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
人死之後還能知道餓的嗎?
桑蘿昏昏沉沉中閃過這般念頭,不知過了多久,那種餓到前心貼後背的難受勁兒終於把她折騰醒了。
月色如銀霜照進室內,她有些迷糊,腦子懵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好像是死了?可,地府不長這樣吧?
儘管是夜裡,借著月色還是能看清自己這是在一間全然陌生的房子裡。
她指尖動了動,呼吸間感受身體的狀況,雖有些脫力,但並沒有病痛中的那種痛苦,積蓄了幾分氣力,抬手落在自己心口處,皮膚溫熱,心跳不算有力但確實有。
她還活著?
這念頭轉過,腦中莫名就多出了點什麼,轟一下密集的刺痛,桑蘿身子弓起,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頭。屬於另一個人的記憶和她自己本身的融合翻攪,等她終於接收到那些記憶,明白自己這是穿越了時,已經是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桑蘿手撐著床板勉力坐起,借著月色打量“記憶”中的茅屋,眼前的景和“記憶”中的寸寸重合。
她穿越了,穿越到一個叫大乾朝的朝代,現在這身子的原主人也叫桑蘿,年十五歲,生於庶族。因家鄉水患,原身父母兄弟皆亡,獨她僥幸活了下來,跟著族人一路逃荒。
逃到這祁陽縣地界,族裡大多數人早已經是糧食銀錢皆用儘了,隻能一邊南行,一邊乞討,遇到山村野地就進山采些野果野菜裹腹。
但長達數月的逃荒,大多數人身體都熬不住了,漸漸的鬻兒賣女便成了常事,是給孩子活路,也是給家裡的人一條活路。
原身沒有家人了,卻在過青浦鄉時遇到想給侄兒買個媳婦的李氏。
聽聞那李氏的侄兒名沈烈,人高馬大,不賭不殘,隻是現今在軍中服役還沒回來。
嫁個農戶為妻,雖服兵役有回不來的風險,但也比賣身為奴為仆要強,何況原身也確實沒有去處,適逢一路對她頗多照顧的族嬸病重虛弱,原身一咬牙,自己找到了還在問價的李氏,也不賣身,半袋口糧把自己換給了沈家為媳。
那口糧原身都給了族叔族嬸,自己就那麼跟著李氏回了十裡村。
李氏比起桑蘿可要積極得多,雖說這人不是買的,也沒有身契捏在自己手上,可花錢少啊,就半袋糧食,多的一文沒花。
她回村就讓男人去找了裡正,把原身的戶藉轉進了沈家,把原身和沈烈的婚書也極快的辦了下來。
原身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她那所謂的丈夫去服兵役已經兩年又三月未歸,聽聞已經死於一場戰事中了。
也就是說,原身新嫁,已成寡婦。
原身雖惶恐疑惑,卻也沒有彆的選擇,總比繼續流亡乞討或是將來不知道被賣作奴仆還是更差的境地要好,總歸是有個“家”。
而為何沈烈已死,李氏還要給他娶個妻子,原身心中這份疑惑在住進沈家半個月後也解開了。
沈家分家,她這個沈家長房長媳和沈烈的兩個年僅九歲的雙胞胎弟妹一起被分了出來。
原身到那時才明白三嬸李氏半袋糧食換了她回來的作用。
正大光明甩包袱。
大乾朝連年征戰,又逢近十來年水患旱災各種天災人禍輪番的來,百姓日子頗不好過。沈家是九年前逃荒到這裡落戶的,一大家子逃出來,半數多都死在了逃荒路上,或是因為保護家小,或是受不住病餓。
沈家三房人口,逃荒這一路下來,大房隻餘當時年僅九歲的沈烈和沈烈母親張氏在逃荒路上生下的一對雙胞胎,張氏生下孩子後沒幾天也去了;二房一個人也沒能幸存下來;三房兩口子當年新婚,沒有孩子,有口糧和水都是緊著自己,倒是夫妻兩人都活了下來。
長房的三個孩子那之後就跟著三叔三嬸過活。
初時還好,後邊在十裡村落了戶,李氏三年抱倆,七年生了四個,三兒一女。自己有了孩子,自然是緊著自己的兒女來,從三房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後,長房的三個孩子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
好在沈烈當時年紀雖小,也有些本事,照拂得了自己弟弟妹妹,大概是父母的身量都高,沈烈隨著年歲漸長,因肖父親,身量也較之同齡人高得多,十二三歲就當得起家裡的壯勞力用了。沈三叔和李氏就圖這一點,也捏著鼻子繼續把那兩個小的侄兒侄女養了下來。
波折出在兩年前朝廷征兵,沈家最符合條件的其實是沈三叔這個當家人,但沈三叔敢上戰場嗎?打死他也不敢!
