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黛看著段青涵給她發來的信息, 眯起了眼。
不久之前他們才把關係鬨得那麼僵,她還完全不留情面地扇了他一巴掌,可轉眼間段青涵就如此不計前嫌地提醒她, 還真是熱心大度的大師兄。
雲黛沒有回段青涵的消息,她再次掐訣施展出了神窺術。
畫面如水波般在視野裡層層蕩開, 逐漸清晰, 率先映入雲黛眼簾的,正是段青涵的臉。
“葉師妹,你感覺如何了?”段青涵關切地向葉兮顏詢問著,而在他側旁站著的,是蘇秋娥。
雲黛冷笑了一聲, 原來她親愛的大師兄和二師姐都在葉兮顏這兒啊,怪不得段青涵消息那麼靈通, 師父才一回來,他就立馬發來了消息。
她親愛的大師兄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那頭對葉兮顏小意溫柔,這邊又對她照顧安撫。
葉兮顏露出了清淺的笑, 她搖了搖頭:“師兄師姐不必擔心我,有療傷丹壓製,疼痛並非太過難忍。”
她說罷就仰頭向另一個方向看去:“師父......都怪弟子學藝不精才受了傷,讓您如此辛勞地奔波。”
少女的眼睫微垂,那雙濕潤的眼眸中像盈著淚光, 柔弱得令人憐惜。
雲黛順著葉兮顏的目光掐訣轉動視角, 那道仿佛永遠衣不染塵、高高在上的清冷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
“無妨。”靜隱尊者手掌微抬,一團冰藍色的液體從他的掌心浮了出來。
這便是用來為葉兮顏療傷的玄天寒水。
“你會受傷也是為了宗門,不必太自責。”
他邊說邊抬頭望來,那一瞬間, 雲黛終於透過神窺術和靜隱尊者對上了視線,而靜隱尊者冷淡的面容上也在這一刻出現了細微的波瀾。
“誰?”
靜隱尊者發現她了!
在被鎖定到之前,雲黛迅速將潛伏於葉兮顏體內的那一縷神魄散去,又關閉了神窺術,收回了目光。
做完這一切,她皺眉捂住了自己的右眼,驟然的抽離感讓她有些眩暈,不過靜隱尊者能察覺到她的窺視她倒不覺得奇怪。
她如今不過第三境的修為,而靜隱尊者已是聖尊,他們之間的修為差距實在太大,不是通過技巧可以彌補的。
雲黛緩了一會才將捂在眼睛上的手放下,她的眼神變得陰鬱幽深。
和靜隱尊者比起來,她現在的修為還太低了,她需要時間,隻要再給她多一些時間,她就可以把萬仞閣重新奪回來了。
......
靜隱尊者突然斷喝出聲,令屋內的幾人都驚了一下。
“師父,怎麼了?”段青涵出言問道。
靜隱尊者沒有回答,隻緊緊盯著葉兮顏,像是在尋找什麼。
“師父?”葉兮顏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然地縮了縮。
“你近日可遇到過什麼不同尋常的人?”
葉兮顏有些疑惑:“我這些時日都住在醫館,偶爾外出也隻是在醫館附近走動,遇到的人也隻是同門的師姐師兄......有什麼不對嗎?”
靜隱尊者皺眉聽著,半晌搖了搖頭,安撫性地道:“沒事。”
很顯然,他不準備把自己的發現說出來。
......
雲黛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她在思考今日發生的那些事。
首先是有關於芳久淩和葉兮顏的,她並不打算將葉兮顏的真實身份揭露出去。
芳久淩說她的身份萬仞閣的長老都知道,這就說明,真相對於葉兮顏不會造成任何損失。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雲黛甚至不知該將這些事情揭露到哪去。
萬仞閣如今的掌門是靜隱尊者,但實際上他並不怎麼管事,門內事務都是交由蘇秋娥在處理。
葉兮顏的事情涉及到了神都皇族,蘇秋娥是沒有資格發落葉兮顏的,所以這件事最後還是會落到靜隱尊者手裡,由他來評判。
以他對葉兮顏那份齷齪又難言的心思,他不可能真的對葉兮顏做什麼的,更何況七宗表面上可是與世家皇族交好的,萬仞閣不可能去得罪葉氏。
至於葉兮顏來到萬仞閣為的是奪取她的靈骨,雲黛更不打算將這件事捅出去,靜隱尊者不會為她做主的,而此事若知道的人太多了,反倒可能吸引來更多覬覦她靈骨的目光。
還是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雲黛現在的修為還太低了,她需要修煉,需要提高自己。
明日靜隱尊者會召見問責她,對此雲黛倒沒有過分擔心,她第三境的修為在聖尊面前的確有些不夠看。
但究其根本,她這些日子也的確沒做出任何不符合門規的事,靜隱尊者沒有理由責罰她。
雲黛其實早考慮過這點了,所以自她重生以來,她都隻是在打擦邊球,讓靜隱尊者挑不出她的錯來。
不過唯一有些難辦的是,靜隱尊者作為她的師父是她的直係長輩,他有無理由問責她的資格,就像罰她跪在山門前那次,他的所作所為也不過被歸類到了長輩教導小輩的範疇內。
也就是說,隻要不傷她根基,毀她修為,靜隱尊者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懲戒她的。
不過她也並不懼怕,雲黛冷笑了起來,靜隱尊者明日召見她,就算很生氣,也不能真的把她怎麼樣。
那日在山門前靜隱尊者抽了她兩道煉魂鞭已經算是很出格了,她現在也算是宗門的精英弟子,不似之前那般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廢柴,靜隱尊者不會讓自己背上殘害門內精英弟子的惡名的。
......
