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的隊伍綿延了百米。
儀仗隊高舉教會十字聖旗,白袍加身,披風在沙地卷起鮮亮的紅。
卡利斯托一身利索的教廷白袍,鉑金色的長發被高高梳起,深邃的眉目沒有任何的遮擋,連同那分外清晰的面部線條一起暴露在外。
他騎著匹高大的黑馬,動作自如灑脫,如履平地。
為了快速行進,整個教廷的隊伍都騎著馬。
卡利斯托沒有係著如儀仗隊那般顯眼的紅披風,可他的存在感與氣勢卻比整個儀仗隊加起來還要強烈,叫人一眼就望見。
“冕下!前面就是羅賽樵了!”他身後的親衛騎士道。
卡利斯托紫羅蘭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輕聲道:“好。”
“全速前進——”
教皇卡利斯托的聲音回蕩在空中,輕飄飄的很快就散了,可聽見的騎士們皆是為之一振,大力揮動教廷旗幟,高呼著“前進——”。
高速行進下,教廷的隊伍很快便到了羅賽樵城門前。
羅賽樵的大主教卡萊帶著眾人站在城門口,他身旁站著最近風頭正盛的準聖子蘭特·霍布斯。
風波當下,這位蘭特·霍布斯的地位急劇攀升,在這一眾嚴格按照身份,井然有序而站的教廷人中,僅略微次於羅賽樵大主教卡萊。
昨夜下過小雪,一點點尚未融化的細雪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浮動的光。
在這樣寂靜空靈的背景下,卡萊虔誠地朝那逆光之人單膝下拜。
“至卡蒂梵的無上榮光,我最敬愛的教皇冕下,您最忠誠的信徒、追隨者卡萊向您問好,冕下日安。”
卡利斯托逆著光,朝他伸出手,默許了他的吻手禮。
“日安,我親愛的卡萊。”卡利斯托微笑道。
卡萊親吻著他的指尖,隨後起身退至他的身後。
一行人以卡利斯托為首朝著羅賽樵教廷走去。
他們行走在羅賽樵最寬敞的街道,周圍兩邊都是頂禮膜拜的羅賽樵居民。
羅賽樵教廷提前叮囑過民眾,是以即使激動到了極點,人群也維持著安靜,隻無聲禱告著,讚美著教皇冕下。
可為首幾人皆是耳目敏銳的法師,哪怕呼聲壓得極低,也還是聽見了人們呼喊的“教皇冕下”,以及“蘭特殿下”。
眾所周知,艾賽亞大陸上唯有王子與聖子可以被尊稱為“殿下”。
陸易落後卡利斯托半步,半個身位讓他隻能看見卡利斯托的側臉。
——那堪稱模範的完美笑容。
卡利斯托始終維持著教皇冕下應該具有的優雅從容,在察覺到他的目光時還緩緩回過頭,朝他微微一笑。
陸易絲毫沒有偷看被抓包的慌亂,同樣眯起眼衝他微笑。
兩人的笑容還有些微妙的相似。
“現任教皇和天選準聖子相視一笑”這樣的和諧畫面引得在場的人更加激動,就連一旁的卡萊也不由地側
目望向兩人。
而兩位當事人卻是一個賽一個淡定。
卡利斯托是久居高位,可蘭特在此之前隻不過是位普普通通的聖多弗學生,居然也能如此寵辱不驚?
