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蘿沒有急著往巷道裡去賣東西, 而是沿著主街一邊走一邊看,熟悉縣城布局和都有些什麼商鋪。
祈陽縣小攤小販集中在東西兩市,主街上的鋪子明顯要高大上許多, 胭脂香料、成衣布店、金銀玉器、酒肆食鋪、木器竹器,應有儘有。
桑蘿但有感興趣的, 都會進去問一問價,當然, 她手上的錢是買不起什麼的。
直到走到一家藥鋪, 她眼睛一亮, 挑著自己的挑筐徑直走了進去。
晨光尚早,藥鋪裡人不算多,卻也不冷清, 至少坐堂大夫就不閒著,正幫病人問診, 還有一兩個候診的。
桑蘿把挑筐靠著牆邊放下, 走到藥櫃這邊, 藥童見有人過來,便問道:“小娘子是看診還是抓藥?”
“抓藥。”桑蘿問:“有石膏嗎?”
藥童點頭:“有的, 藥方帶了嗎?”
桑蘿搖頭:“沒有藥方, 我們村裡的郎中隻說買石膏就成。”
似這樣村郎中開了藥,或是道聽途說, 或是家有什麼偏方,不看診隻來單買一兩味藥的很多,藥童見怪不怪,也不多問,隻道:“要多少?”
“要半斤吧。”
藥童詫異看桑蘿一眼,不過石膏便宜, 如果要連續用幾天的藥,用得多些也是有的,點了點頭,取了兩張油紙,轉身拿著小藥秤熟練的找到藥櫃,開櫃稱了半斤石膏給分兩包包了。
“五文錢。”
價格和桑蘿料想的差不離,她從袖裡摸出五個銅板遞了過去,提著藥童給包好的兩包石膏轉身放進挑筐裡,這才挑著挑筐轉身出去了。
半斤,夠用很久了。
出了藥鋪,又跟路人打聽了哪有石磨賣,聽說在西市邊的石器鋪,一路找去,一個大小適中的家用石磨都得二百六十五文。
桑蘿心裡算了算,嘖,且得再攢些天。
想知道的都有數了,縣裡主街也走過了一圈,桑蘿也不再耽擱,挑了條巷道轉進去,乾起正事。
她現在賣起神仙豆腐來駕輕就熟,隻要有人好奇給個眼神搭個話,她多半就有本事讓人放心大膽嘗一嘗。
縣裡的住戶,家境比之鄉下富裕得多,兩文錢一塊的吃食真不帶心疼的,更不用說這東西新奇,都沒吃過,桑蘿沒有家什,挑筐裡挑的不過兩個陶盆,裝得冒了尖也就塞了二十四塊,轉了六七條巷道,這東西也就賣完了。
連帶的帶來的那十來把馬齒莧和曬乾的小魚乾也都賣了出去。
五十九個銅板,加之前帶來的二十二個錢,扣去買石膏和交入城費、市稅花的七文,桑蘿身上這會兒足有七十四文錢。
她挑著自己的空擔子,頭一樁事就是回主街去成衣鋪子買碎布頭,錢袋該安排起來了。
成衣鋪子的碎布頭是一門俏生意,甭管城裡鄉下,會過日子的婦人們都鐘愛。
當然,碎布也是真的碎,但凡夠直接做個荷包的,那都不會被丟在碎布堆裡往外賣,所以這考究各人的審美和巧手程度了。
女掌櫃把店裡的碎布們也按面料好壞、料子大小分了三六九等,最次一等全是各色細碎粗布,做不了彆的,隻能用來納鞋底子打補丁,一文錢能稱兩斤走。
第二等素色或是藏青色粗布,布塊稍大一點,也就一點,最大的也就巴掌大,巧手的裁吧裁吧,一斤裡邊能挑出做兩個粗布拚布版錢袋的料來,或是一樣用來做鞋底,比那太零碎的布頭做的要稍好些,這個一文錢一斤。
第三等布頭雖還是粗布,但顏色和布料的細滑程度又更上一程,巴掌大的布料能多翻出一些來,桑蘿看中的就是這個了,兩文錢稱了一斤。
至於那些綾羅綢緞的布頭,那就算是布頭也得□□文錢一斤,桑蘿現在都不帶看的,買不起,她的錢都得花在刀刃上。
成衣鋪子不遠就是布鋪,盤算著要做豆腐的,合該去買幾塊濾布,但算了算手裡的錢,桑蘿又隻能先打消這念頭。
豆腐畢竟還得過幾天才能置辦起家什來做,眼下買兩個木桶鳥槍換炮,能每天多帶點神仙豆腐來縣裡賣才是第一樁大事。
想到這裡,也不瞎轉了,挑著自己的空擔直奔東市去。
沒帶貨物進東市,她就是個買主,自然不需交市稅,桑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了點時間才找到秦芳娘。
因來得遲,攤子位置算不得多好,但攤前也有兩個婦人,秦芳娘正遞東西給那兩個婦人嘗。
桑蘿笑看著,並不走近,等那兩個婦人問價買下,提著籃子走了,再看秦芳娘原地站著,老實的等下一個買主,莫名就想起第一天趕大集蹲在一籃子雞蛋後方不懂攬客的陳有田。
這夫妻倆個是真像啊。
桑蘿撲哧一樂,幾步過去,笑著喊了聲:“嬸子。”
秦芳娘看到桑蘿很是開心:“你就回來了?”
