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816 字 1個月前

浮夢繪竟是百年前魔尊用山河社稷圖憑空生出的骸骨堆,隻為將此圖藏匿其中。如今法寶被收,浮夢繪詭異的山體,無名的屍骨,和百年間發生在這裡的無數怪誕離奇的故事,也隨之消散一空,愴然若一場大夢。

陰冥癸地鬼夜哭,洞天浮夢一念空。

誰能料想,浮夢繪會成為一個讖語。

而魔尊宗子梟,竟於百年之前,臨死之際,就謀劃好了自己的重生與回歸。

解彼安望著範無懾,所有人都在望著範無懾。

他一身黑衣翻飛,瞳眸深邃如淵,透不出一丁點光,唇線緊抿,神色肅殺,洶湧的靈壓漩起如風,可以移山倒海的上古神寶就那樣被他輕巧地攥在手中,仿佛天地乾坤也不出掌心翻覆之間。

沒有人懷疑,這一刻,是魔尊降世。

一片惶惶之聲,每個人心中都在掂量,紅衣鬼王和魔尊,究竟哪一個在當下更致命?

江取憐看著一地的沙礫廢墟,震驚之餘,喃喃道:“浮生一夢,浮生一夢啊。”聲音中分明有一絲悲涼。

解彼安亦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想起許多,想起他前世第一次見識山河社稷圖的威力,就是被迫親眼看著宗子梟毀了他母族的祖墳,也徹底摧毀了他們之間所剩無幾的那一點情分。他感到呼吸一滯,心臟跟著悶痛起來。

範無懾的目光淡淡掃過,最終駐留在解彼安身上,他展開山河社稷圖,整個山坳清晰浮現在畫卷中,隨著他指尖輕點,砂礫岩土如有了靈性,紛紛向著被江取憐撕裂的鬼門關流動,最終化作流沙,將那些往上爬的鬼民衝回九幽。

修士們和陰差們到處追擊已經來到人間的鬼民,人鬼合力之下,終於將大多數鬼民驅趕回了九幽。

江取憐眼見大勢已去,身形幽然飄動,出現數個血紅色的殘影,虛實難分,他的冷笑聲亦從四面八方傳來:“宗子梟,你欠我的,我一定會來向你討。”

那些紅色殘影如鏡花水月,風一吹,就彌散在了夜空中,江取憐亦消失了蹤跡,好像從不曾來過。

被撕裂的五道地縫最終被山河社稷圖閉合,鬼門關終於關上了。原本會演變

成人間的一場浩劫,卻因為社稷圖再現人間而意外化解,隻是,危機並沒有過去,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地看著範無懾。

範無懾收回社稷圖,死死盯著解彼安,薄唇幾次嚅動著想說些什麼,卻沒有一個字泄出口。

他知道這個人不會跟他走,永遠都不會,因為他總是那個被背棄的,需要拚了命地去追、去抓、去綁縛,才能讓他們不分開,否則這個人就會像從前無數次那樣,遠遠地拋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前世今生,愛恨交纏,過往種種回想起來,他的心口撕裂般地痛。不能怪他兩世都迷信力量,因為隻有絕對的力量,才能將這個人控製在掌中。

何其可悲。

範無懾深深地看了解彼安一眼,想要將這張臉印刻在眼中那般用力地一眼,最後,他禦劍離去。

解彼安張開嘴,卻隻是吸了一口陰森的寒氣,同樣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隻是眼框突然感到灼熱。

“無常,彆愣著,很多鬼民已經跑去村鎮了。”夜遊突然閃現在解彼安身側,催促道。

“……對。”解彼安仰起頭,白玉面上罩著一層清冷的月光,“眾陰差聽令,天亮之前,務必將所有遊魂帶回九幽。”

“是。”——

在處理完從鬼門關跑出的所有鬼民後,解彼安將蘭吹寒帶回了酆都城的蘭園。

蘭園常年有劉氏夫婦打理,此時夏意正濃,園中百花綻放,爭奇鬥豔,景色十分醉人,隻可惜無人欣賞。

倆人面對而坐,神色一個賽著一個的凝重,久久沉默著,千頭萬緒,已經不知從何說起。

“赤帝城一戰後……”蘭吹寒率先開口了,“發生了不少事,我們一直在想辦法救你。”

“‘我們’,包括李不語嗎。”

“嗯,此次我也向仙盟借了人,否則連這些人都湊不齊,赤帝城一戰,實在是損傷慘重。”

李不語這個名字讓解彼安心頭梗了一下,倆人之間還有前世的殺父弑母之仇沒有了斷,但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先返回冥府。

“這次的事,讓李不語的威信和名聲都大跌,畢竟是李不語發出的英雄令,死傷這麼多,自然會遭到埋怨,再加上祁夢笙說的那些話……”

