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恒!”群玉對著他的背影哭喊道,“你回來!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就……”
就把神界滅了?就屠儘六界?可他不在乎。
除了她之外,六界之中,似乎已經沒有他在乎人了。
“我就……就再也不理你了……”
群玉說著,有一瞬間感覺心要痛死了,可是這種痛感又以極快的速度在消逝。她忍不住重重敲了幾下自己的額頭,手掌劃過臉蛋,摸到一片濡濕,她眨了一下眼,忽然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成這樣。
不僅感官,她的情緒也在衰退。
腦子越來越麻木,身體越來越沉,絕望又壓抑的感覺拖著她的靈魂不斷往下墜,群玉漸漸跪坐到地上,忽然又激靈了下,她猛地拔出魚煞劍,重重插入自己胸口。
劇烈的痛楚襲來,群玉卻像溺水的人喘上了氣,視線得到片刻清明。
她看到歸墟煉獄召來的鬼物已經攀滿了她的身體,白骨堆疊而成的陰潮已經淹沒到了她的胸口,隻要再往上爬一些,它們就將完全吞沒她,將她拖入地獄的深淵。
紫霄的禦荒神劍又一次重重劈在伏神鎖的禁製之上,伏神鎖震顫了下,禁製出現一道明顯的裂痕。
許多神仙加入衝破禁製的隊伍,他們想要阻止陸恒破開封魔大陣,即便他成功的概率很小。
奇怪的是,還有許多神仙隻是靜靜漂浮在遠處,並沒有出手。
伏神鎖震顫得越來越厲害,就在這時,一道明澈而雄厚的神光突然從遠處飛來,加固了伏神鎖的禁製。
紫霄轉過身,怒喝道:“仲辛,你在做什麼!”
文昌神的身影浮現在虛空之門內,他抬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須,素來和藹的面容變得嚴肅冷然:“帝君,我也很好奇,您這十萬年,都做了什麼?”
“為了壓製群玉,您利用連玦、犧牲祁蒼、砍倒鴻蒙神木,甚至把整個冥界當做工具,隨意地剝削傾軋。冥界與仙界一樣,都受神界所轄,現在的冥界秩序崩亂、水深火熱,這就是您想要的六界安定嗎?”
紫霄不以為意道:“這隻是一時的。待群玉被徹底封印,我自會重整冥界,恢複六界太平。群玉的存在才是六界最大的不穩定的因素。”
遠處,陸恒手握神劍獨自立於山巔之上,道道劍光的虛影環繞著他,他身上雪白的神袍在寒光籠罩中變作一身銀白戰甲,高束的烏發隨風飛揚,眾神遙望著他,一時間,無不將他與銘刻在記憶裡的另一個威嚴煊赫的身影重疊。
陸恒俯視下方群山,隨著神劍的劍意灌溉四方,封魔大陣受到感應隆隆震動起來,陣脈顯現,磅礴的靈力流轉交彙於一點,就在豐安山西面的懸崖。
陸恒沒有絲毫猶豫,從容地向天空祭出神劍,施展爛熟於心的破陣劍訣。
紫霄仰眸看著閃爍在暗淡天幕的劍光,冷冷道:“文昌,你費勁心力幫元琤破陣,最後也隻能看著他飛蛾撲火,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葬送自己……”
“帝君。話莫要說太早。”
一陣縹緲至極的話音在虛空中響起。
天地之間忽然變得極為寂靜,就連風聲好似也消失了一瞬,萬物停滯,眾神更是屏息緘默,難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弑魔神劍寒芒乍亮,點點寒光圍繞著陸恒,在他身側逐漸形成一道高大的虛影。
陸恒的神色既震動,又似乎不出所料:“母親?”
“那是……連玦神尊?!”
“連玦神尊複生了?!”
