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沒有人預先料到這樣的情況。
餘寒已經不是未成年,這種帶著“武器”闖到彆人的地方當場打死人的行為,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可想而知。
餘歆被迷|奸, 一旦警方介入會向犯罪嫌疑人追究刑事責任,可嫌疑人已經當場身亡,法律無法再向他追究。而餘歆作為受害者, 此後餘生都將承受痛苦。
當天晚上,林尋三人被帶去派出所,餘歆則被送往醫院。
餘寒第一時間接受訊問,林尋和蔣延程度較輕, 但也是目擊者和參與者,分彆在不同的房間做筆錄。
餘寒不知道林尋“穿越時空”的事,蔣延卻是知道的。
蔣延沒有隱瞞林尋告知的前情,林尋也對此直言不諱, 兩人的話聽在警方耳中很快就做出判斷:一個連續四年照顧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母親,因此受到影響;另一個四年前受到母親自殺事件的刺激,多次強調自己親眼看到母親自殺的現場, 說可以回到過去, 多半是精神方面出了問題。
許亦為、餘家爸媽、蔣爸相繼趕到, 許亦為準備充分,不隻帶了律師,還有林尋的身體檢查和病理報告, 甚至連許南語那份病例也帶了。
警方核實過資料,允許許亦為以監護人身份帶林尋離開, 並反複強調讓許亦為一定看管好林尋,該治病治病。
走出派出所,林尋還忍不住回頭看, 隨即問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的許亦為:“他們會怎麼樣?”
許亦為說:“張律師會留下來處理餘寒的案子。蔣延的情況不算嚴重,但張律師不能一對二,他已經幫蔣家聯係法律援助,稍後就會過來。”
這麼短的時間,當餘家和蔣家還處在不可置信的混亂中,許亦為已經安排好一切,就像有先見之明一樣。若放在前面兩個世界,林尋還會驚訝,但現在她已經習慣了。
林尋站住腳,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面的許亦為。
許亦為也停下來,側身挑眉。
夜色籠罩下來,沒有月亮,卻有繁密的星星。
路燈旁許亦為的車已經等候多時,他們卻站在路邊看著彼此。
隔著幾步,林尋像是再一次重新“認識”他一般,人還是這個人,卻因為了解程度的不斷加深、因為角度的不同而產生新的認知。
得知許亦為來了派出所,林尋生出的第一念頭就是:為什麼每一個世界的許亦為永遠都是這樣冷靜、遊刃有餘?哪怕母親許南語多次囑咐、告誡許亦為,在她的女兒林尋身上將會發生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可這種“知道”和親身經曆相比是有本質差彆的。
難道就因為許南語的提醒,許亦為一早就做好各種準備,以便迎接這一天?還是說他不隻知道將會發生什麼,還是和她一樣經曆過很多次?
林尋上前幾步,站在許亦為面前:“我想幫他們。”
她指的是餘寒和餘歆。
許亦為垂下眼簾,客觀分析:“按照現在的情況,餘寒一定會接受法律製裁,張律師會幫他爭取量刑。至於餘歆,傷害已經造成了,咱們能做的很有限。身體上的傷害會愈合,但心理上的隻能要靠她自己。”
這些道理林尋都能明白,這個世界有它自己的規則和秩序,即便能穿越時空也不是無敵的,不可能任意妄為,更不可能因為個人好惡、一己私欲去判定誰該死誰該活。
林尋:“下午學校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我的能力有限,沒有錢也沒有關係,但如果是你,一定可以阻止這場悲劇。”
許亦為卻說:“你慢慢就會明白為什麼不能輕易介入他人的因果。就算你能改變、糾正某件事,那也是一把雙刃劍,最終一定會反噬。”
林尋輕輕眨了下眼睛,心裡堵得慌:“所以你從來不告訴我真相,是因為告訴我也沒有用,我知道得越多反而會痛苦,還不如不知道?還是說介入他人因果,會反噬到自己身上,你不希望我因為他人而受傷?”
許亦為錯開目光,沒有回答。
沉默片刻,林尋問:“如果我一定要這樣做呢,我會怎麼樣?你要阻止我,還是幫助我?”
許亦為反問:“你哪次出事,我沒有幫你?”
林尋點了下頭,看著他的眼睛,不再提要求,而是問:“類似的事,你經曆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況?累嗎?”
