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謝停雲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

醫修們一邊盯著謝停雲傷口處魔息的情況,一邊隨口笑道:“這樣?還真是稀罕,那兩隻石頭家夥可很少讓外人摸。”

罷了。

謝停雲加快速度,經脈內靈力將所有滯留體內的魔息一網打儘,說話間放出神識,遠遠望了一眼宗門口的情況。

不看還沒什麼事,這一看,就見謝停雲臉色驟然變了。

那個散漫地倚牆抱胸,自顧自壓低聲音和石獅說話的人,不是魔尊天驍,還能是誰?

那人臉上沒有帶面具,光看身形骨架幾乎就能斷定容貌必定不俗。但是當謝停雲真的看過去時卻發現那張面容很是平平無奇,是一張放進人堆裡就會立刻消失的大眾臉,完全沒有記憶點,顯然用了易容法術偽裝自己。

魔尊向來行蹤難測,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要麼佩戴面具遮擋面容,要麼使用易容術。

不僅如此,魔尊周身的氣息收斂到極致,又是一副禮貌來訪的樣子,若非謝停雲和天驍敵對交手了這麼多年,早已對他的氣息熟悉無比,否則大概也能被他這般偽裝欺騙過去。

可魔尊天驍怎麼會出現在這?

魔尊之前跑過來發瘋和他打了一架,雙方幾乎都是被對方重創的程度,謝停雲這會還在拔琵琶鉤,這人現在竟然就這麼若無其事地出現在了流雲宗門口,還揚言前來討教?

謝停雲一時之間竟拿不準魔尊是不甘心沒有殺死他,還是真的迅速恢複了,再想回來趁著他傷還沒好下手。

但不管怎麼樣,絕對不能放任魔尊就這麼堵在宗門口。

魔尊的瘋向來是遠近聞名的,他蠻不講理地針對謝停雲這麼多年期間,發過的瘋數不勝數,既然如今他能夠若無其事地站在流雲宗面前禮貌向他“討教切磋”,就難保他不會做出什麼其他的事情來。

謝停雲皺眉,他低下頭,也不管傷口處的魔息是否徹底被凝固住,直接伸手拔出了斷裂的琵琶爪鉤。

那仍舊冒著陰寒之氣的琵琶鉤碎片被謝停雲看也不看地丟在桌上,沾著血跡的碎片砸在桌上,發出了叮叮當當的碎聲。

旁邊的醫修們大驚,見血欻地一下就湧了出來,手忙腳亂地點他穴位止血,“停雲你……啊?!!!”

謝停雲蒼白著臉取了旁邊備好的敷著藥粉的乾淨紗布迅速潦草地纏了幾下傷口,傳音道:“全宗戒備,戒備解除前不許靠近宗門門口。”

緩過剛開始那陣疼痛之後,謝停雲長出一口氣,三兩下整理好散亂的衣襟,隨後揚手取下一件繡著仙鶴的墨色長衣披在身上,將滿身血跡遮得一乾二淨。

謝停雲從儲物戒中取出掌印丟給旁邊的師弟,嗓音低啞,言簡意賅道:“彆磨蹭了,守好宗門,等師父出關。若我今夜子時沒有回來,讓子辰拿著掌印去找師父,讓師父提前出來鎮場。”

花白胡子,資曆最深的醫修長老滿手都是謝停雲的血。他看著謝停雲蒼白卻鋒利的側臉,道:“停雲,你該為自己著想一下。”

謝停雲道:“停雲知道。多謝長老關心。”

謝停雲不敢放任天驍在宗門前逗留太久,如今天驍在門口每多呆一秒鐘,附近的弟子就多幾分危險。

瘋子。

謝停雲神情微寒。

本來找不到人就煩!

說來魔尊討教之路還挺曲折,寧沉來的時候不太認路,即使有幾位好心路人幫忙指了方向,寧沉還是走的暈頭轉向。

若是在陸地上,可能寧沉還能認得一點,但既然來都來了,不體驗一下禦劍飛行可說不過去。

可空路對寧沉來說當真是陌生至極茫然無比,他飛到半空之中隻有對著漫天白雲和下方河流村莊發呆的份,彆說去找謝停雲了,他連回魔域都找不著方向了。

幸好有一名剛好回流雲宗的弟子順手捎了他一程,這才到了流雲宗門口。

流雲宗建在山上,一眼望過去,能看見遊龍盤旋其上的雕梁畫棟,鋪開的青磚片瓦整整齊齊,高聳的屋脊浸入雲端,飛揚的簷角像是振翅欲飛的鳥雀。

流雲宗的大門修得很是氣派,牌匾上用濃重的墨色恢弘遒勁地寫著流雲宗三字,細看甚至能感受到那墨色之中威嚴的大能靈識。

簷下掛了許多叮叮當當的琉璃風燈,燈盞裡面燃著躍躍欲動的靈火,偶有飛鳥仙鶴落於簷角或地上,被牆面上的浮雕遊龍看準機會俯衝過去,直到把有靈的鳥獸們嚇得紛紛四散這才滿意。

