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5849 字 1個月前

那“用心良苦”四個字,和母親說這句話時堪稱陰森的神情,讓宗子珩站在四下無靠的廳堂正中央,腦中反複回想。有一顆尖銳的、冰冷的種子,在心間冒了芽。

對這場暗殺的調查,最終演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鬥爭。

痛失獨子的帝後變得歇斯底裡,連最後一層虛偽的面紗也不再需要,堅稱毒死宗子沫的一定是沈詩瑤或楚盈若,隻有她們最盼著嫡子死。

這樣的指責太過聳人聽聞,且毫無證據,但帝後有無量派撐腰,反觀沈妃和楚妃都無所依靠,宗明赫不得不下令徹查後宮,大量侍衛進入清暉閣和白露閣,將裡外翻了個底朝天,連她們的貼身衣物都沒放過。

看著母親受辱痛哭的樣子,宗子珩又憤怒又心疼,也後悔居然懷疑過自己的母親。其實仔細想想也該明白,如此周全的計劃、縝密的行動,豈是一個常在深宮中的婦人可以做到的,儘管他母親的修為在後妃中算是不俗,但她連無極宮都出不去,又如何能拿到毒藥,並在重重防衛下暗殺一個皇子。

宗子梟同樣氣得渾身發抖,幾欲發作,被宗子珩拽到了一邊。

“你放開我。”宗子梟用力掙開大哥的手,怒火中燒,“他們連我娘的臥榻都要動,豈有此理!”

“這時候決不能招惹是非,給帝後留下把柄。”宗子珩的手貼著弟弟的後腦勺,“忍一忍。”

“我們也想查出是誰害了二哥,可她無憑無據就懷疑我們的母妃!”宗子梟惡狠狠地說。

“我知道。”宗子珩用那把沉穩溫潤的聲音在弟弟耳邊說,“忍。”

侍衛將白露閣翻查了一遍,同樣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物。楚盈若眼看著自己的閨房一片狼藉,小聲抽泣著,那梨花帶雨的模樣令人心生憐惜。

“母親,彆哭。”宗子梟已經比自己的母親高了小半頭,他摟著她輕聲安慰著。

沈詩瑤也走到楚盈若身邊,紅著眼圈說:“妹妹,彆難過了,如果這樣能證明我們的清白,我們也認了,姐姐幫你收拾。”

李襄桐卻不肯罷休,其實人人都知道,她真正想查的是宗子珩和宗子梟,隻是礙

於二人的身份,不能明目張膽的發難,於是提出由自己的父兄重新審問當日在無極宮內的每一個人。

這下惹惱了宗明赫。他也想查出是誰毒殺自己的兒子,但他絕不可能讓無量派的人在自己的宮中橫行無阻,最後,兩廂妥協之下,讓李不語參與進了調查。

於是整個冬天,包括新年,大名城都在陰雲籠罩中度過。

宗子梟一如既往地討厭李不語,李不語因為表哥的死,傷心憔悴,也懶得對宗子梟假客套,甚至在看著宗子梟的時候,眼神似乎彆有深意。

在調查時,李不語也時不時問出一些意有所指的問題,儘管這些問題他每個人都會問,但宗子梟卻感覺李不語針對的是自己。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哥,但宗子珩並不信:“你對不語總有諸多成見。父君既讓他來協助調查,他查問無極宮內的每一個人,不是應當的嗎。”

宗子梟冷冷地說:“可他問我那些問題,就好像把我當凶手一樣。”

“那些問題他也同樣問了我,本就是為了查出凶手,自然要事無巨細。”宗子珩低聲道,“再者,帝後必然跟他說了許多對我們的懷疑,無論他心中怎麼想,我們也隻能配合。”

“配合?”宗子梟發出一聲冷笑,“父君叫人搜白露閣,我隻能‘配合’,他李不語算什麼東西,想叫我配合?”

“小九。”

“大哥。”宗子梟板著臉,“怎麼,就因為他給了你一顆真元玉練丹,你反倒要為他說話嗎?你救他一命,難道還抵不過區區一顆丹?他還你的罷了。”

宗子珩的面色也沉了下來,他這個弟弟驕縱慣了,不高興的時候常常口無遮攔:“隨你吧。”

宗子梟見大哥生氣了,忙哄道:“好了好了,我聽你的就是了,你彆生氣了,你最近好容易生氣。”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還帶些委屈。

宗子珩怔了一下。

“大哥,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放不下嗎。”宗子梟看著大哥臉上仿佛凝固了一般的輕愁,以為他還念著華愉心,心裡堵得厲害,“你以前很愛笑的,可現在,我幾乎見不到你笑了。”

宗子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嗎,他很久不曾笑了嗎?