思及如此,卡萊默默在心裡高看了蘭特幾分。
行至教會殿前,卡利斯托屏退了周圍緊隨的親衛隊。
“你們停在這裡就好。”
他率先踏進殿內,卡萊也跟在其後。
“蘭特,你也來。”
……
宮殿之內。
圓弧形的穹頂下圍了一圈半透的玻璃花窗,花色的彩窗折射出五顏六色的玻璃碎光。
這碎光落在三人白色的教廷長袍上,像是紛飛的蝶,也像是三人各異的思緒。
“卡萊,許久未見,你變了許多。”
這似乎隻是一句舊友之間的簡單寒暄。
可望著那雙平和包容的紫羅蘭色眼眸時,卡萊還是下意識垂下了雙眸。
他輕聲道:“冕下,我離開卡蒂梵已有十數年了……神主偏愛您,歲月也偏愛您,您依舊還像十年前一樣,光華永駐,可我已經壯心不再,踏向年邁了。”
“你還在怪我嗎?”卡利斯托問。
“冕下!”卡萊猛地抬起頭,“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當年您將我從晦暗地救出,我的命就屬於您了……”
【“哇哦。”】
陸易眼觀鼻鼻觀心,極力縮小著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卻悄然豎起。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耳邊襲來一陣溫和的魔力,而後聲音便如潮水緩緩退去了。
他無聲挑眉,【“這兩人是不是玩不起啊,玩不起還叫我進來……”】
【或許你隻是他們py中的一環?】
聽不見,也不好看得太肆無忌憚,陸易索性垂眸將視線落在了衣擺處的碎光。
碎光是從玻璃花窗折射下來的,帶著漂亮的彩。
不是那種霧蒙蒙的光,而是很清透的光。
原先這座被疫病籠罩的城邦,總彌漫著灰蒙蒙的霧色,連教堂的玻璃窗都因疏於清理落了灰,連帶著從玻璃窗照進來的光都是暗色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
就像這重新清透起來的光,城市也開始恢複生機。
日子總會一天一天好起來。
而他也到了離開這裡的時候,陸易想。
“蘭特?”
是卡利斯托的聲音,陸易應聲抬頭道:“冕下。”
“抱歉,等很久了吧?”
“沒有的,或許是我應該向您尋求走神的諒解。”陸易搖頭,前進幾步靠近了兩人。
他們似乎已經聊完了,卡利斯托面色如常,卡萊的眼眶卻帶著尚未完全散去的紅。
卡利斯托問:“蘭特,你知道我們此行是為何而來的嗎?”
陸易望了一眼卡萊,道:“卡萊主教曾告訴我,是為了授予聖子的
冠禮。()”
他沒有直說是給誰授予聖子冠禮,哪怕他們都心知肚明。
卡利斯托微微頷首,是的,但這隻是其一。?()”
意思是還有其二?
望著卡利斯托彆有深意的眼眸,陸易突然福至心靈。
“冕下,災禍當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卡利斯托眼眸彎起,“蘭特,你說,凡是我能做主的,皆應允你。”
“我的請求是,請讓我以您的名、以教廷的名,行走在需要我的地方。”
陸易單手懸在胸前,另一隻手靠在後背,低下頭微微俯身。
“神主賜予我驅散黑死病的力量,是要我行祂的名,行教堂不滅的榮光。”
他垂著頭,也看不見卡利斯托的表情,隻聽見他極輕的笑聲。
“如你所願。”
……
教廷的隊伍沒有在羅賽樵逗留,翌日便整裝待發。
他們走的這日放了晴。
陸易落後卡利斯托半步,身後跟著卡利斯托撥給他的臨時聖子親衛隊。
他那金棕色的長發罕見地沒有高高束起,而是如教皇卡利斯托一樣,由手巧的修女盤起前半,後半數則令其自由散下。
街道邊擠滿了特意前來送彆的民眾,人頭攢動,寬敞的大路也被擠得水泄不通。
羅賽樵許久沒有這般熱鬨的場景,幾乎是全城的人都出動了,甚至有不少人是從波亞克,乃至更遠的城邦趕來。
隻為了這場突然的、極其草率的聖子冠禮。
沒有氣派的典禮,沒有精心準備的教堂白玫瑰,更沒有唱詩班和紅衣大主教齊聚。
路邊鋪的半數是教廷和行商帶來的各樣鮮花,另外半數則是羅賽樵人自發連夜趕製的細麻手工編織花。
這樣並不統一的風格卻絲毫不覺混亂,反而顯出些特殊的蓬勃生機。
那是希望,是這座城市轉向欣欣向榮的曙光。