立門口兩邊石台上的石獅從來也不會放棄機會,在它們四散的時候找準機會抬爪摁住幾隻,滿意地俯下身來張口吞入腹中。

寧沉隔著這麼遠都能聽見被石獅吞入腹中的靈鳥們啾啾啾的罵聲。

從激烈程度上看,罵的大概有點臟。

但石獅根本不以為意,吞到自己感覺到飽了之後,這才心滿意足地把靈鳥們都放了出來。

不一會兒,石獅大概是飽了,心滿意足地把吞入腹中的靈獸們一一都吐了出來,趴在石台上懶洋洋地甩著尾巴。

“……”

在流雲宗弟子進去通報的時候,寧沉就這麼饒有興趣地站在門口看了好久的鳥獸大戲。

中途有弟子進進出出,路過石獅的時候都十分熟練地摸了一下石獅的頭,石獅則隨機挑選看得不順眼的手叼住吞下去,怎麼的也得吞個一炷香的時間才肯懶洋洋鬆口。

寧沉不知為何看得有些手癢。

等到宗門門口的弟子們都已離開,寧沉抬眼望向四周,確定周圍已經沒人後,便向門前兩尊石台走了過去,隨後若無其事地伸手摸了一下石獅的頭。

石獅看了寧沉一眼,從鼻子噴出了一口氣。

怎麼不吞了?

寧沉撚了撚手指,頗為新奇地想:他還真挺想感受一下的。

寧沉看不出這玩意到底是什麼東西,摸上去的手感像冰冷光滑的潤石,但又帶著獸類特有的膚感,寧沉實在難以描述這種介於死物和活物之間的特殊手感。

有點怪,再摸一下。

寧沉面上風輕雲淡地路過另外一尊石台,順手把另外一隻趴著的石獅也摸了,主打的就是一隻也不放過。

這隻石獅倒是給了他點反應,它被寧沉摸過之後,似乎是後知後覺地聞到了被寧沉帶過來的其他同類的味道,於是頗為嫌棄地在石台上蹭了一下方才被摸過的腦袋。

石頭與石頭之間發出了尖利剮蹭的聲音,蹭了好幾下,石獅這才放過了自己,並衝寧沉警告般嗷了一嗓子。

寧沉一身反骨頓時上來了,他揚了揚眉,惡劣地伸手又摸了一下。

石獅:“……”

寧沉眼睜睜看著石台上趴著的石獅愣了好幾秒,遲鈍反應過來後氣得直接蹦了起來,抬爪就拍了過來。

寧沉後撤躲過,隨後用了點內勁,不輕不重地在石台底部踹了一下,把整隻石獅都震了一下。

石獅:“……”

更氣了!!

而急匆匆走出來的謝停雲第一眼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個倚在牆上的人身形修長勻稱,一身鎏金暗色玄衣穿在身上,像是暗夜中閃閃發亮的碎金。

他微低著頭,神情帶著捉弄人的惡劣和愉悅,長靴輕輕磕在石台上,似乎是用了力道,直把他們門口的石獅震懵了好半晌,隨後氣急敗壞地伸爪要去撓人,被那人輕鬆躲開。

於是緊張戒備地趕到門口的弟子們跟在大師兄身後,也看到了這一幕。

石獅鎮災驅邪,不離開棲身的石台是規矩,因此隻能對著寧沉無能狂怒地嘶吼,罵的什麼寧沉聽不懂,但總覺得比被他們吞進腹中的那群靈鳥們罵得還要臟。

圍觀了全過程的眾人:“……”

謝謝,第一次聽見他們門口的石獅罵這麼臟。

謝停雲隻感到荒謬得不可思議。

什麼人呐,都是幾百歲的大魔了,還逮著他們宗門門口的石獅欺負呢?!!

全部人看見這一幕,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而門外的寧沉也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抬起眼眸看了過去。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見了謝停雲。

長發用銀冠高高束起,眉眼淩厲,帶著一股生人難近的冷清和疏離,眼眸像是一汪寒潭裡映著幾顆璀璨的碎星,幽深而極亮,銀白衣裳打底,在墨色氅衣裡若隱若現,像是潑墨的冰雪。

兩人目光交彙的一刹那,像是平地忽然卷起了不明不白的狂風,所有暗流湧動之下的無聲打量都被狂風糅雜碰撞在了一起,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不愧是男主,這個氣質就是很好認。

寧沉沒管隔著石台都要費勁巴拉伸爪撓他的石獅,他直起身,望向謝停雲身後警惕而不可思議的眾弟子們,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就認出他來了?