許亦為似乎沒想到林尋會這樣問,與她對視片刻,遂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笑了下又轉身:“先回家吧。”
林尋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那背影和過去的某一刻的他重疊在一起了,可那畫面很快消失,就像是她的錯覺一樣。
一路上,車內氣氛低迷。
許亦為在看資料,林尋則看著窗外。
直到回到彆墅,許亦為步履緩慢地走向書房,少了幾分平日的果決。
林尋忍不住將他叫住:“我想接受催眠,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那答案在我心裡,我隻能自己找。”
許亦為沒有回頭,腳下停了,說:“我來安排。”
林尋看著許亦為走進書房,關上門,又在原地靜了幾秒,便拿著書包上樓。
二樓空蕩蕩的,林尋回到房間,不再像第二個世界那樣急於嘗試回去的辦法,她就像是平時一樣換睡衣洗漱。
三個世界,三種心境,三種狀態。
不得不說這很折磨人,也很奇妙,好似什麼都變了,又好似什麼都沒變,每一個人都是當局者迷,而她卻從一個入局者逐漸變成了旁觀者。
她不知道這樣的嘗試還要經曆多少次,是否一次比一次更平靜、從容,就像是電影裡演的那樣,開始還會驚奇、崩潰,漸漸就倒背如流、爛熟於心,到後來覺得累了、泄氣了,終於要放棄了,又發現了觸發奇跡的關鍵。
在電影《複仇者聯盟》第四部裡,奇異博士說他看到了一千四百萬個平行宇宙的結局,隻有一個版本迎來最終勝利,但他沒有說在這過程中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有誰會犧牲。
林尋根本無法停止自己的思考,忍不住想到自己身上——她所處的世界又有多少版本,要嘗試多少次才能找到最“完美”的那個?
母親許南語的自殺、許亦為的欲言又止,好似都在隱晦地指向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她和她的命運。
母親的死,是否就是因為看過無數個結局之後做出的最終選擇,所以擔心她也走向同樣的路?
難道就不能大家都好好的嗎?
無論是餘寒、餘歆,還是蔣延、蘇雲,這裡沒有一個人是該死的。
“咯咯咯咯咯,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憑什麼由你來決定?”就在這時,林尋再次聽到自己身體裡的聲音。
林尋安靜了幾秒鐘,在心裡嘗試與“她”對話:“你是誰,你是我嗎?為什麼你知道的比我多,你在我身體裡多久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那道聲音又一次笑了,笑聲極儘諷刺:“你太貪心了,我隻問了你一個問題,你就問了我這麼多。你想一口氣知道所有事,我憑什麼要告訴你?明明是你自己忘記的。”
林尋抓住她話裡的重點:“這麼說,我原來記得一切?”
那道聲音沒有回答。
林尋想了想,雖然不了解這個“她”是什麼性格、脾氣,卻隱約能感覺到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說好聽點就是有個性,難聽點就是陰陽怪氣、我行我素。而且“她”和她不同,“她”對於周圍這些人沒有半點感情,無所謂這些人的生死宿命。
林尋在心裡問:“我該怎麼稱呼你?”
那道聲音說:“這不重要。”
林尋又問:“那麼在這個世界之前,我經曆過多少個世界?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告訴我吧,就算我猜到了,也需要找人證實啊。”
那道聲音這才不情不願地說:“太多了,記不清了。”
果然。
林尋默默沉思著,她以為的第三個世界,可能是第三百個世界,因為某種時空法則以及大腦、身體的承受能力有上限,因此將之前的記憶刪除或暫時封存了。
問:如果讓一個人瞬間獲得全世界的知識,這個人會發生什麼事?
答:非死即瘋。
林尋:“是不是隻要我再死一次,就能重新開局?”
那道聲音:“是。”
林尋:“也有可能因為太過虛弱而真的徹底死掉,對吧?不隻是身體,還有意識。”
那道聲音:“放心吧,我是不會讓你真的死掉的。你看你現在不是好好的?”
林尋:“一定有辦法讓所有人都活下來,不再遭遇這些痛苦,對嗎?”
那道聲音:“當然有,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又是這個論調,林尋已經會背了。
看來這就是“她”的性格。
這之後,林尋又問了幾個問題,但那道聲音不是不想回答就是“裝死”。
直到夜深了,林尋吃了藥,將今天發生的事錄進錄音筆,隨即睡下。
……
翌日清晨,林尋洗漱完便敲響許亦為的房門。
他的房間她從來沒有進去過,這次也是一樣,隻站在門口。
許亦為才睡醒,身上穿著睡衣,眉頭皺著,好像不太高興有人打攪他的睡眠——她還以為他這種工作狂魔是不用睡覺的。
林尋說:“我想請假去找柳周醫生做催眠。”
許亦為上下掃了她一眼,關門的同時落下一句:“樓下等我。”
林尋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餐,直到許亦為下樓。
許亦為喝了半杯咖啡,吃了兩片吐司,期間還打過兩個電話,折返後說:“餘寒行凶的工具是蔣延提供的,這點比較嚴重,但還是有辯護的空間。”
林尋接道:“是我提議要帶上那些工具的。”
許亦為:“你有病,他們倆是正常人,相信一個病人的瘋話本來就是他們判斷有問題。不過蔣延照顧蘇雲四年,聽多了這種瘋話,是有可能受到影響。如果能證實他也有精神問題,這件事就容易解決了。不過餘寒就沒這麼幸運了,同樣的理由不可能兩人都用。”
林尋:“你的意思是,他們兩個隻能保一個?蔣延情節更輕,更容易脫身。”
許亦為:“從全局上考慮,的確。”
林尋半晌不語。
