很迅速,周明明很快便完成了大多數項目,隻剩□□檢優惠大禮包中的最後一項——免費午餐。
周明明端著盤子,耐心地站在隊伍的後面,等待排隊。
小袁護士排在旁邊護士那排。
“高醫生!這邊!”
袁小袁眼前一亮,衝著高醫生的方向揮舞著手。
而周明明聽到袁小袁在叫高醫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想起了那日高醫生的模樣,還有那句“欲望不減,罪惡永存”的中二宣言。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太尷尬了,這種中二語錄他們是怎麼能說出口的啊!
周明明忽然想到王有德和錢小綠。
不由懷疑他們是從一個學校畢業的,說起話來都是一樣的中二。
“小袁。”
高醫生端著餐盤排到了後面,他看到了另一個隊伍裡的周明明。
“周先生?”他有些詫異。
沒想到周明明在出院的第二天又出現在醫院裡。
見沒躲過,周明明尷尬地把自己從人群中拔了出來。
“啊哈哈……”
“是高醫生啊,你好你好。”
他站在隊伍裡,僵硬地對高醫生點頭應道。
除去周明明的不自然,高醫生倒是很高興再次見到他。
“周先生,您對我那天說的話有什麼建議和指點嗎?”
他認為周明明是個經曆很豐富的前輩,於是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
一聽這個話題,周明明就感到頭皮發麻。
問他為什麼不想要看見高醫生?就是為了躲開這個問題啊!!
當初在高醫生發表自己的言論後,周明明幾乎是狼狽地奪門而出,極力抗拒與他再多說幾句。
他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不過是高中時期中二裝深沉的時候讀過幾本心理學,肚子裡有幾兩油他自己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生怕自己胡說八道亂說一通,把人好好的骨科醫生給帶歪了。
周明明悻悻地笑了笑:“高醫生,我認為您做好醫生的本職工作就好了,實在是不需要勉強自己。”
高醫生,您是個前途光明的骨科醫生啊!何必自尋死路搞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認為自己說得已經夠清楚了,期待著看著高醫生能夠醒悟過來。
可惜高醫生腦補能力有點強。
他看著人群中的周明明,男人把自己裝扮得很整潔,像是要去經曆一場重要的會議似的,
眉眼微皺,灰褐色的瞳孔倒映著他的身影,男人的嘴角有些僵硬地勾起,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高新瑞心中不免有些怒氣。
憑什麼他能怎麼貶低他?
作為一名不到三十歲便成為主治醫生的骨科醫生,高新瑞可謂是前途無量,意氣風發。
年輕英俊,能力超群,即使平時待人有點冷淡,但他總該是受人尊敬且仰慕的。
明明向來如此。
那就應當一直這般!
高新瑞注視著周明明,許久,面無表情的臉上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您說的有道理,是我想太多了。”
被盯著頭皮發麻,恨不得奪門而出的周明明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連忙搖頭道:“沒事沒事,你能這麼想就很好了。”
見這個男人又在扮傻子,高新瑞微微一笑,心裡嗤笑著。
嗬……沒有其他人的幫助,他依舊能實現他的正義。
錢小綠……他心裡念著這個名字。
孫院長的女兒,錢小綠。
高新瑞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便看出來了。
——一個精神病患者。
她幾乎是按著他的理想量身定做的存在。
高新瑞很小的時候便知道,這個世界並沒有所謂的正義。
當在垃圾桶裡嚎出他存於世間的第一聲時,他的生母狼狽地逃竄,卻被聽見動靜的環衛攔住報了警。
於是,被生母憎恨也是理所應當的。
毆打,辱罵,鞭策……眾多懲罰猶如家常便飯,衣下皮肉能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便是意外之喜。
家,對於他來說,是噩夢。
而學校則是地獄。
世界觀尚未成型的孩子,他們的善惡總是純真的可怕。
隻是手腕間正結痂的傷痕被發現,嚇得同桌哭著叫怪物,便從此定了罪。
他們扒下他的衣服,逼迫他站在操場上展示著自己的身體。
烈日下,火熱的陽光如烈焰般燒灼著他。
恍惚間,他嗅到了自己皮肉炸裂的焦味和臉頰旁自燃的發絲。
他被太陽點燃了。
扭曲的陰影中,他聽到了老師遲遲趕到的尖叫聲。
再一次醒了,他躺在潔白的床上,母親嚎啕大哭地壓在他的身上,傷口又一次崩裂。
透過女人海藻般的長發,他看見了那雙乾澀明亮、含著笑意的眼睛。
學校和幾個最過分的始作俑者賠了數十萬,女人第一次撫摸著他的腦袋,柔和地對他說。
【媽媽的好孩子。】
之後的時光便是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誇讚,擁抱,撫摸……還有象征著誕生之日的蛋糕。
……雖然距離他的生日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但他還是很高興了。
至少有蛋糕不是嗎?