“祁夢笙說的都

是真的,李不語確實吃了寧華帝君的人丹,也確實將寧華帝君的魂魄壓在點蒼峰。”解彼安搖了搖頭,淡道,“我現在懷疑,那個最開始死在蜀山腳下的李不語的師侄孟克非,很可能跟也跟李不語有關。”

他們當初就是因為孟克非的死,才會去蜀山調查竊丹魔修,進而引發了後來一係列的事,因果循環,環環相扣,在這仿佛早已注定的天命面前,人隻會感到無能為力。

“很有可能,但現在仙盟面臨著分崩離析,並不是件好事。”蘭吹寒淺啜了一口茶,“畢竟,祁夢笙還在關外虎視眈眈。”

除了祁夢笙,還有江取憐和範無懾,他們每一個都足以給人間帶來一場巨大的劫難,在這個時候,仙盟再是傷了元氣,也必須撐下去,而李不語,他固然該死,但他已經是修仙界僅剩的唯一一個仙尊,若現在死了,修仙界將不堪一擊。

解彼安沉聲道:“如今局勢混亂又焦灼,真不知道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蘭吹寒喟歎一聲:“恐怕人間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倆人又是一陣沉默。

“彼安,你願不願意隨我回一趟花月夜?”

“為何?”

“我爹說,祖父生前曾見過黃道子,倆人徹夜長談,後來祖父臨終前留有遺言,我想……他知道你會回來。”

解彼安愣住了。

“君蘭劍他沒有傳給我爹,也許正是為了留給你。”

解彼安鼻腔一酸,嘴唇微微顫動著,心中一片酸楚。

仲名……可惜父君食言了,最後也沒能帶你回家。

“有件事我沒告訴你,當年我送你蕩山荷母株的時候,我爹怒不可赦,罰我在祖父靈前跪了三天。”蘭吹寒笑了笑,“那株蕩山荷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就是李不語開口,也最多給他一棵三代株,而我給你的卻是二代,我現在才明白為何一株蘭花那麼重要。當時年輕氣盛,隻想在你面前顯大方,事後也不好要回,如今看來,分明是你在借我之手,與這花再續前緣。”

解彼安也露出一個苦笑:“當年仲名一定很不容易,那麼小就離開家,卻一直守護著我給他的東西。”

“是啊,祖父一生性執著,他知道你回來了,九泉之下也會瞑目

。”蘭吹寒頓了頓,又噗嗤一笑:“你說咱們倆這輩分該怎麼算才好?”

解彼安也有些尷尬:“你我如何相識的,還應如何相處,前世今世都是我,這一聲蘭大哥,我得叫下去。”

“甚好,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了。”蘭吹寒有些落寞地說,“隻是,你跟從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解彼安身上的這份曆經千帆的滄桑,是抹不去的前世的痕跡,亦是今生難愈的瘡疤。

解彼安一聲苦笑。

“彼安,江取憐和範無懾都消失了,他們雖然互生嫌隙,但目的還是一致的,很可能會再度聯手,他們一個人一個鬼,我們還需與冥府協力追擊二人。”

“未必,這兩個人都疑心極重,不能共事。”

“也是……”蘭吹寒劍眉微蹙,眼神有隱痛,“江取憐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範無懾說,他想投胎做人。”

“什麼?”

“江取憐出生下三道的餓鬼道,除非有什麼大功德,否則是不能再投生人道的,但他想做人。”解彼安也對這句話半信半疑。

“‘做人’……”蘭吹寒的臉色微變,他輕輕攏了攏袖子,藏住逐漸緊握的拳頭。

“蘭大哥。”解彼安看著蘭吹寒,“你與紅王,不,雲中君的關係,恐怕不像你說的那般輕淺吧。”

當他聽到蘭吹寒說自己是唯一一個人見過雲中君真面目的人時,他就感到了不對勁。若隻是君子之交,何至於交付這樣的信任?

蘭吹寒低下了頭,艱澀地說:“我們……我們有過幾次露水情緣。”

解彼安駭然望著蘭吹寒。

“十七歲那年,我爹為我用神農鼎練劍,我在赤帝城住了近半年,那時我與他相識。男子之間,尤其一方是蒼羽門的修士,這倒也很尋常,我就當做雙修了,此後幾年,我們偶爾會見面。”

“你和、你和紅王……”解彼安吃驚得有些結巴,他實在無法想象蘭吹寒與江取憐在一起的樣子。

蘭吹寒訕道:“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吧,我又不知道他是紅衣鬼王,再者,我們都是男子,誰也沒有太放在心上。若我能早點瞧出他的異樣,或許可以阻止他。”

解彼安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