許亦為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餘寒看到餘歆的遭遇,作為哥哥憤怒是正常反應,但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打死一個人,這說明什麼?那個導演的頭骨都被敲碎了,面部骨骼凹陷,餘寒用的武器是指虎和扳手,他是一個有正常思考能力的成年人,難道不知道以這兩件東西會要人命嗎?還是說他知道,但因為腎上腺素激增,短期內降不下來,令他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
林尋又一次看向他,沒有著急回話,琢磨了一下才說:“你是想勸我想開點,以餘寒的性格,就算這次不出事也會有下一次?除非他一輩子都不受到這種強刺激。”
許亦為點了下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了眼手機說:“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
再次見到柳周醫生,林尋不像上次那樣拘謹。
柳周關心地問了幾個問題,包括在經過一次催眠後有沒有後遺症等等。
林尋搖頭,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問題,便提議開始催眠。
而且這一次,林尋沒有要求許亦為陪在旁邊。
直到準備好所有前期工作,柳周開始做引導。
林尋躺在躺椅上,心裡無比地安定、寧靜,前兩個世界遺留的所有不確定在這一刻全都滾出了大腦。
她心裡隻有一個目標:去見蘇雲。
隨著音樂聲和柳周的引導,林尋很快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又是那個街心公園,又是那個長椅。
風很輕,樹梢沙沙作響,可以嗅到植物的氣息。
林尋睜開眼睛,再次看到了蘇雲,卻是表情猙獰且即將崩潰的蘇雲。
林尋正在驚訝,就在這時聽到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是你害死了我媽,那把刀是你買的,因為你要為你的女兒報仇,你要她一命還一命!你這個瘋子,你以為這樣做,蔣媛就能還回來嗎!我告訴你,不管是在哪一個世界死的都是蔣媛!誰叫我媽有那樣的能力,而你的女兒沒有呢?你問問自己,如果你也有那種能力,當你看到你自己的女兒和許南語的女兒同時遇到危險,你會選擇先保護誰?你會偉大地犧牲掉自己的女兒嗎?!不是我媽不想救蔣媛,她試過了,但注定了一定要死一個啊,她也沒辦法!”
林尋就像是被雷劈過一樣,隻能傻在原地,放任自己的嘴說出這些惡毒的語言,她完全阻止不了。
是的,這隻是一場催眠,而不是穿越,她無法改變在這裡的任何事。
她也曾想象過自己用來刺激蘇雲的言辭,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想象力多麼蒼白。
這些話不僅陌生、密集,還透露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因為許南語的選擇,蔣媛才會死掉。
蘇雲是瘋了,但她沒有徹底地瘋,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可以接收到其他世界的“信號”,或許還看到過無數個蔣媛被犧牲掉的版本,產生記憶錯亂。她知道這和許南語有關,於是才有了那把刀和許南語的自殺謝罪……
是嗎,是這樣嗎?除此之外,這其中是否還有不為人知的細節?
還有,是誰在借助她的口說出這番話?難道是那個教她如何自殺的聲音?
然而林尋隻來得及想這麼多,面前的蘇雲尖叫出聲,並向她撲過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蘇雲用力掐住,儘管蘇雲因為生病體力虛弱,這個瞬間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林尋沒有支撐多久,就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被“擠”了出去。
催眠中的場景開始更迭。
林蔭道上,餘寒正滿含笑意地看著她。
他很緊張,還有些局促。
她閉上眼,這個動作無疑鼓勵了他。
他終於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托起她的下頜。
他的唇溫暖而乾燥。
直到那股突兀闖入的煙味兒將他們喚醒,他們一同看向那邊,蔣延憤世嫉俗的臉上寫滿了不屑和憤怒。
蔣延和餘寒的聲音交錯響起。
“我媽的命不是命?她受不了刺激你不知道?你不要告訴我接下來你還想搞什麼四人行大團圓!”
“那餘歆呢!我問你,你是不是給她下藥了!你是不是在報複,你這個變態!”
場景再度切換,視角瘋狂旋轉。
下一秒,林尋感覺到自己身邊靠過來一股溫暖,還帶著小女生的香氣。
餘歆的聲音充滿了喜悅和滿足感:“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爸媽都很愛我,我還有一個好哥哥,一個好男朋友,還有你這個好朋友。”
天旋地轉之間,林尋的身體抖動了幾下,隨即就聽到柳周的呼喚。
她感覺自己從高處墜落,掉在柔軟的椅墊上,睜開眼時,眼睛四周都是濕潤的,臉上冰涼,身上更是一陣陣打顫。
林尋醒了,但這樣恍如隔世的感覺已經不陌生,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就像是終於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柳周將林尋扶起來,並將一杯溫水遞給她。
她一口氣喝了半杯,聽到柳周問:“感覺怎麼樣?”
林尋將杯子握在手裡,對上柳周有些擔憂的眼神,輕輕點頭,說:“我很好。”
這是四年來最好的一次,再沒有什麼事比頭腦清楚,逐漸將真相撥開的感覺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