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快將藥敷上!”沈長玉幾步跨到雲黛面前, 從懷裡掏出個小玉瓶來,將裡面鎮痛療傷的藥液滴在了雲黛紅腫的虎口上。
他這副模樣實在太誇張了,饒是雲黛已經和他比較熟了,一時之間還是無法適應。
雲黛難得看起來有些無措, 縈繞著她的那股清冷孤傲也在這時散去了不少。
“多、多謝六師叔。”她磕磕巴巴地說道。
“和師叔這麼客氣做什麼, 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樣, 對自己的徒弟不聞不問。”沈長玉說得陰陽怪氣的, 顯然是在指桑罵槐。
蘇秋娥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知道雲黛近些日子轉當劍修後, 有了很大的進步,那日在醫館與她爆發衝突時, 她也看出了她的身手很乾淨利落。
可今日還是她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雲黛完整的實力。
昔日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師妹, 竟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而見識到了雲黛那冷冽又無畏的模樣,蘇秋娥才仿佛是突然驚醒了一般,她才意識到, 也許自己以前真的誤會她了。
雲黛怎麼可能嫉妒葉師妹, 以她的天賦, 放眼整個萬仞閣恐怕都沒有人有資格被她嫉妒。
這個想法讓蘇秋娥想到了很多過去的事,她想起雲黛剛入門時,那乖巧又倔強的模樣。
不過才五歲的小女孩, 孤身來到陌生的地方, 心裡明明充斥著不安和恐懼, 卻總裝著堅強, 隻在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自己這位師妹,總喜歡伸出胖乎乎的手,揪著她的衣角, 說要給她吹笛子聽。
那些回憶讓蘇秋娥心底生出了一種悵然若失的疼痛感,如果說雲黛從未嫉妒過葉師妹,那自葉師妹入門以來,她的那些戒備與偏見,又算是什麼?
是她親手將她一手帶大的師妹推了出去,蘇秋娥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恍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與師妹的關係是否還能修複。
“就說我們雲黛很厲害嘛!”給雲黛上完藥的沈長玉露出了與有榮焉的表情。
玄誠子也欣慰地晃了一下拂塵,他雖一句話沒說,但那副站隊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沈長玉又看向了靜隱尊者,得意洋洋地道:“怎麼樣呀掌門師兄?是不是比你那個徒弟厲害。”
“看看!一個能輕易擊敗幻影雷獅,一個卻被雷火打傷了,你就說,雲黛這個實力,她用得著偷彆人摘的靈果嗎?”
“她去靈刹山就像回家一樣輕鬆,千靈紅沙果她更是想摘多少就摘多少,還不至於貪圖彆人費儘千辛萬苦摘來的。”
沈長玉說著還頗為驕傲地瞥了一眼仍藏在蘇秋娥身後的葉兮顏。
葉兮顏:“......”
“師叔說得是,”葉兮顏小聲道,“我也始終覺得這可能是誤會,原本還想著要同雲師姐好好說清楚的,可雲師姐實在太衝動了,每次都不等我將話說完,我......”
沈長玉聽著聽著,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他的目光落在了葉兮顏身上,隻覺得心底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這般說完之後,他竟覺得,她說得還挺有道理的,雲黛是太衝動了,她總是很衝動,很多事情明明不需要硬來,她卻非任性胡鬨。
這些細碎的想法令他也不覺對雲黛生出了幾分埋怨來。
他下意識就看向了雲黛,卻發現雲黛竟也在看他。
她的眼神冷冰冰的,令沈長玉一瞬間驚醒。
他剛剛都在想什麼?他再看向葉兮顏時,眼神已發生了變化,帶著戒備與審視。
剛剛那是什麼?是天狐族的獨門秘法,靈媚術嗎?
不,不對,靈媚術雖以詭異聞名,但這種攝人心魄的術法是不可能完全繞開修為的,葉兮顏不過才第二境,她若強行對已至第九境的他使出靈媚術,必定會立即被反噬,神魄也會遭到重創。
所以她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沈長玉心思急轉間,腦海裡又冒出了許多彆的片段。
他對這個葉兮顏其實是有印象的,甚至這個印象很不錯,因為之前葉兮顏和其他內門精英弟子一樣,都在靈竹墟練劍,他也指點過她很多次。
可比較奇怪的是,沈長玉自詡自己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門內那些小孩哪個沒被他揍過,就連雲黛都經常被他揍得一身是傷。
可對這個葉兮顏,他還真沒下過重手,每次指點她的時候,他見她力竭了,都會下意識收手。
很奇怪,每次想像揍飛其他弟子那樣把葉兮顏揍飛時,他都會生出一種難言的憐惜與不忍之情,更奇怪的是,他在此之前竟從未意識到這點。
所以......這個葉兮顏絕對有問題!
沈長玉心中一凜,聯想到門內曾經傳出的那些謠言,包括其他弟子對雲黛的態度,他突然就反應了過來。
葉兮顏在針對雲黛!
她到底想做什麼!
這個懷疑冒出來的瞬間,葉兮顏就突然微微偏頭望向他,神情無辜又真誠:“六師叔可是有什麼吩咐?為何要這般看著弟子?”
少女輕輕軟軟的聲音,像一陣悅耳的曲調,慢慢在沈長玉的耳邊流淌,他一瞬間有些恍惚,待他再回神時,他竟有些想不起剛剛自己想到什麼了。
他剛剛在想什麼?
