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425 字 1個月前

薄燭惴惴不安地將他們送到了陰陽碑,反複囑咐他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解彼安安慰他一番,將他送走後,並沒有馬上穿過陰陽碑,而是拉著範無懾返回了冥府。

“師兄,我們要去哪裡?”

“噓。”解彼安眼觀六路,小心躲避著冥差,帶著範無懾一路穿過天師宮、判官府,上了羅酆山,為了避人耳目,他們沒有禦劍。

範無懾把解彼安拉到一株大樹後,躲開路過的陰差:“師兄,你到底帶我去哪裡?”

解彼安盯著範無懾的眼睛,小心地說:“我要帶你去三生石。”

範無懾眼神一沉,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活人是不能去三生石的,身為冥將,更不能執法犯法,所以這件事不能讓崔府君知道。”解彼安明顯地有些緊張,話也多了起來,“我小時候偷偷跑去過,但什麼也沒照出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天人轉世。不過,活人去照三生石,隻能看到前世,因為今生沒過完,來世自然也不知道是富貴還是貧弱……”

“莫非師兄懷疑我是宗子梟轉世?”

解彼安面有難色:“無懾,這件事在我心裡梗著,我太難受了。”

“宗子梟早就墮入地獄道了,又怎麼可能轉世成人。”

“我知道,崔府君也是這樣說的,可是我就是過不去,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宗子梟。”解彼安倒吸一口氣,眼中蒙上一層恐懼的灰,“我不是懷疑你,就算你前世是宗子梟,你又不知道。我隻是想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一一消滅,這樣或許才能拔除我心底的魔障,我看著你的時候,不想想彆人。”他看著範無懾,目光分明有幾分可憐,“無懾,你幫幫師兄,好嗎。”

範無懾看著解彼安小鹿般瑩亮的、黑黢黢的眼睛,心裡直發癢,儘管現在不是時候,他卻控製不住腦中的綺念,恨不能當場就把人按在地上,艸得這雙眼睛染上無邊春色。他按耐不住,親了解彼安一下:“我又怎麼會不幫你,走吧。”

解彼安暗自鬆了口氣。

一路上,解彼安輕車熟路地躲避巡邏,循著一條偏僻狹窄的小山路,繞過閻羅殿,順著忘川走

到下遊,來到了奈何橋。

於遠處望去,橋是橋,水是水,並無特彆,可離得近了,便能看到血紅色的忘川水自橋下潺潺流過,水中有無數孤魂野鬼在掙紮著、哀嚎著,它們不停地試圖爬上橋、爬上岸,可又不停地被無數雙鬼手拖入血水中,無法脫身。

範無懾看著眼前的血腥慘象,眸中逐漸摻雜血絲,他的牙齒微微打顫,他握緊雙拳,讓指甲嵌入了肉裡,以疼痛維持表面的鎮定,不讓巨大的恐懼泄露出來。他回想起自己在忘川中的苦苦掙紮,他數度迷失自我,他險些變成這水裡烏泱泱的一隻野鬼,卻又憑著那貫穿他前世今生的執念清醒過來——宗子珩。

解彼安見範無懾目不轉睛地盯著忘川,歎息道:“你看,大多魂魄都要經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好投胎轉世,而水裡那些,就是不願意喝孟婆湯,而跳入忘川的。”

奈河橋上,正有無數的陰差押著人魂排著隊通過,在經過橋頭一座黑色的石碑時,紛紛駐足片刻,那些鬼魂面對著石碑,大多痛哭流涕、依依不舍,要陰差幾番催促才肯往前走。那便是三生石,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和來世,在投胎前,每個人都有機會回顧自己的一生,然後喝下五味**湯湯,忘卻一切,化作空白,重新來過。

範無懾低喃道:“他們一定有無論如何都不想忘記的人吧。”

“是吧,可是,他們最終都會忘記的。”解彼安每次看到他們,都不免心生憐惜,“忘川水,能讓人逐漸迷失心智,最終也什麼都不記得了,且錯過了投胎的機會,可能永遠也沒機會上岸,就在水裡做了孤魂野鬼。”

“難道就沒有人能從忘川中爬出來的嗎。”

“有,但極少,極少有人能抵抗忘川對記憶的腐蝕,除非心中有一樣能支撐整個靈魂的執念,所以,就會有人帶著前世的部分記憶、甚至全部記憶重生,可是,那人一定在忘川中受儘苦楚。”

“支撐整個靈魂的執念……”範無懾平靜地說,“受儘苦楚,也未嘗不值得。”

解彼安搖搖頭:“人啊,還是不要有太多的執念,否則怎麼重來呢。”

範無懾心中生出怨恨,但他抿了抿唇,最終沒有反駁。

解彼安從乾坤袋裡拿出兩套衣服,自己換上了普通陰差的差服:“你扮成鬼魂,我們有魂兵器在,他們發現不了,一會兒你不要隨便說話,跟著我走就是。”