“不對,我看不到她的元神,似乎隻是一縷殘留的神識……”
陸恒望著身旁逐漸清晰的身影,容貌英姿與前塵鏡中一般無一。他深吸一口氣,倏地紅了眼眶。
這一路走來,曾經好幾次,他都在這把劍中感受到了有彆於劍靈的情愫。
當年淮水縣之禍,他被妖魔擄走,神劍從他父親墳中飛出,救了他一命。
後來在景州城,他與群玉不敵焰尤,藏身洞穴,他瀕死之時,神劍悲鳴不已,之後他在無跡之境得到救治,神劍貼在他臉頰,就像長輩溫柔的撫慰。
飛升之後,演武大會上,他遭怨訴靈附身控製,幾度想要自裁,卻無論如何拔不動手邊的神劍。
每當他遭遇生死關頭,神劍就好像突然生出了靈智,不像單純的劍靈能展現出的狀態。
而這把劍是連玦涅槃時流下的血煉就而成的,也許其中存有她微弱的神識,在至親血脈的感應下,每每陸恒面臨生死攸關,她就會短暫地蘇醒。
今日亦是如此。
連玦看著早已長大成人,面容與她和陸瑜章極為相像的陸恒,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很快,她視線移開,投向不遠處的紫霄,平靜道:“帝君,加上我,您覺得有幾分勝算?”
紫霄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極為蒼白,口中喃喃著“這不可能”,抓起禦荒劍瘋狂劈向前方的伏神鎖。
虛空之門後,被眾人遺忘的祁蒼艱難地爬進虛空之門,仰眸看到了群山之上身著銀甲的女戰神。
她身邊站著她和那個凡人的孩子。
他從未忘記過,當年連玦是怎麼拒絕他的。
她說她不喜歡年紀輕的男子,還說她隻會仰慕力量比她更強的人,需知當時的六界,她已是戰力之巔,無人比她更強。祁蒼感覺自己被她狠狠踩在腳下,他既絕望,又更加渴望力量,他在父神受劫脆弱之時用邪術控製了他的元神,吸食走他的神力,甚至想要用暮金蟾將他徹底殺死,以他的身份登臨神帝之位。
然而,祁蒼萬萬沒有想到,連玦竟然愛上了一個凡人。
一個隻有一十歲出頭,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他的生命就像蜉蝣,他的力量就像蒲草,她說她不喜年幼,說她慕強,最終卻愛上這如螻蟻一般的男人,甚至還要為他生兒育女,與他長相廝守。
這讓祁蒼怎能不恨。
他殺了那個凡人,又教唆西神殺了他們的孩子,誰曾想,太初古神插手其中,
用連玦的命,換回了她孩子的命。()
連玦隕落之後,祁蒼莫名的,對連玦用命換回的孩子下不去手,就這麼放任他長大。直到陸恒突然飛升成神,祁蒼與眾神唯恐他翻出連玦隕落的舊事,為母複仇,不得不屢屢對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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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蒼出生至今,不過七萬年,而他用恨意喂養的怨訴靈,卻是世間最為強大恐怖的怨靈,這多虧他這悲慘一生的締造者,他的父神紫霄。
祁蒼出生的那一刻,被紫霄用以引誘群玉,而他將死的那一刻,又消耗了群玉手裡的暮金蟾,讓紫霄不再懼怕力量大減的群玉,得以輕而易舉地開啟歸墟煉獄。
祁蒼忽然又想到,當年夔牛突然發瘋衝進風神宮側殿,打斷他和飛衡議事,又導致後面飛進來的青雁誤吞下暮金蟾,或許也是他父神的手筆。
而他一直蒙在鼓裡,還以為完全控製了父神。現在一想真是可笑,若父神不在了,以東神之尊怎麼可能效忠他一個小小的祁蒼,東神其實一直是父神安排在他身邊的棋子。
這一切快要結束了吧?
