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能出門,十六夜葵說什麼也不肯直接回去,堅持要到外面轉一圈。
她對此振振有詞道:“我以後還得在這裡生活,怎麼能夠對米花町一無所知呢,萬一哪天醒過來發現回到了身體裡,總得認識回家的路吧!”
工藤新一沒想到她會用“回家”這個詞。
在他看來,兩個人隻是偶然相遇,哪怕迫於各種原因不得不合住一段時間,她也不該使用這麼溫馨和私密的指代詞。
因為就連他自己都很久沒有這樣說了。
可他卻奇異地並不反感這種說法,甚至大腦正在借由她的言辭而描摹出某種虛幻的假象,仿佛他的確過著最尋常不過的生活。
十六夜葵見他久久沒有開口,還以為他是打算拒絕自己,先發製人道:“新一,你要穿睡衣出門嗎?”
工藤新一回神看向她,說道:“我去換衣服,你不要亂跑。”
雖然讓她一個人待在門口也不太放心,但從正門頻繁經過是否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影響也無法判斷,還是儘量減少進出次數更加穩妥。
“我不會亂跑的!”十六夜葵向他保證,拍拍胸脯道,“我在這裡曬一會太陽。”
工藤新一看著她眼底映出的日光,覺得她實在是人如其名。
像一株散發著盎然生意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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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十六夜葵曾經交代過工藤新一是唯一一位能夠見到她的人,但親眼見到路人無視她的存在會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工藤新一看著她從熱情地朝著每位行人打招呼變成了垂著腦袋跟在自己後面種蘑菇,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斟酌了一會,準備說點什麼安慰她。
但還沒等他開口,十六夜葵就突然圍著他打起轉來,自我打氣道:“至少新一還能看見我,我不是世界上最孤獨的靈魂!”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二個人也變成了靈魂體的話。”
工藤新一替她補上前置條件。
聞言,十六夜葵提出合理猜測:“難道其實有一個屬於我的靈魂國度,隻是我迷了路,還沒發現?”
工藤新一沉默著走了幾步,然後問道:“昨晚看的是什麼電視劇?”
十六夜葵告訴他道:“《不可思議の世界》,是講主角擁有超能力,但是一直沒被發現,直到她被同有超能力的夥伴們找到,最後成為了救世主的故事。”
“嗯。”
工藤新一決定把動畫頻道從她的節目表裡刪掉。
十六夜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的注意力被轉移得很快,已經沉浸在探索新街區的新奇之中。她飄到一家布置成小熊主題的咖啡廳外,朝沒跟上的少年招手:“新一,這家店好可愛!我們進去看看吧?”
她輕飄飄的,工藤新一擔心她會被風吹跑,目光始終鎖在她的身上。聽到她的話,他抬眸望去,一眼就認出了那家店。
他的眼底浮現出淡淡的抗拒,但站在門外的少女隻差一步就要穿門而入,他看著她臉上寫滿的期待,再看了一眼咖啡廳的招牌,最終還是邁步推開了掛著風鈴的玻璃門。
十六夜葵遵守了普通人的行為方式,緊跟在工藤新一身後從推開的空間飄進去,接著主動站到了櫃台處裝滿了新鮮蛋糕的玻璃櫥窗邊。
咖啡廳的蛋糕都被做得很精致,就算聞不到味道,僅憑視覺效果都能讓人感覺到品嘗時候的幸福。
她的手虛虛按在上面,挨個給出評價:“巧克力慕斯蛋糕看起來好好吃,這個裝飾用的草莓好紅好飽滿,那個栗子蛋糕軟綿綿的好可愛……”
她的語氣逐漸沮喪:“好想知道它們是什麼味道啊……”
在人多的地方不便和她對話,工藤新一抬手把她肯定過的切角蛋糕都指了一遍,對工作人員說道:“麻煩這些都幫我包起來,再拿一份檸檬派和一杯冰美式。”
櫥窗內的兩排蛋糕都幾乎被他選中,穿著製服的女侍應生朝他確認道:“這八款都要嗎?”