幾乎都沒太掙紮,沈三就把主意打在了已經十六歲的侄兒沈烈身上。他瞞著沈烈,去裡正那裡打點了一番,報上去的名字就成了沈烈的。
誰叫長房和三房沒分家呢,沈三叔這個戶主當然做得了家裡的主。
沈烈從山裡回來,情況還沒弄清楚,就被征兵的衙役強行帶走了。
沈烈一走,雙胞胎的日子就難過了,初時還好,到底顧忌沈烈,也是覺得虧心。但數月前鄰村有去服兵役的回來了幾人,帶回的消息是前線大敗,前鋒的兵士十不存三,而沈烈所在的那一營據聞是全軍覆沒了。
沈烈一死,李氏哪還願意繼續養著雙胞胎,而且朝廷連撫恤的銀錢都沒有一文,李氏就更加氣惱了。剛開始還擔心消息不準,這一等再等,能回來的都回來了,隻沈烈音訊全無,李氏膽子就大了,心思也歪了。
沈家在這邊紮根也才九年,雖開荒了幾畝田地,但也有限,如今種的大半田地還是佃的,去除要交的租子和各項稅賦,日子本就不好過。
李氏自己的兒女都四個,一家子六張嘴,就靠沈三一個人養活呢,想要吃飽都困難,加上大房兩個小的,那就是八張嘴。
多兩張嘴她的兒女得少吃多少?
李氏雖動了心思,但沈烈當年被征走時才十六歲,十六歲的侄兒被自己親叔叔推出去幫著服了兵役,現在人死在戰場上了……
他們倆口子再想把長房那兩個小的給撇開也不敢真就那麼乾,不說會被村裡人戳脊梁骨,就是沈三自己也怕以後泉下不敢見兄長。
這兩小的是撇不出去了,撇出去人就得餓死。
養著不大樂意,想撇開卻一時沒有撇開的法子,隻能見天的把這事放在心裡琢磨。直到原身那一群流民出現在鄉裡,才讓李氏看到了契機,就有了半袋糧給沈烈換了個媳婦這一樁。
李氏都覺得自己機智得不行,沒了長兄,那弄個長嫂回來啊,長嫂如母那是白說的嗎?
隻有兩個小的不能分出去,給娶回來一個大的,再分出去,那不就成了?
衝回家把這主意跟沈三一說,夫妻兩個一拍即合!利利索索就把事情給辦了下來,然後留長房這個新媳婦在家裡住了半個月,分家就提上了日程。
分給長房的東西也簡單,當年他們剛來十裡村落戶的時候在山裡搭的一間茅草房,幾張自家打的條凳、幾塊床板子、一床被褥、幾身舊衣、一袋糧食、一個瓦罐、三副碗筷、幾樣農具和一點鹽巴。
最值錢的當數草房子所在的那一片沒開荒的山地。
沈三覺得自己挺厚道了,山地不是地嗎?他自己現在種的地有一半都還是跟大戶佃的呢。
養了三個侄兒這些年,分家還給分了個山頭,沈三覺得自己很可以了。
至於這山頭是當年難民落戶時官府免費給的兩個山頭之一,供開荒和打柴,本就該有沈烈一份,沈三選擇性忘了。
而沈烈被他推出去替他上戰場把命丟了,以及沈烈臨行前他答應的一定養大兩個小的……沈三夫妻倆覺得,他們花半袋口糧給沈烈弄個媳婦,由沈烈媳婦養大孩子,那也不算違背諾言。
兩個小的無力反抗,原身一個剛被半袋糧換進來且進門就守寡的侄媳婦更是不敢吭聲。
沈家是逃荒過來的,在這邊無族無親,也沒個長輩族親壓製管束,村裡人就算覺得沈三兩口子這事情做得難看,也沒什麼說的立場。
這分家,最後竟真就這樣認了下來。
原身一個十五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姑娘,帶著九歲的小叔子和小姑子在山上住了三個月,分到的糧食就基本空了。
兩個小的餓得受不住,去村裡找三叔討口吃的,沈三也會點頭,但李氏給得也有限,扔一籮筐‘家裡生計艱難,既然分出去了,不好總是來這邊要吃食’的話,五回裡給個兩回,就是那兩回,也頂多給夠兩個小的吃兩口,能填個兩分飽不至於餓死就成。
兩個小的心思倒不錯,雖是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大嫂,但也算是相依為命三月餘,每每得了吃食都是捧回去和原身一起吃,一天兩頓,討來的那兩口米飯加野菜水煮就是一頓。
桑蘿穿越來之前,這家裡已經半斷糧狀態十幾天了。
原身一路逃荒,身體本就虧空得厲害,加上每日裡擔驚受怕,頭重腳輕昏沉了兩天,就這麼病倒了。病餓交加之下,夜半時人就沒了,再醒過來的就是換了芯子的桑蘿了。
桑蘿到此時仍不敢信,顫著的手移到心口,感知了一番自己的心跳,又顫巍巍再移到大腿,朝著大腿內側的嫩肉使出吃奶的勁兒掐了一把。
嗯,心跳是真的、體溫是真的、一把掐下去的疼痛是真的、那餓得燒心和脫力的難受勁兒也是真真的。
她……真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