祁蒼貪戀地望著遠處的連玦。她會與她的孩子攜手破開大陣,母子同時灰飛煙滅,魔神群玉重獲力量,然後殺了在場所有人,屠儘這個虛偽的神界,哈哈哈……
祁蒼笑得恣肆又瘋狂。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希望群玉振作一點,彆那麼輕易倒下。
群玉沒讓他失望。當神誌再一次瀕臨渙散時,她拔出插在胸口的魚煞劍,又捅了自己一劍。
就著烏劍貫穿胸口的慘烈狀態,她緩緩站起來。遠處的連玦自然也看到這個讓她感覺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少女。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化成人形的群玉。
十六歲的纖瘦少女,全身爬滿了可怖的陰寒鬼物,白淨的肌膚泛起青綠色,然而那一身雄渾磅礴的力量,還有那雙總是桀驁無畏的眼睛,連玦絕對不會認錯。
隔著七萬年的光陰,群玉與連玦再度相會於不周神山之上。
這一回。
群玉抬手擦了擦滿臉淚痕,急切地喊了連玦一聲:“婆母!”
……
即便連玦再鎮定冷靜,聽到這兩個字的一瞬,也不禁虎軀一震,表情僵硬地斜了旁邊的兒子一眼。
群玉看她反應不大,接著又試探地喊了聲:“母親?”
“彆……”連玦真有點被嚇到了,她記憶中的群玉,還是那個睥睨六界的毀滅之神,一覺醒來,曾經的老祖宗兼死對頭變成了她的兒媳婦,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衝著她喊“母親”,連玦險些站不穩,活了幾百萬年從未受過這樣的驚嚇。
群玉哪管她受不受得住,繼續衝她喊道:“你快帶陸恒走吧,不要讓他再繼續下去了!”
一邊說,她一邊猛撞向伏神鎖,文昌神不得不逼出全身神力,擋住群玉的攻勢,然而伏神鎖的禁製還是被撞出數道裂紋,搖搖欲墜。
陸恒深深看了眼連玦,好似要將要將她的模樣銘刻進心裡:
“母親
() ,群玉若被封印,我也是必死無疑。”
連玦點了點頭,聲音放輕,用隻有他們母子倆能聽到的音量道:“你很喜歡她?”
陸恒淺淺笑了下:“嗯。”
沒多說什麼,溫柔的眼中流露出的決心,讓連玦覺得似曾相識。
她轉過身,冰涼的雙手覆在陸恒手背上,與他一起緊緊握住了神劍,用平生最溫柔的聲音道:
“阿恒,能見你一面,看到你長得這麼好,母親很欣慰,也知足了。”
“其實我把群玉封印之後,也曾好幾次想放她出來。”
“今日,也算了了我一直以來的心願。”
隻見寒風席卷大地,前後兩代戰神的身影漸漸合一為一,陸恒感覺到一陣陣強大的神力湧進身體,手中的神劍從未如此契合靈魂,他在這一瞬間觸到了九霄劍訣的最高層,也看到了七萬年前母親布下封魔大陣的景象。
他的氣息與布陣者的氣息徹底融合,劍意掃蕩之下,棲雲山脈地動山搖,封魔大陣之下的力量叫囂著將要衝破牢籠。
紫霄目眥欲裂,但也未到絕境,伏神鎖顯然已經支撐不住,禁製眼看就要碎裂,隻要群玉再衝撞幾下,便能趕在大陣破開之前阻止陸恒。
可是群玉這會兒突然停止了動作。
“你乾什麼?”紫霄衝她大吼,“他們就要死了,灰飛煙滅!那不是你最愛的男人嗎?你就這麼棄他於不顧嗎?”
群玉仰眸看著山巔之上的陸恒,喃喃道:“我最喜歡他了,我承諾過會保護他,隻要我活一日,就一定會護著他,決不許他死。”
陸恒像是有所感應,垂眸望向她這邊。
群玉將插在胸口的魚煞劍重重擰了一下,謔地拔了出來,高舉在空中,畫了一個極為簡易的符文。
陸恒看到了,目光為之一怔。
那是他剛認識群玉的時候,在一本奇奇怪怪的秘錄裡找到的,推薦她去學習的低級法術。
群玉抬起手,將抓到她臉上的幾隻白骨鬼爪扯下去,捏碎成齏粉。
“我會保護你的。”她整個人已經很不對勁了,全身發青,神誌不清,但還是用儘最後一絲清明,衝陸恒大喊道,“我說了,一定會保護你的,我許群玉說到做到,你相信我嗎!”
陸恒執劍的手頓了頓,片刻後,他眼尾一彎,點頭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