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往日休沐,秦覽怎麼也要外出拜會一番,這次卻好似鷂子捆住黃鶯腳,死守在楊氏身邊,一時替她端茶,一時替她拿果子,鬨得楊氏連家事也沒法好好管,命紫晶問了婆子們無甚要緊事,乾脆命各人散了,自家拿了本畫冊,往書房裡看畫去了。

秦覽笑嘻嘻地跟了過去:“夫人好容易得閒,確實該把畫撿起來的,夫人那一筆好畫,為夫的也要自歎不如。”

楊氏深深凝一眼秦覽,放下畫冊,慢慢地道:“我這些年忙著管家,哪還有閒心思畫畫?”

秦覽今日竟似好脾氣得很,說話竟很順著楊氏:“夫人沒空,不是還有咱們貞娘?貞娘的畫,也得了夫人的真傳,甚好。”

說起女兒,楊氏自然多上幾句:“難為這丫頭,說她驕縱吧,她又知道體察我這做娘的心意,她學畫全是為了我高興,自己倒不十分愛的。”

這話一出來,秦覽猶不察覺,楊氏卻不自覺心裡發酸,上房與金姨娘那裡暗流湧動,自己總是不大快活,女兒為了叫母親高興,也肯耐著性子磨那支筆,這番懂事,比那秦淑不知可人疼了多少,然而這裡的內情,卻不好說給旁人聽,隻有她這做娘的心疼罷了。

這麼想著,便又不願搭理秦覽了,略欠身道:“女兒們該來問安了,老爺看過女兒們,也該去問問恒哥兒的功課了。”

秦覽點點頭,身子卻不挪動:“恒哥兒自然該問,可是我隻盼著夫人肚子裡這一個呢。”

楊氏看了看丈夫面色不似作假,不由得疑惑起來。自家這丈夫她是知道的,或許有時不與自己多說什麼,可是假話卻也絕不會拿到自己面前來說,若說外頭另有了一個,怎麼也不該是如今這副毫無波瀾的樣子,她幾乎覺得自己疑心錯了,可是章來家的悄悄拿來的那方蜂鑽花房的帕子,卻不是能輕易得來的。

想來想去,便想到腹中這一胎上,她知道丈夫的心結,便當秦覽如此看顧自己全是為了那一團肉,此時不由得憂慮起來,此番若是個男孩還罷,若是個女孩,可又如何?會不會就接了外頭那一個進府?

恰逢碧璽領了女兒們來請安,楊氏便將心事暫時擱在一邊,對女兒們一一問過,留了早飯便打發各人去了,秦貞娘磨磨蹭蹭,隻把眼睛看著楊氏,楊氏知道女兒有話要說,便點點頭:“貞娘留下,娘有事囑咐你。”

楊氏留下秦貞娘有事交代也是常事,無人起疑,秦覽也不曾多說什麼,問了秦貞娘幾句,便往外書房去查問兒子功課了。

旁人一走,秦貞娘便猛地撲到楊氏身上:“娘,娘,你不知道,昨天五妹可厲害了!”

“慢著些慢著些!”楊氏一個趔趄,險些栽在地上,用力扯起女兒,“你好生說,到底怎麼回事?”厲害這兩個字,好壞意思差得可有十萬八千裡呢。

秦貞娘嘰嘰喳喳,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秦淑鳩占鵲巢和秦芬伶牙俐齒,說得活靈活現,一字不差。

“芬丫頭真是這麼說的?”楊氏簡直不敢相信,她印象裡的這個庶女,在徐姨娘院裡是驕縱天真,到了上房略有些唯唯諾諾,何時有這般伶俐的口齒了?

“可不是,芬丫頭一番話說得三姐啞口無言,三姐還氣得打了玉琴一巴掌呢!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三姐看著溫溫柔柔的一個人,竟也有暴起打人的時候,五妹看著呆呆笨笨的,沒想到口齒這麼好!”

“跟什麼人,學什麼人唄。”楊氏輕輕搖搖頭,心裡卻知道,這兩個庶女不論性子如何,內裡卻還是像各自的姨娘,想想五丫頭的品性,不由得又高看徐姨娘一眼。

“娘,你為什麼總不讓我和三姐起爭鋒?她有時候好,有時候卻也挺氣人的,娘你總是讓我和她好,有時候也真憋屈。”這話秦貞娘問過多次,得到的總是語焉不詳的答案,這時看著母親神情有異,便拿來又問了一次。

楊氏心裡轉了無數的事,看女兒近來出落得大姑娘一般,便歎了口氣:“你也大了,家裡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有些事也好慢慢說與你聽了。”

“你當娘是個泥捏的人,是個沒心氣的,所以才總拘著你不許和秦淑一個庶出的爭風頭麼?唉,你哪裡知道咱們娘兒倆的處境呀,你想,你又沒有個同胞的兄弟,出嫁了娘家撐不撐腰,全看那恒哥兒有沒有良心,你若不與秦淑面子上好一些,出了門子如何是好?”