沒有人千裡迢迢跑過來找茬打架會用真面容,總還是要做點偽裝的,寧沉隻是想找人打架而已,可不想用自己的臉給原主那個瘋子背大鍋。

因而寧沉在來之前特地用了易容術,同時把自己周身的魔族氣息全部收斂起來,若是修為比他低的人,隻會將他忽略過去,根本不會懷疑他的身份有什麼不對。

但若是謝停雲的話,那這件事情就變得合理起來了。

寧沉緩緩笑了起來。

看來這一趟,他是來對了。

場面一時之間沉寂無比,寧沉卻似乎感受不到對面緊繃不已的氣氛,暗紅的鋒利眼眸盯著白衣墨氅的人,禮貌道:“謝公子既然賞臉,在下感激不儘。”

他微微偏過身,玄色衣裳隨著步伐的擺動微微轉了一下,“請?”

“……”

謝停雲冷冷看了寧沉一眼,頭也不回地抬步向前走,在他離開宗門門口的那一刻,大陣驟然從地面上升騰而起,溫潤的熒光籠罩在整座流雲宗上方,能夠保障宗門不被入侵。

有弟子見謝停雲就這麼踏了出去,不由得焦急地想要伸手攔住他,然而下一刻就被溫潤的陣法給攔住了。

無聲運轉的宗門大陣時刻執行著大師兄的旨意:不許跟過來。

寧沉看著那道板正的身影毫不停滯地從自己身前經過,拂起的雪白衣擺若有若無地擦過寧沉的身側。

他揚眉,轉身便跟了上去,“去哪?”

謝停雲冷淡道:“尊上不是還想打麼?那就找一處無人的地方,尊上大可以隨便施展。”

喲。

可以。

男主人還怪好的呢,居然親自帶路,省得寧沉到處找不到方向了。

寧沉躍躍欲試,已經把巴掌大的銀槍放進掌心了。

他落後謝停雲半個身位,從這個角度能夠看見謝停雲面如寒霜般鋒利的側臉,還有緊緊抿著的薄唇。

也許是察覺到了寧沉的視線,謝停雲垂下眼眸,嗓音仍舊清清冷冷不帶感情:“看夠了嗎?尊上前來討教的方式就是盯著對手的側臉看一路?”

寧沉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坦然道:“並未。隻是覺得謝公子當真是個好人。”

謝停雲:“?”

雖然冷得刺人,但好看,強,還肯讓他討教。

好人!

寧沉雖然不是什麼正常人,但是他也不是傻子。

謝停雲對他有很強的敵意和警惕,但寧沉其實根本不以為意。

這種狀態才符合寧沉對外交互的習慣,他們相互防備相護猜忌,不會輕易相信對方,也不會放鬆警惕。

時刻防備對他而言早已是喝水眨眼般自然的存在,他也根本不覺得人家防備自己有什麼不對。

若是哪天周圍的人對寧沉和顏悅色,寧沉就該警鈴大作了。

他不會輕易相信旁人,又一身反骨,偏愛逆著彆人毛擼,這種性子就注定了幾乎沒人慣得了他這臭脾氣。

人家宗門門口的石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剛開始明明也是肯給他摸的,結果就這麼一會功夫,被寧沉惹炸毛的石獅想把他撓死了。

寧沉猜下次再去流雲宗,它可能會毫不猶豫地一口咬過來。

沒關係,這隻不給摸,還有另一隻呢。

寧沉十分樂觀地心想。

寧沉道:“謝公子也不必緊張,大可叫你的同門們放心,來的時候承了你們家小弟子的情,本座不會對他們下手的。”

彆問,問就是所有肯帶路的好心人都應該被狠狠感謝。要不是流雲宗那個把他領過來的小弟子,說不定寧沉現在還在空中飄著找不著北。

謝停雲忽然停了下來。

寧沉走在他側方,謝停雲停了下來,寧沉自然也停了下來。他抬眼迅速掃了周圍一眼,也沒看見有什麼危險,於是轉回來,用眼神示意謝停雲:怎麼了?

謝停雲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略微有些異樣。

向來克己複禮的人族聖子像是用了畢生的涵養想忍住什麼,但大概是沒忍住,對寧沉說道:“所以你就跑去欺負我們宗門門口的石獅?”

寧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