探頭看看桑蘿的挑筐,又喜又驚:“都賣完了?”
桑蘿笑:“賣完了,我這邊東西帶得少,隻有二十多塊。”
“那也厲害啊,我也才賣二十來塊。”秦芳娘說著看看彆的攤子,也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裡,“我不太好意思吆喝。”
桑蘿就笑了起來:“瞧出來了,您跟有田叔可真像,那回賣雞蛋有田叔也不吱聲兒,吆喝不難,就是難在第一次張口,等您張過口後邊就很自然了。”
說著就站在攤前,揚聲就幫著吆喝了起來:“神仙豆腐,好吃的神仙豆腐喲,清熱解暑的新鮮吃食,隻要兩文錢一塊咧。”
有人看向她,哪怕隻是腳步略緩,桑蘿就笑吟吟問:“您吃過神仙豆腐嗎?天氣炎熱時最不可錯過的美食,涼拌熱拌、甜口鹹口都相宜,隻要兩文錢一塊,看官們嘗嘗鮮嗎?”
一把子清脆的好嗓子,詞兒又動聽,近處很快有幾個提著籃子的婦人湊了過來。
看呆了的秦芳娘終於醒神:“有糖水拌的小塊試吃,可以免費嘗一嘗。”
許是受了桑蘿影響,她說這話時試著把聲音也敞開了些,一開始不太適應,多說了幾句聲音就提了上來,不再跟平時說話那樣低聲細氣,而是漸漸響亮。
這才像是吆喝了。
然後秦芳娘就發現,開了這個頭,好像也沒啥,感覺還不賴。
而且看過來走過來的人真的多起來了,願意試吃的婦人也一下有了好幾個。
像是通了任督二脈,她給人遞了試吃品,就學著桑蘿的詞揚聲吆喝起來,一開始還不那麼順暢,隻記住了神仙豆腐,兩文錢一塊,多喊個幾回,她自己也通透了。
清熱消暑、鹹甜兩吃、涼拌熱拌嘛。
她們家也吃好幾回了,秦芳娘很懂。
誇,就是誇!
跟來買的婦人們說說這神仙豆腐怎麼做著好吃。
那嘴叭叭的,開了閘就收不住,秦芳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皮子能這樣利落呢?關鍵這嘴皮子利落起來能賣貨能賺錢啊,美得她人都輕飄了起來。
桑蘿見她從生疏到熟練,漸漸就控住了場,自己就悄沒聲的退開,把主場給她讓了回去,自己純當個看客。
事實證明,一種大家都沒吃過的新鮮吃食,隻要你敢張口,能讓人知道有這東西,了解這東西,生意就是想不好都不容易,尤其這縣裡的市集比鄉下大集的購買力明顯要更強。
餘下的十八塊神仙豆腐,桑蘿站了不到兩刻鐘就賣完了。
秦芳娘自己看著空桶,再捏捏錢袋子裡的錢,都有些發傻。
這也太快了。
還有那後邊瞧著動靜才過來,沒趕上的,看到還剩點兒試吃的,就都表示想嘗嘗。
這有什麼說的,秦芳娘忙斂了心神,吆喝著引了更多人來,把那些個試吃的都分了,已經無師自通開始給明天的場子做預熱了。
等試吃品都分完了,看看立在東市正中的日晷,還沒到巳時。
秦芳娘看看仍很熱鬨的東市,一臉的遺憾:“阿烈媳婦,你一天能多做出來一些嗎?明天我再弄幾個陶盆,把家裡的架子車拉來吧,縣城人挺多的,我覺得咱還能再多賣點兒,也省了你路上挑。”
這市集裡拉架子車進來的她看到的就有好幾個。
桑蘿笑道:“可以,不過咱得先去再買一對木桶才成。”
秦芳娘口中的架子車,與後世的板車頗像,但光有這架子車哪夠呀,陶盆能裝的也少。
“對對對。”秦芳娘回過神來,想起錢還沒給桑蘿,忙把錢袋遞了過去:“賣東西的錢都在這了,你點點。”
她自己今天就帶了個進城費來,多的是一文沒有,這空錢袋還是婆婆昨天晚上特意給她今兒收錢用的。
桑蘿也不客氣,接過錢袋靠邊站站就點起錢來。
