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老太太早在陳婆子來幫桑蘿問能不能買到雞時, 應承下來,就猜著今天人會來家裡,她這天下午特意哪兒也沒去, 就在家等著了。
果真見著了。
老太太笑吟吟把兩人往屋裡請, 一邊走著,一邊打量桑蘿。
這一打量, 就覺得這姑娘眉眼其實生得很好,身上的肉要是養回來了, 絕對的俊俏。
最引得盧老太太注意的是那一雙眼,目光有神, 清正。
這樣的人性情堅毅,心思也正。
“最近總聽家裡孩子說起你,可是叫我見著了,果真是個能乾孩子。”
一邊誇著桑蘿,一邊就喚兒媳去泡薄荷茶端南瓜子待客,一個年輕媳婦聽到聲音就從屋裡出來, 與陳婆子打了聲招呼, 對桑蘿點了點頭,就往灶屋去。
桑蘿叫住了, 又對盧老太太道:“盧家阿奶,快彆麻煩,我就是過來買雞的,今天剛買了幾隻雛鴨回來,不瞞您,這趕著回去搭雞窩鴨棚呢。咱們要敘話呀,等後天您上我家去,到時候時間充裕, 您容我招待招待您和叔叔嬸子們。”
聽桑蘿這樣說,盧老太太才沒再堅持,笑道:“那也行,你有事忙我也不強留,那我帶你到屋後看雞去,你自己挑兩隻喜歡的。”
說到這裡,招手讓那年輕媳婦到身邊,與桑蘿介紹道:“這是我一兒媳,你可以喚她一聲一嬸子。”
又笑著與自己兒媳道:“柳娘,這是阿烈媳婦,想來你是曉得的。”
王柳娘還真知道,阿戌最近時時掛在嘴邊,最羨慕的就是家裡的堂兄們能去沈安家裡乾活了。
她臉上難得有笑容,與桑蘿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桑蘿也回以一笑,喚了一聲盧一嬸子。
一旁的陳婆子看到王柳娘這一點笑容,眸光動了動,盧老太太唇角也向上彎了彎,溫聲與一兒媳道:“你既出來了,就歇一歇,彆見天在屋裡織布,人總要走動走動,活乏活乏筋骨,身子才能好,天天盯著織布,年輕時不覺,再長幾歲眼睛就該熬壞了。”
王柳娘點頭:“娘,我知曉了。”
說話溫言細語,骨子裡都透著溫柔的人,卻又好似有種說不上來的愁鬱。
盧老太太沒再多話,引著陳婆子和桑蘿一起出了院子,往屋後走,一個瞧上去和秦芳娘差不多年齡的婦人聽說要抓雞,從灶房出來,默默跟在了幾人身後,盧老太太看到她,又與桑蘿引見:“這是我大兒媳,你也可以喚一聲大嬸子。”
桑蘿少不得喚一聲盧大嬸子。
那婦人朝桑蘿笑笑:“是阿烈媳婦吧,這些天常聽我們家拴柱、鐵柱和虎子說起你。”
聲音微揚帶笑,與剛才從屋裡出來時的靜默模樣大不相同。
桑蘿笑:“是我得謝謝他們,幾個孩子也幫大忙了,不然我今天還住不上新房。”
盧大郎媳婦聽桑蘿誇兒子,就笑得眉開眼燦,很是開心。
盧家屋後也是挨著山的,雞棚就搭在山邊,這會兒雞都沒在雞棚裡,而是就在屋後的地上刨土覓食,約莫有十來隻。
盧老太太道:“這些都是我家養的雞,那些半大的是今年四月自家母雞抱的窩,你自己看看,想要哪隻指給我,我給你抓了就行。”
桑蘿隻這麼一看就笑道:“盧阿奶您這雞養得精神,隨便哪隻也是好的,哪裡用挑?我隻選兩隻花色好辨彆的就成。”
前頭半句話倒不是虛讚,鄉下散養的走地雞,少有蔫噠噠的,這一群雞個頂個的精神。
桑蘿視線掠過那一群半大的雞,挑了一公一母兩隻瞧著就歡實的。
盧老太太笑著點頭,她還沒動,一旁的盧大郎媳婦就道:“娘,我來吧。”
說著已經上前,身手極是嫻熟利落,幾下一撈,桑蘿看中的一隻雞就被她摁住,提在了手裡。
