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4467 字 1個月前

雖然宋春歸為解彼安備了客房,但倆人並沒有住在雲嵿,因為範無懾是半步不離地跟著自己,留宿此處,實在不合適。

於是倆人回到蘭溪鎮,扮做旅人住進了客棧裡。

回到客棧後,解彼安將被縮至掌心大小的棺槨拿了出來,放在桌上。其實他可以直接收進乾坤袋,乾坤袋隻是不能放活物,但大到一輛轎子也能塞進去,隻是若將棺材當做物件,與一堆雜物混在一起,未免對死者不敬,可若不放進乾坤袋,帶在身上晃來晃去,裡面該成什麼樣子了。

範無懾看了一眼,就猜到了解彼安所想:“放乾坤袋裡不就好了。”

“不妥。”

範無懾忍住了對宗明赫的嘲諷,道:“我們去鎮上逛一逛,吃個飯,再買個新的乾坤袋,好不好?”

解彼安微微蹙眉,沒有回答。他知道範無懾會帶他去什麼地方——那些能勾起他回憶的地方。

範無懾走到解彼安身前,半蹲下身,一手扶住了他的膝蓋,仰頭注視著他:“你也餓了吧,這個時間,蘭溪鎮到處都是好吃的。記得你帶我去的那家館子嗎,叫眠月樓?就去那家好不好。”

解彼安彆開臉:“不必,就在客棧隨便吃點吧。”

“這家客棧的飯菜肯定不好吃,我們去吃你愛吃的,點上一桌菜,要上兩壺佳釀。”

“我不愛吃了。”解彼安神情淡漠地看著窗外,“我對吃的,喝的,玩兒的,甚至蘭花,都不再感興趣了,喜歡那些東西,隻因年少。”

範無懾心中頓時湧入酸楚:“那大哥現在喜歡什麼?你喜歡什麼,我都為你找來。”

“我什麼也不喜歡。”

範無懾怔怔地看著解彼安黯淡又空洞的目光,這一刻他意識到,這個人說的不是氣話,而是真的什麼也不喜歡,什麼也不期待了。那個喜愛四處遊曆,對萬物都充滿好奇,每次回家都要給他帶禮物和新的花種的大哥,那個誠摯地熱愛過這人世間的大哥,如今變得暮氣沉沉,一雙眼眸如蒙塵的寶珠,再也散發不出曾經的光。

是因為他,他把他最愛的人變成了這副模樣。

範無懾心如刀割,他一把

抓住了解彼安的手,緊緊地握著:“你、你重新喜歡好不好,這一次,不管你喜歡什麼,我都會用命去守護,你再也不會失去了,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喜歡。”

解彼安轉過臉來,眉眼之間風平浪靜,靜得像一幅畫:“我也沒什麼可以失去了。”

“大哥!”範無懾滿眼痛苦,他隱忍著沒有流露出怯懦,但從瞳眸到聲音,都是在懇求,“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句話,可我想要一個機會,我想要一個能讓你重新笑的機會,想要一個我們能相伴到老的機會。我知道除了我,你也不會讓彆人親近了,你是害怕一個人的,大哥,我求你了,彆再這麼抗拒我,我做錯的所有事,我都願意贖罪,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要不到我不會罷休的,永遠都不罷休。”

解彼安用力想抽回手,但被範無懾攥得死死的,他神情木然,眼尾卻微微紅了。

範無懾仰著脖子,以一種獻祭般的姿態將喉嚨暴露在解彼安手邊,那是全然的臣服與信任,他明眸閃動,熠熠發光:“大哥,小九錯了,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不要再提這個名字。”解彼安咬牙道。

“我就要提,我是大哥的小九。”範無懾抓著解彼安的手摁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我從前做錯了事,隻要我認錯了,隻要我悔改了,你就會原諒我,我這次做錯了很多,你彆放棄我,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可以教訓我,就是彆放棄我。”

“……夠了。”

“大哥,我好想你,我好想和你回到從前。”範無懾那雙極魅的狐狸眼蒙上了一層水汽,看來實在動人心魄。

下一瞬,解彼安毫不猶豫地用另一隻手扇了他一耳光。

範無懾偏著頭,愣愣地望著地面,玉白的面上逐漸浮現淡紅的掌印。

“彆裝了。”解彼安惡狠狠地說,“做錯了,可以狡辯賣乖,我怎麼都會原諒你,可你做的是惡,你對我,對天下人做的事,都不可饒恕,你該贖罪的對象也不是我,而是無數無辜的生靈與亡靈!”

範無懾抬起手,輕輕撫了撫臉上火辣辣的地方,哪怕是聲色俱厲地責難,可他仍覺得高興,他露出一個極為苦澀的笑:“這是大哥第一次主動碰我。”

“你!”

“大哥,我會贖罪的,向你,向天下。我會撥亂反正,平息紛爭,讓人鬼兩界重歸平靜,我會保護你,和你想要保護的人。”

“等你做到再說吧。”

“我會做到。”範無懾又抓著那隻手,湊到唇邊輕吻,“我不懂事,大哥再多教教我。”

解彼安用力抽回了手,站起了身。

範無懾也跟著站了起來,身高帶來的壓迫感頓時蓋過了故意屈居下風營造出來的弱勢,讓解彼安的神經緊繃,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

“我說我有一天會長得比你高。”範無懾再次伸出手,見解彼安有所防備,便改為拉住了他的衣角,“但就算我比你高,或是比你厲害了,我也隻聽你的話。”

解彼安的心猛顫了兩下,這番話,他當年曾經聽宗子梟用尚未變聲的少年音脆脆地對他說過,如今這把聲音變得沉穩暗啞,氣勢迫人,它們更蠻橫地鑽進耳中,久久不散。

像一個跨越時空來響應的符咒,不停地碰撞他的心弦。

比起那些強迫和進犯,這個人不停地示弱和示好,更讓他感到難以招架——

解彼安還是去了鎮上,但並沒有去眠月樓吃飯,隻是隨便找了個面攤填填肚子,然後又去買了新的乾坤袋。

將宗明赫的棺槨放進乾坤袋,解彼安感到這件事終於落定了。

倆人還是如往常一般,一個睡床,一個在椅子裡禪坐。解彼安已經被迫習慣了與範無懾形影不離,畢竟趕也趕不走。

隻是睡到半夜時,解彼安忽覺得臉上有些癢,他在睡夢中發出幾聲囈語,無意識地翻了個身,朦朧了不知多久,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猛地轉身過去,果然見到範無懾躺在自己身邊。

解彼安感到頭皮陣陣發麻,一時僵硬著不敢動彈。

範無懾睜開眼睛,竟是坦坦蕩蕩地說:“大哥,我腰有點疼。”

“滾下去。”解彼安心裡直冒火。

“這床榻這麼大,我不碰你。”範無懾眨了眨眼睛,“可以嗎?”

“滾。”

範無懾慢騰騰地爬了起來,失望地睨了解彼安一眼:“我隻是想和大哥一起睡,沒有什麼非分之想。”他說著下了床。

解彼安重新躺了下去,還拿被子蒙住了頭。

“彆這麼悶著。”範無懾輕聲說,“我小時候,你總跟我說,這樣悶在被子裡會長不高。”他沉默片刻,又歎息一聲,“像這樣的夏季,你都會給我扇風,打蚊子,看我睡安穩了你才會睡,大哥,你為這麼對我那麼好啊,你的那些好,換誰能忘得掉呢。”

解彼安揪緊了被角,胸中酸楚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