可惜時間過得太快,錢失去得也太快。
女人陷入了賭博的沼澤裡,錢很快便輸光了,還欠了五十萬的高利貸。
於是又是一輪毆打。
學校裡的那幾個孩子也重振旗鼓,甚至更加過分。
他快撐不下去了。
那晚雨下得很大。
女人喝著酒,晃晃悠悠地走進廚房,死在了意外傾倒的菜刀下。
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裸露在皮肉間的骨頭是那麼潔白。
就像那日他躺著那張床一樣潔白。
赤裸裸地一點白,在刺眼的紅色間亮得發光。
女人的屍體就躺在那,血水緩緩流淌,流出門外的鮮血很快便驚擾了隔壁的鄰居。
警察趕來的速度很快,他們巡視了一遍環境,沒人發現少了點東西。
整件事情非常簡單,他們很快便判定為意外,迅速地結了案。
等到屍體被拖走,家裡便陷入了沉寂。
昏暗的屋裡一片冰涼,他抱著坑坑窪窪的手指,擁入懷中做了第一個美夢。
夢裡一個看不清人臉的女人撫摸著他的腦袋,誇讚他是個好孩子。
直到第二天太陽升起,夢境消散,他又落入了人間。
……還剩下那幾個壞孩子。
他親了親懷裡的手指,用小刀小心剔除著腐肉。
其實高新瑞曾經的理想是當一名警察。
可當警方趕來將女人的死判定為意外時,他便知道,警察不是正義。
而之後學校發生的意外更讓他堅定,警察不是正義。
本來他是打算像女人那樣處理掉那幾個欺負他的壞孩子,但是沒等他行動,他便看到那個平時和藹可親的校長,拉著他的同桌欺辱。
……惡心。
那個小姑娘被玩壞了,日漸沉寂,然後在一次課間時失神落入了湖中。
她的父母不肯罷休,堅決驗屍,發現了屍體上的痕跡。
明明氣勢很雄大,可終於卻不了了之。
因為校長出示了精神病患者證明。
當然,這不足以讓受害者的家屬善罷甘休,於是他們獲得了一套八十平的房子。
最後的最後,他的老師被定了罪,理由是幫凶。
而校長依舊是校長,並被市內一個知名報社報道為忍痛舉報侄子的正義校長,學校的報名人數在第二年增加了10%。
見到這些操作,他恍然大悟。
原來這才是正義!