雲黛第二日一早就來到了紫陽峰的玄淩殿,此處是掌門處理各項事務的地方。
她踏著刻了一地的繁雜符文,向前走去。
這是一座半鏤空的大殿,頭頂照下一片圓形的天光,若舉目望去,就恰好能看見遠處的雪景,可風雪卻吹不進來分毫。
這些嚴密的防護將這座大殿包裹得密不透風,雲黛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就捏緊了,平日裡玄淩殿的防護陣是不會開的,今日這些咒文靈術卻散發著淡淡的靈光。
靜音尊者這是在做什麼?不過是審問一個第三境的弟子,至於將陣法齊開嗎?
鶴發童顏的男人坐於上首座,他神色冷峻,手指輕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教人看不出喜怒。
段青涵和蘇秋娥也已經到了,他們恭敬地站在下手的位置,齊齊向雲黛望來。
令雲黛頗為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葉兮顏,葉兮顏站在段青涵和蘇秋娥對面,也正望著雲黛。
她的臉色已恢複了紅潤,整個人也沒了那種病弱感,反倒顯得嬌俏又靈動。
她的傷被玄天寒水治好了。
雲黛走至近前,抱拳行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免禮吧。”靜隱尊者擺了擺手。
雲黛放下手的同時將視線也垂了下來,她沒打算先發製人,她要看看靜隱尊者是什麼態度。
“你可知為師喚你過來所為何事?”靜隱尊者這般問道。
“師父不說,弟子又如何能明白呢?”雲黛慢吞吞地說道,說話期間,她也在暗暗地打量著靜隱尊者。
她這位掌門師父將自己的情緒掩蓋得太好了,單從表面來看,雲黛根本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但卻又能隱約捕捉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隻是她說不清那份危險到底是因為靜隱尊者的確對她懷著惡意,還是單純隻是因為自己的這位師父的修為實在太深不可測了。
“那就先說說,你與封離鬥法比試時,為何要那般歹毒地將他重傷吧。”
這並不是一個讓人出乎意料的問題,雲黛神色平靜:“刀劍無眼,比試鬥法時受傷在所難免,我與封師弟比試時身處守元陣中,便以為一切周全了,誰想還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她語氣坦率,眼神真誠,令段青涵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若非這三人都曾在醫館裡見識過雲黛那瘋狂到令人發怵的模樣,他們可能真的會信了她的鬼話。
靜隱尊者還是沒給出任何有指向性的態度,他繼續問道:“既是無意的,你又為何那般恰巧地將封離的生息給切斷了,使得他的舌頭再無法複原?”
“師父,您也知道,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是音修,雖私下裡也沒疏於對劍術的練習,但實戰的機會卻很少,您看門內沒有幾人了解我的劍術便能看出來。”
雲黛神色自若:“弟子隻是拿劍的手太生了,才不小心重傷了封師弟,並非故意為之。”
至此,雲黛所言都是可以邏輯自洽的,但靜隱尊者還是神色不顯,他仍盯著雲黛,像是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
“師父,雲師妹應當真的不是故意的。”段青涵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說了一句。
蘇秋娥也道:“雲師妹以往從未在守元陣中與同門比試過,想來是不了解守元陣的原理,才出現了這樣的意外。”
她今日和段青涵一同前來,就是專門為雲黛說情的,雖說自葉師妹入門之後,雲黛就因嫉妒葉師妹做出了許多出格的事。
但前些時日段青涵找她談了談,她便覺得也許越是責罰雲黛,她對葉師妹的嫉妒與怨恨就會越強。
雲黛本就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還是希望雲師妹能早日想通,當然,她更加擔心的是,雲師妹因過度的憤恨而對葉師妹做出更過分的事來。
那日在醫館她鬨的那一出就已經讓蘇秋娥有些心有餘悸了。
靜隱尊者沒再接著說話,一時之間,玄淩殿都陷入了沉默。
這位萬仞閣的掌門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將段青涵和蘇秋娥的話聽進去。
半晌,他才又問道:“那在雲珠池時,你又為何要對兮顏出手,你對此可有什麼解釋?”
