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538 字 1個月前

那忘川水流並不急,但水下有惡鬼萬千,隻要掉進去就會有無數雙鬼手拖拽你,那血水還會讓人逐漸迷失自我,非有強悍的意誌力不能脫身。

陰差們抓著那名同僚的手,將他往岸上拽,他惡鬼纏身,浸在忘川中難以脫身,淒厲而刺耳的鬼嗥鑽入耳中,令人不寒而栗。

這邊陰差們忙著救同僚,那邊要投胎的鬼魂們也不老實起來,有的思念親人,抱著三生石不撒手,有的也想往忘川裡跳,但更多聰明的已經轉頭就往前跑,妄圖在沒有陰差的押送下,自己選更好的上三道來投胎,奈何橋頭頓時亂成了一團。

解彼安急了:“無懾,你去追那些投胎的,我去救那陰差。”

“好。”範無懾往奈河橋上跑去,經過三生石時,他不敢細看。他無法面對三生石,除了擔心被拆穿身份,也害怕再重溫他的前世。

解彼安跳上奈何橋的圍欄,抽出沛雪,接連打出一道道劍氣,將纏抱那陰差的惡鬼們一一斬落,他跳下橋的同時一把揪住那陰差的衣領,在半空中禦劍而起。

解彼安將陰差扔在岸邊,見那陰差有些神智迷亂,除此之外,並無大礙,隻要脫離了忘川水,休息幾天就會緩過來,他回頭看去,那名跳下忘川的鬼魂,卻已經不知所蹤了。

“白、白爺?”陰差們認出了他手中的劍。

解彼安看了看自己的劍,無奈地摘掉了面具。

“白爺,您這是?”

解彼安故作嚴肅地輕咳一聲:“我裝扮如此,是為了來此視察,結果一來,就看到你們鬨得雞飛狗跳!”

陰差們嚇得紛紛跪了下來:“白爺贖罪,平素這奈河橋上都是井井有條的,就算、就算偶有跳下忘川的,也不會傷到陰差,今日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鬼魂竟力大無窮。”

“還是你們不夠謹慎。”解彼安看了地上還昏迷著的陰差道,“罷了,他受了傷,我也不罰你們了,你們也便當我們沒來過,否則被崔府君知道了,肯定不會輕饒你們。”

“多謝白爺,多謝白爺!”

解彼安正要去找範無懾,就見奈河橋的最高點閃過一道白光,他一驚,

飛奔上橋。

奈何橋是一座長長地拱橋,橋頭看不見橋尾,不僅僅是因為拱形結構,更因為奈何橋的終點正是投胎轉世的起點,隻有喝了五味**湯的人,才能走向新生。而為每一個將要投胎的鬼魂奉湯的孟婆,就在奈何橋的中心,也就是拱形的最高點。

解彼安跑到橋上,正見範無懾在與一個上身為人、下身為蛇的老嫗對峙,那正是冥府最特殊的一位冥將——孟婆孟功曹。

“孟曹老!”解彼安跑了過去,擋在範無懾身前,“誤會,這是我師弟。”

見那些冒進的鬼魂躺了一地,顯然是孟婆把範無懾也當成了一個投機取巧的小鬼。

孟婆身著素黑色的兜帽披風,一頭銀發散落幾根在臉龐,她膚色慘白,臉上的褶子又深又密,像燒了許久的蠟燭,一層層堆疊下來,馬上就要熔化,可那一雙眼睛卻犀利有神,她的下半身盤著一段青藍紋相間的蛇尾。關於她的身世,冥府有諸多猜測,可是就連最博學多聞的崔府君,也說不清楚。

“無常呀。”孟婆慢騰騰地發出蒼老的、沙啞的聲音,“這是做什麼,跑到我老婆子的地盤鬨騰。”她的目光透過解彼安,淩厲地掃向身後的範無懾。

範無懾心中一緊,莫非,孟婆認出了他?

解彼安恭恭敬敬地解釋道,“孟曹老,此人是我師弟範無懾,如今得我師尊允許,與我一同做了無常。今日我們扮成這樣,隻是為了視察陰差們,沒想到一番騷亂,無懾追過來,是想要阻止這些鬼魂亂投胎。”

孟婆陰惻惻地看著倆人:“哦,天師帶回來的那個活人,我聽崔府君說了。”

“對,就是他。”解彼安拱手道,“孟曹老,一場誤會,驚擾了您,晚輩告罪。”他用手肘懟了一下範無懾。

範無懾回過神,也跟著作揖。

孟婆卻沒說話,那蛇身無聲無息地滑了過來,眨眼間就在倆人面前了。

解彼安呼吸一滯。孟婆也是他小時候最害怕的冥將之一,甚至因為極少接觸,他對孟婆比江取憐還忌憚,沒有人知道孟婆為何在這裡,為什麼是人身蛇尾,她又有怎樣的能耐。

“昨日,崔府君來找我討一枚丹,說你偶爾會憶起前世,需要淨心清

神。”

“是,多謝孟曹老。”解彼安乾笑道,“晚輩好多了。”

孟婆湊近了解彼安,用一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看了他半晌:“你為何會有兩世記憶糾纏?”