——錢小綠其實是個意外。
在他拜入孫長壽門下時,他還不知道孫長壽有個寶貝女兒。
因為那個時候孫長壽與他前妻早離婚了。
直到前段時間,孫長壽意外得知自己女兒在前妻那過得並不好,還患上了精神病,立馬趕過去把人接了過來。
而作為孫長壽門下最喜愛的徒弟,在發現女兒對自己十分抗拒後,轉頭珍重地將人交給了他,自己跑去到處托關係找人介紹心理醫生。
而錢小綠在接受健康的心理治療之前,一直由高新瑞照顧。
沒人知道高新瑞學過心理。
所以錢小綠的狀態越發嚴重。
他認為自己能把持住,卻不小心翻了車。
錢小綠失控了,在他的左臂留下了一道細長的傷疤。
醫生靠在牆壁上,眼神略微空洞地望著手臂上的傷痕。
自從那個女人死去後,他幾乎很少被利器劃出這麼長的傷痕了……
而現在,他也失去了對錢小綠的掌控。
“高醫生?高醫生?你吃完了嗎高醫生……”
袁小袁的聲音仿佛從遠處飄來,逐漸變得清晰。
高新瑞回過神來,左臂的傷口隱隱有些瘙癢。
他神色自若地捂著左臂,抬頭笑著回道:“我還差點,你們先走吧。”
“哦哦,那你慢慢吃,我就先帶周明明離開了。”
“嗯,再見。”
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高新瑞神色猙獰地捂著左臂,明明已經結痂的傷口出卻傳來劇烈的疼痛感,像把利刃狠狠地刺向大腦皮層,讓他痛得雙眼發黑。
食堂人群噪雜,他卻能清晰地聽見遠處飄來的那兩道聲音。
“做完體檢你是要在醫院待會兒等出報告,還是回家等我發給你啊?”
“當然是在這等著啊!家裡多無聊啊!對了,報告出得快不快啊,我待會還有事要做呢。”
“啥事啊?報告得兩個小時才能出來,你確定不回家等著嗎?醫院很無聊的,到處都是醫生和病人……”
——
而另一邊,錢小綠順著從護士那偷看來的地址,一路坐車來到了周明明家門口。
“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被不斷按響。
錢小綠敲了敲門,大聲喊道:“大叔!你在家嗎?大叔!”
“周明明!!!”
躲在家裡玩遊戲的李子寧眉頭緊皺,在外面的錢小綠叫出第二聲之前,“啪”得一下打開房門,對著站在306門口的錢小綠吼道:“大下午的叫什麼叫!喊魂啊!!”
錢小綠一愣,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見是一個邋裡邋遢的宅男,細細的眉頭微顰,扭頭又轉了回去。
無視掉某個宅男,錢小綠繼續抬手敲門。
“大叔!你在家嗎!!”
被敲門聲吵得頭大的李子寧痛苦地抱著腦袋,衝著錢小綠喊道:“姑奶奶,我求你彆敲了,周明明不在家!”
聽到這句話,錢小綠停下了動作,踩著小高跟,噠噠噠地小跑到李子寧面前。
她站停住身體,畫著粉紫色眼線的眼睛盯著他。
“喂,你說周明明不在家?那你知道他在哪嗎?”
李子寧一副神經衰落的模樣,擺著一張腎虛的臉,“姑奶奶,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隻是個房東,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錢小綠聞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輕哼了聲:“居然是個房東,真看不出來……”
說罷,她轉頭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既然人不在,那她就先離開了。
聽著這位大小姐的語氣,李子寧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門口的保安乾什麼吃的,居然把這種人放進來!”
“我要投訴!”
說著,李子寧掏出手機,點開物業群就開始囂張地質問。
而離開六棟樓的錢小綠走出小區,她站著小區門口,拿著手機不停戳戳戳。
【孫長壽:小綠啊,你去哪玩了?記得早點回來,快吃晚飯了,晚上外面不安全啊!】
錢小綠盯著這條信息半晌,隨手回了條消息,然後在路邊攔下了一輛黑色的出租車。
【錢小綠:知道了!】
她關掉與孫院長的聊天框,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抬腿跨上了座位。
沉悶的車內,左手駕駛位上的司機帶著口罩,看不清臉。
“你好,請問要去哪?”
他悶聲問道。
錢小綠卻沒回話,而是嗅了嗅車內的氣味,眉毛皺得緊緊的。
“車裡為什麼不開空調?還有這是什麼味道?真難聞。”
司機頓了頓,抬手按下了空調的製冷鍵,並為她打開了車窗。
見所有要求都被滿足,錢小綠很滿意,她低下頭繼續沉迷於在手機上戳戳戳,頭也不抬地隨口道:
“海天醫院知道在哪嗎?記得把車開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