雲黛沒馬上回答靜隱尊者的話,而是輕飄飄地看了葉兮顏一眼,葉兮顏明顯瑟縮了一下,像是害怕雲黛會當眾對她出手似的。
雲黛覺得有些好笑,若不是她用神窺術親眼見識過葉兮顏在芳久淩面前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就連她可能也會被她給蒙騙過去。
“師父,你看葉師妹不也沒被我傷著,我也不過是同她鬨著玩而已,並非真的要對她動手。”她說這話的語氣極為輕鬆,葉兮顏卻面色一白,臉上顯出了幾分委屈。
靜隱尊者果然“哼”了一聲,不打算買賬:“你對兮顏出手,是因為你冒領了她的功勞,又被為師拆穿了,所以惱羞成怒!”
聖尊的威壓伴隨著靜隱尊者的訓斥,鋪天蓋地地朝雲黛罩了下來。
“師父息怒!”段青涵三人被靜隱尊者突然放出的氣勢驚得齊齊跪倒在了地上,雲黛卻一動不動地立著,冷靜坦蕩得出奇。
段青涵原本就覺得此事有蹊蹺,便小心翼翼地道:“師父,也許這之中真的存在什麼誤會,或許可以讓雲師妹和葉師妹再次複盤一下那日發生之事。”
“誤會?這有什麼可誤會的?錯便是錯了!她卻至今都不知悔改!哪有個名門弟子的模樣!”
葉兮顏紅了眼眶,期期艾艾地道:“還請師父不要為難雲師姐,雲師姐應當隻是一時想差了,弟子不會怪罪她的。”
雲黛看著葉兮顏演戲,心裡莫名覺得有些詭異。
她在想她要怎麼回答,現在這個情況,她這位掌門師父大概是要無原則地偏向葉兮顏了,而她還沒有能力去對抗聖尊境界的靜隱尊者。
那難道她真的要認下自己沒做過的錯嗎?
“師父,”蘇秋娥這時也開口了,“雲師妹畢竟年輕氣盛,那日被責罰訓斥了,心裡難免過意不去,但就像雲師妹說的那樣,她也並未真的傷到葉師妹,她如今已經知錯了。”
說著她還暗示性地看了雲黛一眼,仿佛是在給她遞台階。
靜隱尊者沉默了片刻,這才又將目光落在了雲黛身上,他沉聲問道:“所以......你現在可願認錯,然後給你葉師妹道個歉?”
雲黛也抬頭看向了靜隱尊者,隨後她又瞥向了葉兮顏,葉兮顏滿臉的委屈與倔強,她小聲道:“師姐,我不會怪你的。”
也就在雲黛即將開口時,兩道遁光突然從天際墜落,於玄淩殿最頂端的圓形鏤空處闖入,直落到了幾人眼前。
這一切實在太過突然,就連靜隱尊者都站起身來,皺眉望去。
靈光散去,兩道身影便露了出來,是沈長玉和玄誠子,而沈長玉的肩上似還扛了個什麼東西。
那東西非常巨大,毛茸茸的像一座小山,乍一看去幾乎要將沈長玉整個人都壓垮了,隻是小山上貼滿了符籙,令人看不清全貌。
“認什麼錯!當然不能認錯!”沈長玉大聲嚷嚷了起來。
靜隱尊者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不知二位長老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還能為什麼事?”沈長玉隨手將肩上的東西扔在了地上,“我們當然是來給你那個小徒弟討個公道的!”
他邊說著,邊掐訣散去了所有符籙,於是他帶來的那個奇怪的“小山”也完整地展現在了眾人面前。
雲黛定睛一看才發現,沈長玉和玄誠子竟然抓了一頭活的幻影雷獅過來。
這東西就是鎮守在千靈紅沙果附近的妖獸,修為足有第五境。
在場的幾個弟子見狀都全身緊繃,露出了警戒之色。
這場面實在太超前了,此處可是萬仞閣的玄淩殿啊!如此嚴肅的地方,六長老居然扛了一隻妖獸闖了進來。
幻影雷獅被解除了禁製後也立馬抖了抖毛,拱起背,凶狠地對著眾人“嗷嗚”了一嗓子。
雷火之力隨著他的吼聲在空氣裡湧動,透著濃濃的危險氣息。
沈長玉對此毫不在意,他旁若無人地衝著雲黛招了招手:“小師侄,磨蹭什麼呢!趕緊過來!”
“你師父不是質疑你嗎?你就當著他們的面,把這頭毛獅子給擊敗,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冤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