“……說來話長。”

孟婆從黑袍下伸出一隻枯枝般的手,乾癟的食指指了指身後的一口缸:“喝了它,一切煙消雲散。”

解彼安後退了一步:“不、不必,我不想忘了今生。”

“若不肅清記憶,你便要受其折磨。”

“多謝孟曹老的好意,晚輩……心裡有數。”

孟婆發出冷冷地一聲笑,目光落到了範無懾身上。

範無懾下意識地想低頭,但又馬上梗著脖子沒有動,越是這時候,越不能表現出心虛。

孟婆的蛇尾輕輕滑動,湊得更近了些,幾乎是貼著範無懾的臉觀察著他。

“孟曹老……”解彼安不知道孟婆為何對範無懾如此好奇,她每天看無數的鬼魂,早該對這一身孝布包裹的東西看膩歪了吧。

“你……”孟婆拖長了尾音,陰森怪氣地說,“有些面熟。”

範無懾直視著孟婆,波瀾不驚地說:“孟曹老記性真好,我十多年前自你這兒投胎,你還記得。”

孟婆搖著頭,似乎也有些迷茫。

解彼安也奇道:“您每日送百千人過橋,竟能記住一個人?”他看了範無懾一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約是師弟長得太好看了?”

範無懾卻是神經緊繃,開始思考若孟婆真的認出了他,他該如何應對。當年他在忘川中苦苦掙紮,孟婆可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許久,她顯然喜歡站在橋上,欣賞忘川中執迷不悟的鬼魂們的殘酷下場,隻不過他那時候已經幾乎沒有人形,若真的能憑容貌認出他,得多利的眼睛。不過,就算孟婆認出他,至多也就是猜到他沒喝孟婆湯,帶著前世記憶投了胎,並不知道他是宗子梟,那個代他投了地獄道的替身,可是秦廣王親自領的路。

孟婆沉思片刻,又慢慢退開了。

解彼安莫名鬆了口氣:“那,晚輩告辭了。”

倆人轉身離去。

“慢著。”孟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無常,你想不想知道,你喝下五味**湯前,說了什麼。”

倆人身形一僵,幾乎

是同時猛然轉身。

孟婆微微一笑,眸中精光閃爍,但她的笑被嘴角耷拉的笑紋所掩蓋,二人均未察覺。

解彼安顫聲道:“什麼意思?孟曹老,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他前世是誰?”範無懾咬牙道。

孟婆不置可否,再次伸出她枯枝般的手,從那大缸中舀起一勺散發著熱氣的醬色稠液,澆入一口淺淺的碗,她幽幽說道:“鬼魂在喝這五味**湯前,老婆子我都會問他們一個問題,我問他們,‘你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什麼?’。”

範無懾倒吸一口氣,一時竟顧不得掩藏自己:“他說了什麼?”

孟婆低笑兩聲:“很多人啊,說得都是沒有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沒有實現心中抱負,竟就碌碌無為了卻此生,也有那些說,沒有好好孝敬父母,沒有覓得真愛,沒有教養好兒女,或者說,沒有做個好人,沒有多積德行善,此番種種,大多跳不出這些說辭,實在是聽得老婆子耳朵都要生繭。”

“這些本就是人人都有的遺憾,凡夫俗子豈能幸免。”解彼安的呼吸有些急促,“那,那他,前世的我,說了什麼?”

孟婆卻對他們的急迫視而不見,不疾不徐地說:“就是因為聽膩了這些,若是聽到些新鮮彆致的,老婆子便也會略微獎賞他,讓他……”孟婆手一抖,那湯灑了小半碗,“少喝幾口,殘存一些前世的記憶。”

“你!”解彼安瞪大眼睛,“我會憶起前世,是因為你讓我少喝了這湯?”

“若你不受到與前世有關的人事物的刺激,是不會突然想起來的,所以,你受了什麼刺激?”

解彼安受的刺激,當然就是八卦台,可他一想到自己自八卦台暈倒後,反複被前世記憶所折磨,都是因為孟婆閒來沒事兒玩弄人,簡直怒火中燒。

範無懾要起了火,他寒聲道:“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前世是誰,什麼時候知道的,他的前世,又對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