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易向後倒去,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這太荒謬了……”

人族的信仰，早就化作了空談。

那些虔誠的信徒，一直以來跪拜的到底是什麼？

比起不被神明眷顧,更可怕的是信奉的神明早已悄無聲息地隕落。

“可那些光明神力又算什麼？”

阿瑞斯沒有回答,徑直伸出手。

他的指尖跳躍著極其純粹的光明神力。

“……老師,為什麼你能使用光明神力啊？”

陸易這句話問得格外艱難。

他還有後半句話怎樣也說不出口。

——你殺死了光明神嗎？吞噬了祂的神力？

阿瑞斯看著陸易，平靜道：“很簡單……”

“因為我殺死了祂。”

千萬年前的諸神黃昏，本質上不過就是一場神明之間的戰鬥。

隻是阿瑞斯從未戰敗過而已。

陸易久久不能言語。

好半晌,他才緩緩問道：“……我當時看見那神像的血淚，是來自光明神的殘念嗎？”

阿瑞斯頷首，“神祇隕落，但這供奉祂的世間依舊遺留著他的幾絲殘念。”

“祂過去曾經無聲注視過的地方，都會沾上祂的痕跡。”

陸易表情複雜。

他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兔死狐悲的淒然之感。

明明他隻是個渺小的人族。

哪怕神明隕落,可那也曾是一位俯仰眾生高高在上的神祇。

如何輪得到他來感傷？

陸易想，他悲戚的恐怕不是那隕落的神明,而是世間依舊飽含著虔誠信仰的萬千信徒。

“這遺留的殘念,恐怕就是神明留給信徒最後的念想吧……”

隻可惜這份念想,除陸易外,無人知曉。

阿瑞斯注視著陸易,連同他此刻溢出的悲戚。

他看不懂那份屬於人類的悲傷,卻無端因為陸易微微皺起的眉頭以及微垂的嘴角而異常煩躁。

他再次伸出手，虛虛捂住陸易的眼眸。

“陸易。”阿瑞斯固執道，“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不喜歡陸易這副表情。

阿瑞斯視線落在自己遮住陸易雙眸的手上。

他面無表情，可聲音卻有意帶上了幾分茫然的低落。

“陸易，不要可憐祂……”

“祂有無數信徒，祂的殘念依舊被供奉著……祂還有複活的希望。”

“可是陸易，我沒有信徒。”

“如果我死去,不會留下任何的殘念。”

“陸易，不要可憐他。”

如果一定要可憐。

那就可憐他吧——

阿瑞斯捂住陸易眼眸的手微微顫抖著。

下一秒，他的手被陸易緊緊握住。

陸易握住他的手緩緩放下。

他湛藍澄澈的眼眸中倒映著阿瑞斯。

阿瑞斯聽見陸易認真的聲音。

他說，“老師，你選中了我。”

所以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隻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阿瑞斯卻仿佛被什麼滾燙的東西燙了一下。

他的五臟六腑都開始灼燒。

原本的故作可憐突然被一種極度莫名的感情所取代。

阿瑞斯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去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種情緒好似不是人類語言能夠描述的。

阿瑞斯在自己捏造的人類軀殼中，突然生起些虛浮感。

他的神魄被面前這個小小的人類燃燒著，猛然間躥起的火焰令他根本無法忽視。

字典裡從來沒有“後退??[]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詞的殺戮之神阿瑞斯，在祂漫長的數千萬年生命中，第一次想要逃避。

“是的。”阿瑞斯聲澀道，“我選中了你。”

——你割下了我的肢體，便要永遠屬於我。

——直到我生命的儘頭。

……

是夜。

陸易穿著隱身衣，悄無聲息翻進後山。

前腳剛剛哄完老師阿瑞斯，但陸易可沒忘記後山還有個小可憐阿瑞斯在等著他。

畢竟他之前計劃好了，新生賽結束就去後山。

為此他還忍痛升級了隱身衣。

陸易計劃得非常完美，可是當他再次站在後山之時。

陸易才發現他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麼進入的洞穴啊？！

彼時陸易的腳都沒有落在後山的地面上，直接連人不帶衣服地墜入那一方洞穴空間。

現在想要再去那洞穴裡，陸易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隻能茫然地在後山走來走去，試圖撞運氣撞進那處洞穴。

但是顯然陸易今晚的運勢並不怎麼樣。

他在後山溜達了兩個小時，最終一無所獲。

這兩個小時裡，陸易嘗試尋求857的幫助。

可857一攤手，無奈說事關神明，至少得花費S+級彆的道具。

陸易咬了咬牙。

陸易又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沒舍得購買一個動輒上千，結果還是一次性的S+道具。

【“……沒關係，我有辦法。”】

陸易看著自己係統背包裡的小觸手。

小觸手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大觸手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陸易記得那洞穴裡還有一大團觸手，他手裡這團小的還是從那大觸手上割下來的呢！