工藤新一回答道:“是的。”
侍應生起初以為眼前這位俊朗帥氣的少年所挑選的蛋糕是給女朋友帶的,但他買的實在太多,她隻能當這位顧客打算在家裡開小型派對。
她沒有再探究下去,笑著答應道:“好的,客人您稍等,我們會送到您的座位上。”
十六夜葵從他開口要買那些蛋糕的時候就一直在用力擺手,努力阻止他:“新一!這麼多根本吃不完的!”
工藤新一注意到她的動靜,但刷卡的動作沒停,朝侍應生點頭示意之後就走去了角落的沙發卡座,坐在了監控的死角位置。
十六夜葵依然覺得那八塊蛋糕太多了些,在他的對面保持著坐姿,還在認真地勸他:“新一,那些蛋糕是給我買的嗎?我沒辦法吃東西的,這樣很浪費。”
工藤新一反問道:“萬一是我喜歡吃呢?”
十六夜葵才不這麼認為,但既然收到了提問,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托住下巴,作出一副思考的表情,接著用洞悉真相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肯定道:“根據名偵探小葵的分析,檸檬派和冰美式才是新一給自己點的,而打包回家的蛋糕們都是為了他最可愛的室友準備的!”
她的聲音軟下來,指責的話聽起來都像是撒嬌:“好浪費呀新一!”
“你不是對它們的味道好奇嗎?”
工藤新一說道:“回家會想辦法讓你嘗到的。”
時刻保持著的敏銳觀察力在捕捉周邊細枝末節的同時也注意到了她的措辭——“想知道它們是什麼味道”。如果是經常吃到的食物,她最多也隻會說“很久沒吃到了”“快要忘記味道了”之類的話,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很少有機會吃到的樣子。
他忽然對她的過去開始好奇。
十六夜葵的內心還是受到了浪費糧食的道德譴責,一邊在考慮說服工藤新一退款或者把多餘的蛋糕送給路邊的流浪漢的可能——東京街頭的流浪漢真的很多,這是在她漂泊的那幾天裡親眼見證的;一邊又認為工藤新一是為了她才會這樣做,並不想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她想了想,捏緊了拳頭,決定道:“新一,我一定會把這些蛋糕都吃掉的!”
工藤新一沒有逼迫她吃完那些蛋糕的想法,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大概比十六夜葵本人還要更加在意她的身體:“嘗嘗味道就好。”
“不行的!”十六夜葵很堅決,“新一這麼關心我,我一定要把承載了新一心意的蛋糕全部吃進肚子裡才可以,說不定我的靈魂會被這些蛋糕滋養呢?”
這番話的說服力很強,她停止了對自己的道德審判,朝工藤新一笑起來,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高興道:“謝謝新一的蛋糕,我好開心!”
她真的好容易快樂。
工藤新一伸手想去碰她晃動的發辮,卻在接觸到之前將手指停了下來,不僅是因為他還記得自己不能讓她的存在暴露在大眾範圍內,還因為她又被彆的事吸引了注意力,眨眼間就離開了自己身邊。
“抱歉,客人,這份檸檬派是其他客人點好的,現在廚房正在製作,煩請您稍等片刻。”
侍應生的手上端著個托盤,裡面盛著一份檸檬派和一杯咖啡,走來的方向是工藤新一的座位,大概率是在為他送餐。
不過在半路上,她就被另一桌的男人攔住,似乎是想要截胡最後一份檸檬派。
“既然廚房還有,你這份先給我!”
男人的囂張和侍應生的為難對比鮮明,十六夜葵想要去幫忙,但她折騰了半天,發現自己既碰不到僵持的兩個人,也碰不到托盤和上面的食物。她隻好飄回沙發上,朝還坐在原處的工藤新一說道:“新一,有人想搶你的檸檬派!”