一隻雞被逮了,旁的雞都飛撲著四散奔逃,盧大郎媳婦也不急,把手上那隻用草繩把腳綁了,裝進桑蘿的布袋裡,轉身就回去拿了食盆,拿出來敲了敲,隻上午剩的一點糠拌菜往地上一扒拉,一群才跑走的雞就傻愣愣的衝鋒著回來搶食了。
第一隻又被她精準逮住。
陳婆子在旁邊笑著與盧老太太道:“你家春娘是真能乾,你有福氣。”
盧老太太笑著應下,少不得把秦芳娘也誇一誇。
兩個老太太商業互誇,桑蘿利索把布袋捆好,遞給盧大郎媳婦,笑道:“盧大嬸子,勞煩您稱稱看這兩隻雞多重。”
盧大郎媳婦點了點頭,轉身回屋去取稱,盧老太太便招呼陳婆子和桑蘿:“咱們也回屋裡去,就到屋裡稱,這外頭曬著呢。”
一行人過去,盧大郎媳婦已經取了稱出來,看到桑蘿幾人過來了,就當著桑蘿的面把手裡的布袋鉤上稱了稱,又把稱星和揚起的稱杆給桑蘿瞧瞧,報了個斤數。
價格之前是說的照市價給,桑蘿算了算,從錢袋裡取了一串整錢,數出四十一枚放加錢袋,把餘下的五十八文錢串好遞給了陳老太太,笑道:“阿奶,這裡是五十八文,您看看對不對。”
盧老太太一聽這數,搖頭:“哪要五十八文?鄉裡鄉親的買東西要是和市價一樣,那叫什麼鄉親。”
也不數錢,從桑蘿給的那一串錢裡摸出兩文就遞回給了桑蘿:“五十六文吧,算是一隻雞便宜一文。”
桑蘿笑了起來,爽快接過那錢:“行,那我也不推脫了,承了阿奶的關照。”
盧老太太彎了眼,跟一旁的陳婆子笑道:“這大方勁兒就怪討人喜歡的。”
“誰說不是。”陳婆子也笑,倆老太太能處到一塊去,看人看事其實有很多共通之處。
陳婆子知道桑蘿回家去且有得忙,道:“行了,我還得帶她往村正家再買兩隻,你忙你的吧。”
聽到桑蘿還要再買兩隻,一旁的盧大郎媳婦眸光就閃了閃,等人走遠了,小聲與自家婆婆道:“娘,這桑氏日子還可以呀。”
老太太瞧她一眼:“勤快肯乾,日子自然是能起得來的。”
盧大郎媳婦訕訕,不多說話了。
另一邊,離得盧家有一段了,桑蘿也好奇:“阿奶,盧家大叔和叔我都見過,好似沒見過盧家一叔?”
陳婆子的步子微頓了頓,沉默著走了一小段兒,才道:“怕是已經沒了。”
桑蘿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一時愣愣:“怎麼會?”
陳婆子看她一眼,歎氣:“你家阿烈,我家大山,盧家一郎和施家大郎,都是那年一起被征走的,不止他們四個,村子裡去了十幾個人呐,一個都沒能回來。”
“年初聽說有人回來,我們一個村一個村的走,鄰近十多個村,活著回來的總共不足一十人。”
老太太說到這個,肩背似乎都佝僂了幾分。
她勾起個笑,強打起精神,提點桑蘿道:“後天家裡辦酒,你施家大嫂子應是也會去,記著莫要問到你施家大叔的事。”
這幾年,他們這一帶大家都曉得,碰上那不相熟的人家,要是看到家裡男人沒在,彆問,問就容易捅到人的傷心事。
桑蘿這時才知道為什麼那位年輕的盧一嬸子哪怕是對她笑,眉間都籠著一層揮散不開的愁鬱,人好似總少那麼幾分生氣。
如果說中午買回一堆家什的時候,她還覺得歲月向好,未來可期,眼下就也添了幾許憂愁。
古代的戰爭才是百姓最大的苦難,她才穿越來多久,許多事情怕是都沒有遇上過。
桑蘿沒有問為什麼總是征戰這樣的話,隻點點頭:“我知道了。”
想到老太太的長孫也是一樣情況,又有些歉疚的看了看陳老太太。
老太太笑笑:“沒事,你也不知情,況且活在這樣的世道裡,人也得學會自己開解自己,不然可怎麼辦?”