阿瑞斯老師說過那觸手屬於他，那他肯定有辦法找到洞穴。

陸易想到了辦法，便當機立斷往回走。

第二天一早，陸易吃過早飯就去尋找阿瑞斯老師了。

阿瑞斯對他的清早拜訪似乎是有些驚訝。

但很快這份疑

惑就變為含蓄的驚喜，阿瑞斯笑著邀請陸易進去。

“陸易，我很高興看到你，要不要進去坐？”

陸易卻搖搖頭，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欲言又止。

阿瑞斯揚起的嘴角微微僵住，隔著亂七八糟的猜想猛然湧現。

“……怎麼了？”

他不接受反悔，絕不！

“就是……”

“有什麼事你都可以直接說。”阿瑞斯道，“在我面前，你永遠不用考慮太多的，陸易。”

陸易還是猶豫著是否要稍微鋪墊一下。

他現在還沒搞清楚兩個阿瑞斯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

但陸易想八成不是什麼好的淵源，不然怎麼會一個混得如此好，一個卻落魄到被困地底不見天日。

出於一種胳膊肘向內拐的念頭，陸易甚至生出幾分到底還要不要去找小可憐阿瑞斯的念頭。

但是下一秒，陸易又為自己這樣的念頭升起些細微的愧疚。

畢竟是他之前答應過阿瑞斯一定會回去的。

他曾向殺戮之神阿瑞斯許諾，他一定會回到洞穴之中。

哪怕陸易現在有底氣就算自己違背諾言，也不會受到任何來自殺戮之神阿瑞斯的懲罰。

但諾言從不是用來違背的。

陸易的眼神再次堅定。

他微微張嘴，阿瑞斯也隨著他的動作屏住了呼吸。

“老師，我想去一個地下洞穴。”

阿瑞斯猛地鬆了一口氣，但是下一秒他的情緒又轉向另一個極端。

陸易看著阿瑞斯，認真道：“老師，我知道你一定知道這個地下洞穴在哪裡，你能告訴我嗎？”

“老師，我不知道地下洞穴到底意味著什麼的，但是如果你不希望我改變什麼，那我就不改變。”

“但是……”陸易頓住，“但是我至少得兌現自己的諾言。”

看著陸易那雙湛藍認真的眼眸，阿瑞斯歎了一口氣，無奈道：“可以，我當然可以告訴你。”

“陸易，其實你不用向我解釋什麼的。”

“隻要你想知道，我什麼都會告訴你的。”

陸易咧開嘴一笑，甜言蜜語仿佛不要錢似的就往外冒。

“謝謝老師！老師真好！我就知道老師一定會告訴我的……”

“阿瑞斯老師真的是太好啦！”

阿瑞斯沒忍住翹起了嘴角，但很快他又再次歎了一口氣，“你應該已經知道洞穴連通著布蕾賽德和聖多弗的後山了……但是去那裡需要一點點催化或者是因子。”

阿瑞斯取出一顆發光的小糖丸，“很簡單的催化，你隻需要站在後山吞下這枚藥丸，就能進去地下洞穴。”

阿瑞斯補充道：“不用擔心，這是小糖丸，橙子味的。”

陸易表情怪異，“老師，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橙子？”

“身為教父老師，知道學生的一點喜好難道不是很正常嗎？”阿瑞斯理直氣壯道

。

陸易聞言立馬笑了。

“老師，我這下確定你是真的隻知道一點了。”

阿瑞斯面露不解。

“阿瑞斯老師，雖然我喜歡吃橙子，但是我並不喜歡除了橙子外的任何橙子口味的食品。”

阿瑞斯不解更甚，“這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一樣！”陸易超大聲道，“橙子和橙子味能一樣嗎！”

把橙子和橙子味相提並論簡直就是對橙子的一種侮辱！

陸易絕不允許有人將這兩樣全然不同的事物混淆。

“好吧。”見陸易耿耿於懷，似乎非常在意的模樣，阿瑞斯立馬改口，“是不一樣，是不一樣的。一個是新鮮的水果，一個隻是添加橙子味的其他食品，這當然不一樣。你是對的，是老師錯了。”

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物種。

但即使是奇怪的物種，陸易也是最可愛的奇怪人類。阿瑞斯想。

陸易滿意地點頭，“老師，那我走了？”

“等等。”阿瑞斯再次遞給陸易一個相同的糖丸，“這次是葡萄味的。”

“你會喜歡嗎？”

阿瑞斯看著陸易，目光裡似是藏著些細微的小心翼翼。

“喜歡的！”陸易接過糖丸。

不喜歡橙子味，但是陸易喜歡葡萄味啊！

“老師我先走了，等我兌現完了我的諾言就來找你！”

“再見！”

陸易轉身離去。

他轉身離去的動作帶起一陣微風，連帶著告彆的話語也蕩開在空氣裡。

阿瑞斯安靜地站在門口目送著陸易的離去。

嗬，不過是被拋棄的累贅而已。

有什麼資格霸占他的目光？

直到再也看不見陸易的背影，阿瑞斯才緩緩合上門，面無表情地走回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