動靜不小,不隻是她,與那個男人同一桌的朋友也都參與了進來。不過他們都覺得爭搶一塊檸檬派的行為太過失禮,紛紛來到男人身邊勸他。
“荒木,算了吧,我們等下一批烤好的檸檬派。”
“是啊,荒木,也不急這麼一會。”
“先喝口咖啡等等吧。”
被稱作“荒木”的男人非但沒被同伴們的話安慰到,反而更加氣憤:“這是我的事情,你們在這裡裝什麼好人?一個兩個都這麼虛偽,我還不了解你們嗎?”
那塊檸檬派對於此時的他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荒木沉著一張臉,依次叫出三人的名字:“入間、三森、羽野,不要惹我!”
“啊……”
十六夜葵看著坐回座位的四個人,她臉上的表情一怔,整個人平靜下來,催促的話也都留在了喉嚨裡。
沒了擋路的人,侍應生將檸檬派和咖啡送到工藤新一的面前,又說了些道歉的話才離開。
等到那位侍應生走出了能夠聽見自己聲音的範圍,工藤新一才朝旁邊出神的少女問道:“你在看什麼?”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剛才的那桌客人,三男一女的年齡相仿,二十出頭,臉色都很難看,荒木還在喋喋不休地發泄著怒火,嘴上謾罵不停。
“他們是四個人。”
十六夜葵壓低了聲線回答他。
工藤新一不明所以:“嗯?”
少女的表情嚴肅,正在努力辨認著那桌人的口型,接著扭過頭朝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所以我在看屍體說話。”
工藤新一沒有繼續問,而是又認真地朝那桌客人看了一眼,除了背對著他的荒木沒辦法看清樣子,其餘三人在他眼中幾乎是醜態畢現,身上的殺意連藏都沒藏。
他轉瞬收回目光,聲音如呼吸一般放輕,隻有近在咫尺的十六夜葵能夠聽見:“這些人都很恨他。”
再聯想到少女半分鐘前的話,工藤新一探究地看了看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根據他的判斷,十六夜葵並不具備太強的觀察力和分析力,似乎隻能用直覺來解釋。
但女生的回答卻出乎他的預料,十六夜葵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捏著發尾繞了繞,直接道:“他想搶你的檸檬派,又不給朋友們留面子,幾個人之間肯定積怨已久,說不定包裡就藏著毒藥。”
名柯十大定律她可是滾瓜爛熟,這種在主角面前不講禮貌的路人角色不就是死亡預備役嘛?在一集裡能活過十分鐘都算是他賺了!
不過現在並不是在看動畫,十六夜葵說完才感到有哪裡不對:雖然那個男人在她眼裡隻是一具屍體,但她身邊坐著的可是名偵探工藤新一啊,她竟然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不會又要被他當作什麼犯罪份子了吧?
她力圖證明自己的正義性,朝工藤新一說道:“新一,你快去阻止他們,我猜那個男人的咖啡杯裡被下了毒,不然就是杯壁上被抹了藥!”
工藤新一的觀察力遠超於她,她的猜測在他這裡已經被推理為事實。
從荒木身邊女人不自在轉著戒指的動作和她臉上的慌亂之色入手分析,他連對方的作案手法都明白了。
——粗糙、拙劣,就像是小孩子在過家家一樣,他多看一眼都會覺得浪費時間。
但她為什麼認為自己會去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工藤新一覺得十六夜葵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邏輯,對他的認知仿佛是構建在某種既定的形象之上,可發散出來的大多都有所偏差。
這讓他生起探索的欲望,也同樣認為這能夠給他帶來幾分樂趣,尚且沒有攤牌的打算。
所以工藤新一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之下站起身來,走到不遠處的圓桌前,在荒木的嘴唇將要碰到咖啡杯邊緣之時對他說道:“荒木先生,這杯咖啡喝下去,您可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