要怎麼活?
長長出了這一口氣,老太太整整神色,打起精神轉了話題,給桑蘿介紹起村正家來。
“咱們村裡人家不多,要說家裡人丁興旺,盧家是一個,周村正家算一個。”
“周?和周裡正是一家嗎?”
陳婆子點頭又搖頭,“同一個祖宗下來的,但得是第四代了,算是宗兄弟,關係上已經不那麼親近了。”
桑蘿自身孤兒出身,對於一些宗親概念是非常模糊的,但她有原身記憶,倒是聽得懂老太太口中的宗兄弟是什麼意思。
在大乾朝,第一代是親兄弟,第一代叫堂兄弟,第代為族兄弟,到了第四代,就是老太太說的宗兄弟了。
這樣看來血緣關係確實已經很淡了。
能做村正,生活水平通常是整個村子裡最好的,周村正家就是這樣,雖也是夯土的泥房,但人家屋頂上鋪的是瓦,與彆的村民統一的繕著稻草有著明顯區彆。又因為家中人丁興旺,房子也大,雖也是土坯房,被十裡村其它人家的房子一襯,莫名就顯出了一兩分氣派來。
陳老太太平時人際關係應該相當好,笑吟吟與誰家都能說上話,周村正家也一樣。
簡單幾句說明來意,村正媳婦就打量桑蘿:“這就是阿烈媳婦呀,來咱村裡有些日子了,從前倒是沒有碰上過面。”
辦理戶藉一應事情都是直接到鄰村找裡正,村正隻是平日協助裡正工作,再協調協調鄰裡關係,處理些個糾紛事宜,所以桑蘿這樣很少出來的,村正家的人沒見過她還真不稀奇。
陳婆子就笑著與桑蘿道:“這是咱們村正媳婦,按輩份你叫嬸子。”
這村正媳婦的年紀也與秦芳娘不相上下,看來村裡的周村正還是個頗年輕的。
桑蘿笑著就喚了周嬸子。
周村正媳婦笑笑,領著兩人往雞棚去,一邊道:“我家養的雞也不算多,不過聽說你剛蓋了新屋,這個時候也買不著雞苗了,所以勻出兩隻給你沒問題,你自己挑一挑吧。”
桑蘿這回挑了兩隻小母雞,加上從盧家買的那兩隻,就是一隻公雞隻母雞,再養上兩個月應該就能下蛋,隻母雞,一天能有個蛋的話,她們自家吃是夠了。
周村正媳婦也是利落人,抓雞綁腳稱重,乾得很是麻利。
這兩隻雞比盧家那兩隻略輕少許,正正好,也是五十六文。
兩家沒什麼交情,自然也沒什麼人情價的說頭,周村正媳婦笑吟吟收了,桑蘿和陳婆子這才告辭。
路過陳家,桑蘿想起今天沒從縣裡買菜回來,想到晚上的吃食,野菜自家就有,開口問陳婆子買了兩個雞蛋。
話一出口,就從錢袋裡摸出兩文錢來先塞給老太太,一個子兒都不能少收的架勢。
不怪桑蘿這樣,實在是蓋房子那段時間在陳家做飯,老太太買菜加掌勺,私底下沒少貼補她雞蛋,一開始桑蘿還不知道,時間長了哪能一點沒覺察?