八十個銅板,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桑蘿取出二十文錢連那錢袋一起遞給秦芳娘,笑道:“嬸子,這是你的,四十塊神仙豆腐,二十文錢,你也點點看。”
秦芳娘平時不掌家,這還是頭一回摸這許多錢,嘴咧得都笑出八顆牙齒來了。
二十個錢點了一遍,她掏出一文錢再塞回給桑蘿:“阿烈媳婦,市稅的錢我自己出,先前就沒想接的,還沒反應過來呢,你就走了,這錢要是花了你的,回去我娘要教訓我的。”
去掉入城費和市稅,賺了十八個錢啊,她男人冬天來縣裡打一天零工也沒比這多幾個子兒。
秦芳娘那個歡喜和滿足勁兒就甭提了,把市稅的錢塞還給桑蘿,就把剩下的十九個錢裝進錢袋,塞進懷裡,這才放心。
桑蘿想想陳老太太那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笑笑,也沒推托,把那六十一文錢裝進另一個袖帶,桑蘿現在身上就有一百三十三文錢了。
她挑著擔子就招呼秦芳娘跟她一起買木桶去。
這會兒東市的胥吏卻到了,看了看秦芳娘,道:“東西都賣完了?把稅牌交回一下。”
這是他們幾個胥吏的工作之一,得時時看著這些個攤主,東西差不多要賣完了,就得把稅牌收一收,不然回頭跟進來逛東市的買主混在一處,稅牌帶出去了,下回就能拿來蒙混著用。
秦芳娘也是頭一回來,不知道這裡邊的事,但這時候九成九的小老百姓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官爺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照做就行。
二話沒說從袖裡掏出稅牌,躬身遞給那胥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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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桶東市就有賣。
是老匠人自家做的,現場用水試過,靠譜不漏,一個木桶五十文,買一對送一根扁擔,總的下來比外邊的木器鋪子裡要便宜幾文錢,還能多得一根扁擔,而質量上沒甚相差。
桑蘿果斷要了一對,手上一百三十三文錢轉瞬就隻剩了三十三文。
挑著新得的一對木桶,把挑筐摞在木桶上方,多出的一根扁捏也塞在桶裡,桑蘿又轉到一個推獨輪車來賣穀子的老漢處,花二十一文錢買了三升穀子,當然,小攤上買東西嘛,老漢添了她一小把做搭頭。
秦芳娘看得嘶嘶吸涼氣,這要置家當,還沒田沒地,吃點兒糧都得現買是真的燒錢,就這一小會兒,一百二十一文就花出去了。
秦芳娘不知道桑蘿身上具體有多少錢,但兩人今天大概帶了多少東西來賣她是有數的。
這是花完了吧?
花完了吧?
沒花完估計也不剩多少了。
秦芳娘碰一碰自己的錢袋,本就因一天賺了十九文錢高興得快飛起,這會兒更是幸福感激增,一個子兒也不用花,真好。
能攢下來的錢才是錢啊。
桑蘿要是知道秦芳娘的想法,會回一句,雖沒花完,也不遠了。
她手裡現在還剩十二個銅板。
桑蘿倒是不心疼,她買的都是必須品,新添的這兩個桶,明天如果秦芳娘拉架子車來的話,她就能較今天加兩桶的神仙豆腐,一天就能多賣個八十文,這一對桶的錢也快能賺回來了。
錢花得差不多了,秦芳娘便問:“那咱現在回去?”