正是這一點璀璨的希望,使得這些細麻編的假花從滑稽可笑中超脫出來,並且賦予了這場與過往截然不同的冠禮儀式全新的含義。
人群為他而來,高喊“蘭特”之名,一路從教堂跟到城門口。
教廷的隊伍在城門口駐足。
人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紛紛降低音量,安靜望向為首那兩人。
卡利斯托轉身,輕聲對陸易說:“蘭特,教廷欠你一個隆重盛大的冠禮。”
陸易搖頭,“冕下,這樣的冠禮對我而言,勝過一切。”
沒有盛裝華服,卻有比那更為珍貴的東西。
那是金幣,甚至是教廷都無法強求的珍貴之物。
是他應該為這冠禮感到榮幸。
卡利斯托微笑道:“蘭特,你會成為一位很好的聖子。”
“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陸易在胸口畫著十字。
但是倘若卡利斯托與彌歐斯有所勾結——
() 那他就什麼不都能保證了,陸易心想。
“我當然相信你,你總能做得很好,無論是什麼事物。”卡利斯托彆有深意道。
不等陸易琢磨清他話裡的深意,卡利斯托便托起了右手。
一把半人高的權杖出現在他的手掌之上。
這權杖同他那把教皇權杖有些相似,都是由名貴的寶石鑲嵌圍繞,環以精妙的金絲纏線,頂端再嵌上一枚最大的紅色魔石,隻是蘭特的權杖不僅長度隻達其半數,連寶石的數量和魔石的大小都遠不及前者,頗有幾分縮小版的意思。
“蘭特·霍布斯——”
卡利斯托拉長了音調,緩慢而鄭重地念出他的名字。
就在這時,周圍的看客們忽然不約而同地加入了這場冠禮。
先是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
“禰坐著為王,到永永遠遠,雖洪水翻騰,我堅定仰望你——”
而後是更多道男女老少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禰坐著為王,垂聽我呼求,使我靈蘇醒,有複活的生命②……”
教廷的詩歌從他們身後的人群中傳出,一開始隻是前幾排的人唱誦著,到最後幾乎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唱了起來。
這是教廷最經典、最廣為傳唱的讚美詩,是在教皇及聖子當任時,本該由教廷唱詩班唱響的禮樂。
可羅賽樵沒有卡蒂梵的教廷奏樂隊及唱詩班。
這裡有的隻是無數特意前來見證蘭特冠禮的普羅群眾。
他們是羅賽樵人,是波亞克人,是來自更加遙遠國度的異邦人。他們是法師,是騎士,是農夫,是屠戶,是遊商,是市井小販,是教廷庇佑下的芸芸眾生。
今天他們齊聚於此,為著見證教廷的曆史,見證聖子蘭特的誕生,第一時間發出自己的讚美。
不儘的歌聲裡,蘭特單膝下跪,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中接過了卡利斯托手中,代表教廷聖子冠冕的權杖,再是頭冠、戒指。
待到一切都妥善了,卡利斯托伸出手抵在蘭特的前額。
卡利斯托的指尖浸過油紅,輕輕一點便將這紅印在了蘭特的額頭上。
與此同時,蘭特感受到體內的光明力開始翻湧。
“蘭特·霍布斯,即日起教廷授命你為第十六任聖子。
“你將背負教廷的名,那神國萬能之主的名,行走在世間。死亡的紛擾或許會癡纏你,光明卻要叫你全然不懼,高舉我神我主光明神的榮耀。
“我祝福你:凡你行的,皆是順利。你索取土地的,不僅要給你,而且要加倍給你。你有權柄叫洪水分開,叫亡者回轉……”
每一道祝福落下,蘭特體內的光明力都更盛幾分。
他的魔力高速攀升著,等級一路飆升至六階,饒是卡利斯托都不由地露出些驚異的神情。
雖然那情緒轉瞬即逝,但還是叫正面朝著他的蘭特捕捉到了。
“學生一定會時刻謹記老師的教誨。”
祝福結束,聖子的冠禮便算結束。
人群緊跟著他們出了城門。
教廷的隊伍分作兩隊,一隊跟隨教皇卡利斯托返回卡蒂梵。
而另一隊,則是跟隨聖子蘭特行至其他黑死病橫行,亟待拯救的城邦。
這段旅程是勇氣的讚歌,是散布的光明與希望。
也是聖子蘭特在教廷曆史中,短暫卻極其絢爛的一生的開篇。
史稱“羅賽樵永恒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