好像......真的想不起來了。
真奇怪,他都一個第九境的長老,居然會突然恍惚。
大概是昨晚連夜趕路太累了吧。
他再看向葉兮顏時,就發現這位師侄的臉色似乎較剛剛蒼白了幾分,顯出幾分病弱感來。
他下意識便安慰道:“想來你與雲黛的事就是一場誤會,現在誤會也算解除了,你們都是萬仞閣的弟子,希望你們日後能冰釋前嫌。”
雲黛暗自皺了下眉,她其實一直在觀察葉兮顏,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葉兮顏剛剛好像做了什麼。
沈長玉作為長老雖不至於對一名弟子有太大的敵意,但雲黛卻能看出來,沈長玉因為自己並不太喜歡葉兮顏,甚至言語之間還有將葉兮顏與她比較的意思。
可剛剛卻不知怎的,隻眨眼間,沈長玉對葉兮顏的那些不滿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他看向葉兮顏的眼神甚至帶了幾分長輩對晚輩的安撫和......憐惜?
沈長玉會對晚輩憐惜?這話說出來,這位六長老恐怕自己都不會相信。
而且雲黛還發現了另一個問題,葉兮顏看起來好像比剛剛虛弱了不少,就像是大病初愈,傷勢剛好。
可她分明記得今日剛來時,葉兮顏還面色紅潤,整個人靈氣十足。
雲黛畢竟也算活過三百多年的人了,她見識過很多奇怪的東西,心中也隱隱有了猜測。
也許葉兮顏擁有著某種可以蠱惑人心的秘法,且這種秘法可以無視修為的差距,對任何人施展。
但每次施展,它都會對葉兮顏的身體造成負面影響,令她付出一些代價。
所以,葉兮顏剛剛可能就是用了這種方式,蠱惑了沈長玉,但同樣的,她也受到了影響。
這樣看來,自己身邊的這些人,會一個個地偏向葉兮顏,好像更加說得通了。
隻是沒想到,就連聖尊境界的靜隱尊者,她親愛的師父,也會受到這種影響,對葉兮顏情根深種。
這個認知讓雲黛覺得實在好笑,她心底甚至生出了幾分嘲諷之意來,但同時,她也警戒了起來。
若葉兮顏這個能力的影響力太大,她身邊恐怕一個能信的人都沒有了。
眾人皆心懷鬼胎,靜隱尊者卻一直沒開口,他沉默地微垂著頭,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雲黛偷盜葉兮顏的靈果,冒領葉兮顏的功勞之事,還需要靜隱尊者這位門派掌門兼雲黛的師父來做出評判。
“掌門師弟,事已至此,你看......”玄誠子將話頭拋了出來,等待著靜隱尊者去接。
所有人都看向了靜隱尊者,他也終於在此時抬起了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在他不遠處的雲黛。
雲黛看起來很冷靜,那種冷靜仿佛不管他對她做出任何決斷,她都無所謂,是一種不該在她這個年齡出現的寵辱不驚。
突然,靜隱尊者眼神一冷,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他右手猛地向雲黛伸出,五指合攏一抓。
獨屬於聖尊境界的靈氣波動霎時放出,雲黛首先感覺到的是窒息與沉重,她仿佛被無數巨石壓入了最深最冷的水底,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她的口腔裡出現了越來越重的血腥味,腳下的符陣咒文也大放光芒,形成一層層的靈罩將她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靜隱尊者竟然啟動了玄淩殿的天羅地網陣,將她關在了裡面。
玄淩殿被建造之初,本便是用來審判犯人的,審判門內的叛徒,也審判心懷不軌的魔域之人。
所以繪製在這裡的天羅地網陣,是萬仞閣開山祖師在坐化之前用自己的劍氣凝練而出的變陣,隻需控陣之人的一個念頭,困陣便可瞬間轉換為殺陣。
此陣法擁有著及可怕的殺傷力,包含著開山祖師全力斬出三劍的威能,即使雲黛還有前世的實力,她也得殊死一搏才能破陣而出。
這是隻有擁有萬仞閣掌門令之人可以操控的陣法,也是開山祖師為萬仞閣留下的最後的一道防護。
雲黛沒想到,靜隱尊者竟會突然對她用出這樣的大手筆,他到底想做什麼?
或者說,他到底在害怕什麼?他就這麼忌憚她嗎?
“掌門!”
“掌門師弟!”
“師父!”
所有人都驚呼出聲,就連葉兮顏都露出了茫然之色,眼前這個發展是他們所有人都沒料到的。
沈長玉已顧不得太多,他直接飛身入陣,擋在了雲黛身前,幫她卸去了大半威壓。
雲黛隻覺肩上一輕,她猛地向前踉蹌了一步,又趕忙將無名劍往地上一撐,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雲黛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忍住,壓著唇角咳了幾聲。
沈長玉的表情很凝重,他早已招出自己的本命劍,漆黑的墨馳紅光大盛,懸浮於半空,擋在了他和雲黛身前。
“六師叔......”雲黛沒想到沈長玉竟然會毫不猶豫地跳入天羅地網陣中,擋在她身前。
以她這些日子對沈長玉實力的判斷來看,這陣法若真從困陣變成了殺陣,彆說三劍了,沈長玉連一劍都擋不下來,他連人帶劍會瞬間被斬得粉身碎骨。
沈長玉沒看雲黛,他抬手將雲黛護在了自己身後。
玄誠子也站了出來,恰擋住了靜隱尊者看向雲黛的視線,他沉聲問道:“掌門師弟,這是何意?”
靜隱尊者的手還朝他們的方向伸著,屬於聖尊的威壓並未消散,靜隱尊者的眼底散發著盈盈的藍光,額間來自於萬仞閣掌門令的赤紋也仿佛擁有了生命般地流淌閃耀著,
他的眼神很冷,不參雜絲毫感情。
“二位長老還是快些躲開,你們身後之人,乃是潛入我萬仞閣的奸細。”
“或者說,”靜隱尊者的視線越過玄誠子的肩膀,落在了雲黛身上,目光灼灼,“你到底是何人,奪舍我徒兒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