秦貞娘到底不是個笨的,這時想了一想,便明白了大半:“就是為著這,娘才給我說了一門……”她還是未及笄的閨女,再懂事也是羞的,說了一半便不說了。

楊氏見女兒見事明白,心裡高興,索性將話敞開了說:“是呀,自來低嫁的女兒,腰杆子總是挺得直一些的,哪怕以後秦淑姐弟與你面上不好了,柯家看在你的出身上,也不敢怠慢於你,隻可惜……”她說著,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惋惜。

“娘不必搖頭歎氣,我看著柯家不是什麼好人家,我們不和他們扯上關係也好,現在露出狐狸尾巴,總比以後過門了再吃虧得好!”

“小丫頭哪裡聽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話?!”楊氏苦笑搖頭。

秦貞娘看了看楊氏的臉色,見她不像生氣,眼珠骨碌一轉,道:“是五妹說的,意思是這麼個意思,這幾句話卻是我自己說的。”

楊氏知道女兒性子傲,連番提了兩次秦芬,便算是感激了,於是笑著戳了戳女兒的額角:“小丫頭,也和娘弄起鬼來了!”揚聲喚過碧璽,吩咐道:“你去取一瓶綠玉膏,再庫房裡選幾樣小女孩子的東西,另選兩床好的紗被給五姑娘,就說是四姑娘念著她西廂房潮,特地替她求的。”又捏了捏女兒的鼻子:“這可如你的意了吧?還不讀書去?娘這裡還有事和碧璽說呢。”

秦貞娘嘻嘻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楊氏看著女兒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久久沒有褪下,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道:“給徐姨娘那裡送幾盆時新的花,賞一身新衣裳,再送一盒老爺愛的歲寒三友香料去。”

碧璽知道裡頭的意思,輕聲應了,慢慢退了出去。昨兒主子格外賞賜五姑娘,她便猜到會有這一遭,且喜主子這會明說了,她去傳了話,少不得賀一賀徐姨娘,她與徐姨娘好,此番倒更好了。正如此想著,卻不妨在門口遇見了張媽媽,她知道若非大事張媽媽不會輕易來上房,不由得心裡一緊,預備恭賀徐姨娘的話,倒趕緊又咽了下去。

張媽媽進得門來,先看了看內室,楊氏便道:“老爺不在,張媽媽有話就說吧。”

張媽媽與楊氏主仆多年,沒那許多彎彎繞繞,便道:“太太,我已查明了,那回春堂的朱善是收了重金,得了吩咐,那送錢的人叫他不論診出什麼,隻說是血瘀之症,開藥調理便罷。”

這些楊氏也能猜到,點頭示意張媽媽說下去。

“我動了一些手段,查到送禮的人是金鈴兒的媽,她說不忿太太無故處置了金鈴兒,便想報複一番。”

“哦?竟是這樣?”

張媽媽看了一眼自己帶大的姑娘,見她面上毫無波瀾,趕緊又道:“明面上看著似乎是這樣,可是奴婢又細查了查,發現她們幾個絳草軒打發出去的丫頭,在等分派的時候,曾在後頭雜院裡一處呆過。奴婢想著,金鈴兒背後連著曹嫂子和章來管事,拐著彎也算連著太太,應當不至於行這事。”不知不覺,她已換過了稱呼。

“嗯,與我想的差不多。”楊氏點點頭,取過一塊酥餅,托在帕子上卻不吃,“媽媽看這事背後的人是誰?”

“奴婢想著,此事不難猜,金鈴兒家裡還有人要仰仗太太老爺,未必有膽行這種事,此次隻怕是受人挑唆,連翹是跟著咱們姑娘的,是上房的人,杜若是外頭買來的,與府裡無甚牽掛,隻有那絹兒是商姨娘處的人……”

“不錯,我也是這麼想,金姨娘再怎麼,也是清白出身,隻有商姨娘見慣醃臢,能想到這些地方去。”楊氏咬了一口酥餅,隻覺得油膩不堪,便放了下來,“依著媽媽看,這事該怎麼處置?”

張媽媽道:“此事奴婢反複盤查過,銀錢是金鈴兒家出的,證據無疑,若是牽扯出來,隻到金姨娘處便止住了,且看太太願意將此事算在誰的頭上了。”

“罷了,這不確實的事情,若是嚷出來,姓金的總有辦法脫身,不如暫且按下,日後與那商姨娘算總賬。”楊氏拍拍手上的碎屑,“這些日子,徐姨娘的身子,媽媽且替我看顧些。”

張媽媽且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太太的意思是……”

楊氏苦笑一笑:“我這肚裡,男女且還不知,好歹得給自己留個後手不是?徐姨娘那裡若是一朝有孕,商姨娘還不要跳躥起來,我這裡她且敢作妖,更何況徐姨娘?媽媽且替我看顧些。”

這時張媽媽才明白過來,這番看顧,倒似姑娘說的,確是為了她自己了。她知道自家姑娘這些年也不易,溫聲道:“姑娘有孕,油膩的吃不下,我去做個芙蓉芡實糕來給姑娘吃。”

楊氏點頭應了下來,胸口這才輕快些,忽地想到外頭那一個,又咬住了嘴唇。恰逢碧璽進來,端著個托盤道:“這幾樣是賞賜的東西,太太過目了我就拿去。”楊氏看著碧璽俏麗的面容,不由得升起一個念頭,開口便道:“碧璽,你可願意替主子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