陳家養的那幾隻雞,打從她家蓋房子起,每天下的雞蛋一多半都搭給她了。
那時兩家搭在一塊兒吃飯,老太太總覺得一大家子都跟著她吃白米飯吃肉像是占了她天大的便宜,心裡總過意不去,悄悄貼補她一點就覺得心裡舒坦自在了。
所以桑蘿也就不說什麼,但現在房子也蓋好了,她在自家開火,哪還敢占老太太這便宜。
陳婆子一瞧她那神色,笑了:“放心,會收,老婆子我靠這雞屁股營生呢。”
樂嗬嗬把錢往袖裡一塞,進去給她拿雞蛋去,就是出來的時候手上還多了兩個茄子:“來,搭頭。”
桑蘿噗嗤笑出來,也不客氣,笑吟吟道了謝,一手提著布袋子,又提溜著兩個茄子的柄,另一手握著兩枚雞蛋,正要走,想起自己買回來的那袋穀子,道:“阿奶,那穀子我晚點兒過來舂米。”
陳老太太就側身往自家院裡瞄了一眼,笑:“沒在了,一準兒是你嬸子幫你舂好送過去了,你回家看看去。”
回到家裡,草屋簷下當真是她買糧的那個糧袋。
沈安跑了幾趟,已經把稻草和席子都抱回了家,床都鋪上了,兄妹倆在新床上又坐又躺,上頭得厲害,聽到桑蘿回來的動靜,這才從新床上爬下來,樂顛顛迎了出來。
“大嫂,小鴨我喂過水,先關在後院啦。”
“大嫂,有田嬸子幫咱把米舂好了,米我倒米缸裡了,糠都倒在布袋裡。”
小兄妹倆一前一後奔到桑蘿近前,把該告訴自家大嫂的事情都說了,兩雙眼就盯著他們大嫂手上那個不時掙一掙的布袋,沈安一邊幫著接過茄子雞蛋,一邊眼睛放光的問:“雞也買回來了?”
桑蘿笑:“買回來了,先關後院去熟悉兩天,等我搭好雞棚了以後再放到屋外放養,以後晚上就趕回雞棚裡關上。”
提著布袋進到後院,把院門一關,布袋放下,從裡邊一隻一隻把雞掏出來,再把綁了腳上的草繩給一一鬆了。
四隻雞一得解脫,滿院子亂躥,嚇得院子角落趴在細乾草上的鴨子咿咿咿咿擠作了一團,原本空曠的後院登時雞飛鴨叫,熱鬨非凡。
沈寧眼睛晶亮:“大嫂,我去采些蒲公英和艾葉草回來,再找些稗子,拌點兒糠就能喂雞。”
稗子是稗子草的果實,稗子草還有個名字,狗尾巴草,狗尾巴草的實在荒年裡是人都拿來當糧食吃的,喂雞喂鴨都沒問題。
小姑娘對養雞養鴨還挺專業,顯見得從前是沒少乾這些活的。
桑蘿笑著應道:“行,不過要注意,這幾天喂食你得看著些,彆讓鴨也吃了雞食,它們還小,好些東西還不能吃的,最近的吃食都得單獨另做。”
“知道了。”兄妹倆應一聲,就撒丫子小跑出門去了。
桑蘿看了看隻小鴨的情況,見適應得還好,那四隻剛買回來的雞適應了一會兒也不那麼鬨騰了,四處轉悠,也沒見有啄咬小鴨的行為,也就帶上門出了後院。
先進草屋裡看了一眼,床鋪鋪得挺齊整,牆角還立著些稻草,想來是多出來的,桑蘿想想,一會兒用這些稻草鋪雞窩,再編個鴨窩也不錯。
動手之前去了趟浴間,這才發現浴間裡除了馬桶和新買的澡盆,一角還放著兩個畚箕,裡邊裝得滿滿當當的是一看就精挑細選撿回來的鵝卵石,每一個都大小勻稱,也足夠圓潤,有的紋路甚至還挺漂亮,一顆顆的應該是清洗過,石頭上連細砂都沒沾著,格外乾淨。
桑蘿疑惑,昨晚才交待的,這才半天功夫,哪找來的這麼多好看的鵝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