桑蘿卻是搖頭:“嬸子,咱頭一回過來,看看東市都賣些什麼吧,我有些餓了,也看看給小安和阿寧帶點兒吃的回去。”
兩小孩兒今天沒能出來,不知多惦記縣城是什麼樣兒呢,縣城一時來不了,帶點兒縣城裡的吃食回去總是沒錯。
秦芳娘聽說她還要在縣裡買吃食,心說這也太奢侈,轉瞬想到桑蘿有這做神仙豆腐的手藝,又把話頭按下去了。
她也沒逛過縣城,外邊就不說了,這東市她都沒能轉上一圈,這可是花了入城費才進來的呀。
心態一轉變那就不一樣了,秦芳娘覺得自己不轉個一圈都顯得有點傻:“行,咱也逛一逛。”
兩人各挑著擔,在東市裡打轉。
東市裡攤子多,自然少不了吃食,其實最多的是餅,蒸餅、煎餅、環餅、胡餅……各種各樣做成各種形狀的面點。
桑蘿在胡餅攤前停下了腳步。
實在是那濃鬱的香味,她聞著肚裡都鬨了饞蟲。
“老伯,您這胡餅怎麼賣?”
她話才出口,被秦芳娘小心的拽了拽袖子,她小聲在桑蘿旁邊道:“這胡餅加了羊肉,貴!”
話音才落,做餅的老漢已經笑吟吟道:“三文錢一個。”
三文,確實是貴,再添個半文能買半升穀子了,夠她帶著兩小的吃一頓乾飯了。
不過那老伯的胡餅現做,桑蘿看著他將細碎的羊肉鋪上去,又加了調製得一看就極有食欲的醬,再用上酥油,最後才是放進爐裡去烤。
爐裡先前放進去的正在烤的胡餅約莫已經有了五六成熟,那羊肉香、麥香、醬香一起被激發出來,嘖,三文就三文吧,桑蘿沒吃過這個,這會兒饞得很。
兩小孩兒肯定沒吃過。
換個思路那就是一塊半的神仙豆腐,嘗個新鮮吃食,也值了。
錢是要用在刀刃上,但自己的胃也不能虧待,尤其原身的身體虧得慌,且今天天擦黑就挑著那麼沉的東西走了十裡地,又忙活許久,出來前在家裡吃的那點兒神仙豆腐早就不頂餓了。
她掏出三個銅板遞了過去:“勞煩您給我一個。”
那老漢笑著接過錢,麻利的用油紙給她包了一個才出爐不久的,桑蘿接過時熱度透過油紙傳到她手中,她撕下一塊遞給秦芳娘。
秦芳娘愣愣接過,語無倫次:“怎麼還給我?”
桑蘿自己撕下一塊,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用油紙包了放進桶裡,這才道:“您不餓呀,忙一上午了,咱也吃點有油水有肉的墊墊呀。”
說著咬了一口撕下來的小塊胡餅,那味道,桑蘿就對賣餅的老漢豎起了大拇指:“老伯,您這餅味道好!等我有錢了下回得多買幾個。”
就兩口可刹不住癮,少說得吃一兩個才能解得了饞。
賣餅的老漢笑嗬嗬的:“那小娘子下回再來。”
“來,一準兒來!”
秦芳娘那小塊餅拿在手上,還不舍得往嘴裡送,看桑蘿吃得香,她情不自禁就咽了咽口水。
猶豫片刻,撕下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一丁點兒,放進嘴裡。
香,真香!
這樣好的東西,她嘗了一點兒就不舍得再吃了,看向桑蘿道:“這餅真好吃,阿烈媳婦,我這點帶回去給我娘和兩個孩子嘗一嘗成不?”
其實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桑蘿給的時候是讓她墊肚子的。
但這東西也太好了,又是油又是面又是羊肉的,家裡人哪吃過這樣好的東西啊。花三文錢買一個她又不舍得,來回走二十裡路,又交入城費又交市稅的才賺二十個錢呢,扣了入城費和市稅也就十八個錢。
家裡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桑蘿半點也不介意,她分出去一點兒是禮貌,秦芳娘想留給老人和孩子那是她的孝心和慈心,她笑道:“嬸子您隨意。”
秦芳娘一聽桑蘿這話,臉上就露出笑來,彎腰就從桶裡翻出一張乾淨荷葉,把那小塊胡餅珍而重之的包了起來,放進了桶裡。
想著回家後公婆和兩個孩子嘗到這胡餅後的神情,秦芳娘臉上不覺就綻出了大大的笑。
桑蘿兩口吃完了那小塊胡餅,再不買什麼了,袖著剩下的九文錢,跟秦芳娘一起,兩人心滿意足踏上了回程。
桑蘿不知道的是。
十裡村,她們家的草屋外,這會兒也因為一口吃食,五個小毛孩兒正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