“好。”範無懾陰陰地掃了一眼奈何橋。他當時就沒過三生石,跳入忘川,既是不能忘記宗子珩,也是為了躲避三生石照出他的生平。

解彼安帶著範無懾,混入了陰差的隊伍,不疾不徐地往前挪。

越靠近奈何橋,便越接近忘川,忘川中野鬼的嚎哭令人毛骨悚然,濃稠得發黑的血水更是散發出陣陣惡臭。解彼安看著那些在水中掙紮拚命的鬼魂,不斷伸出的求救的手,又不斷被鬼魂拖入水中,心中陣陣地難受。究竟是怎樣的執念,才會讓人有勇氣跳入其中?

而範無懾已然在瑟瑟顫抖,那些恐怖的記憶原本已經很模糊,卻因為再一次靠近忘川而變得鮮活。

“無懾,你在害怕嗎?”解彼安悄悄握住了範無懾的手,感受到他微顫的身體和濕潤的掌心,心中一驚,不禁愧疚地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害怕。”在他的認知裡,範無懾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人都敢得罪,什麼危險都不放在眼裡,卻沒想到被忘川嚇成這樣。也是,範無懾自入冥府以來,也不過就在天師宮附近活動,根本沒有真正見識過九幽的可怖。如此一來,倒是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了。

範無懾咬了咬牙:“沒事。”

解彼安看了範無懾一眼,因其低著頭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長時間的面對令自己恐懼的東西,是怎樣的精神折磨,而他為了配合自己去三生石前驗明正身,一句抱怨都沒有。

思及此,解彼安更是心疼又自責,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宗子梟早已墮入地獄道,明明連崔府君都已經為他找秦廣王再次確認了,他還是疑神疑鬼。他不僅在耽擱救師尊的時間,還在勉強自己的師弟面對這些恐怖的怨魂,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在心中罵了自己幾句,低聲道:“無懾,我們不看了,我們走吧。”

範無懾卻攥住他的手:“不,馬上就到我們了。”

“可是你……”

“我不怕。”範無懾抬起頭,他臉色慘白,看來十分憔悴,

“隻要能讓師兄安心。”

解彼安更覺得自己太混蛋:“我、我說真的,咱們不看了,走吧。”

範無懾搖搖頭:“我希望師兄心裡隻想著我,沒有彆的男人。”

“我心中本來就沒有彆的男人,隻有你。”

他們的異動終於引起了前面的陰差的注意,那陰差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解彼安帶著鬼面具,自然不會被認出來。

陰差晃了晃腦袋,又轉了過去。

這時,他們已經十分接近橋頭,三生石很快就要輪到他們了。

範無懾不著痕跡地掏出一張傀儡符,那小小的黃符悄無聲息地飛到了正在三生石前看自己生平的鬼魂的衣服裡。

那鬼魂是個青壯年,多半是意外喪生,他站在三生石前哭得稀裡嘩啦,不停地叫著娘子,陰差不耐煩地催他看完了趕緊走。

鬼魂哭道:“我不能忘記我娘子,我們一同投胎,來世還要去找對方,還要做夫妻啊。”

“彆廢話了。”陰差用鬼叉逼著那鬼魂,“快走。”

“我不要忘記娘子,我不能喝孟婆湯,我娘子呢?她也一定不會喝的!”

“她早投胎了,趕緊走吧。”

“我不信,我和娘子互許終身,卻英年早逝,我們這輩子都沒過完,下輩子必須把這緣分續上,我不喝,我不喝!”那鬼魂說著就往橋欄處衝去。

上了奈何橋的鬼魂若跳入忘川,當值的陰差是要罰俸祿的,那陰差早有準備,舉著鬼叉就追了上去,打算給這不聽話的鬼魂苦頭吃吃,在投胎前被鬼叉刺中的鬼魂,來世必然是個病弱身,甚至可能會殘疾,陰差舉起鬼叉,飛刺向鬼魂。

可那鬼魂明明手腳都帶著鎖銬,卻竟閃躲了過去!看他樣貌隻是個普通農戶,不像有什麼修為,怎麼躲過的?

那陰差一擊不中,便乾脆整個人飛撲上去,將鬼魂撲倒在地。那鬼魂卻強橫地翻過身,反將陰差壓在地上,戴著鐐銬的手狠狠砸了幾下,然後抱起陰差飛身跳了起來,一舉翻過了奈何橋的圍欄,墜入忘川。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眾陰差都看傻了。即便是活著的時候神功蓋世之人,隻要戴上魂鎖,修為都發揮不出來。即便有些人能趁陰差不注意跳入忘川,也絕無可能拖著一個陰差一起跳進去。他們回過神來,紛紛跑向橋邊要去救那陰差,現場頓時亂成了一片。

這變故令解彼安也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