也許吧,一個終日背負著秘密,活在擔憂、怨憤、恐懼、迷茫中的人,如何笑得出來。

宗子梟心中充滿了無能為力的妒意,他失落地說:“你要怎麼才能變回從前的大哥。”

宗子珩摸了摸弟弟的腦袋:“人是會變的,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宗子梟沉默良久:“你以後還會喜歡彆人嗎?”

“……我不知道。”

“她有什麼好?漂亮?”

“子梟,我不想說這個。”

宗子梟突然兩手撐住宗子珩的大腿,將臉湊到了他眼前:“大哥,我比她漂亮嗎?”

十四歲的少年,完全承繼了母親的絕色姿容,在骨相未開,陰陽雌雄糅合之下,少了楚盈若的邀寵媚態,更顯出塵脫俗。

這般卓絕的美,豈是區區“漂亮”二字可以囊括。

宗子珩對上弟弟極魅的吊梢狐狸眼,心神微顫,不覺偏過了臉去:“你聽聽自己說的是什麼話,還要跟一個姑娘家比美?有沒有出息。”

“我不需要比,我就要你回答我。”宗子梟用手掰正了宗子珩的下巴,“我是不是比華愉心好看?”

“小九,你到底……”

“你會喜歡我嗎?”宗子梟專注地盯著大哥的眼睛,“你是喜歡她的漂亮,喜歡她修為不俗,還是喜歡彆的什麼?”

宗子珩哭笑不得:“你又發什麼瘋。”

宗子梟不依不饒地問:“有什麼是她有而我沒有的,大哥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呢?”

宗子珩皺眉看著眼前人,他已經分不清宗子梟是認真的還是在逗他,這樣的話聽來實在太詭異,他頭皮都麻了。

“大哥,我是認真的,說要和你成親,要你喜歡我,都是認真的。”

宗子珩一把推開了宗子梟,斥責道:“你幾歲了?又不是垂鬢小兒,你這個年紀,該懂的不該懂的也差不多都懂了,這種渾話也拿來逗趣?”

“誰跟你逗趣了?”宗子梟怒了,“我說了我是認真的。”

“胡說八道。”宗子珩深吸一口氣,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小九保護得太好,怕是男女之事,真的一竅不通,連喜歡與喜歡之間大有不同都不懂?他耐著性子說,“你這麼大了,難道還要我告訴你,我們是親兄弟,我們都是男子?你若

不懂,大哥可以給你解釋,但你不許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你沒和彆人說吧?”

宗子梟眼看著大哥有些急了,他很想用最大的聲量告訴大哥,他什麼都懂,可他不敢,他不想從這張臉上看到更多的難堪了。

宗子梟泄氣地低著頭。

宗子珩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用教導的口吻對弟弟說:“兄弟之間的喜歡,和男女之間的不一樣,大哥也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但我們不需要成親,你彆再胡思亂想了,等你遇到喜歡的姑娘,你自然就明白了。”

宗子梟彆開臉,用緊繃的下頜線,留給宗子珩一個並不明確的回答。

早晚有一天,他會讓大哥知道,他不需要喜歡的姑娘,他隻要大哥——

轉眼間,冬去春來,蛟龍會已經過去了一年,而修仙界的風波從未停歇。

華英派和五蘊門爭鬥不休,閆樞和趕山鞭依舊下落不明,人皇在壽宴上宣布自己突破了宗玄劍第八重天,同日,嫡子被毒殺,凶手至今沒有查到。這一年中發生的所有事,仿佛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愈發失控地前行,人人都看到了風吹水皺,卻未必能窺見水面下暗藏的渦流。

而要掀開這層水幕,看到那吃人的漩渦,似乎隻需要一個契機。

這個契機很快來了——宗天子將要為在蛟龍會奪魁的皇九子用神農鼎淬劍。

宗子珩本以為,二弟的死會讓這件事無限期的擱置,畢竟不能不考慮帝後的感受,此舉連他都覺得不妥。

此事自然遭到了李襄桐的強烈反對,甚至當著眾妃嬪的面與宗明赫起了爭執,整個後宮烏煙瘴氣。

這一回,沈詩瑤卻罕見地沒有幸災樂禍,談起這件事,她神色如常地做著手裡的繡工,隻是在宗子珩詢問起倆人爭執的細節時,淺笑著說:“還能如何呢,帝君現在的心思,都在楚妃和小九身上,他原本就不喜歡李襄桐,如今老二沒了,倆人很久都不同房了。”

宗子珩皺眉思索著什麼。

“帝君要為小九用神農鼎淬劍,接下來,怕是就要立他為太子了吧。”沈詩瑤抬頭看著兒子,櫻唇微抿,“若小九以後真成了人皇,你這個做大哥的,該如何自處啊,要對他俯首帖耳嗎?”

“……”

“你是皇長子,論任何資質,你都比他更應該做人皇,可惜啊。”沈詩瑤低下頭,繼續繡著手中的絹帕,口吻淡漠冰冷,“日月不可同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