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星原收回視線,暫時沒有做些什麼的想法。

而1%的進度也確實算不上什麼，既然已經找到了思路，再往下走就容易多了。在以往的遊戲裡,任務進度出現就絕對不會倒退，但在這個任務中,宿星原隱約覺得，如果不多關注，這好不容易出現的進度會非常絲滑地從1%,重新回歸到0%。

不然的話，像這樣的事情不可能隻發生一次,動搖的也不可能隻有這一個居民，這座城市卻還是如此風平浪靜？顯然如果後續不加乾預,即將掙脫束縛的意識，就又會回歸到被層層蒙蔽的狀態。

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直接簡單粗暴地人前顯聖是最有用的做法,可惜的是,在任務彈窗出現的那一刻，相關的忌諱也隱約被他感知——那就是,不能做得太過分。

他的存在就是非凡力量的證明，但他不能讓這個證明太多引人注目。這也是黑龍作為奇幻生物,完全體型會被排斥，縮小變成不起眼的普通動物後,就不再遭受針對的根本原因。

報案人的位置和他有一段距離，房間也是隔音的,或許沒人認為他能聽到些什麼，所以哪怕路過的工作人員注意到黑發少年微微偏頭，似乎在側耳傾聽,也沒有在意。

“……我今天加班，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家住的並不遠，今天在辦公室悶了一天，就想出來散散步，走回家，然後就發現有個人似乎一直在跟著我……”

“我開始躲到了路邊的便利店裡，躲了一會兒後看不到他了，我以為他走了。結果在我家附近的那條巷子裡，我又看到了他……這次我確定他是跟著我回來的，我很害怕，就報了警。”

說起這些時，她低著頭，聲音卻出乎意料的逐漸平靜。

“報警後我加快速度想要回家，他注意到我報警卻沒走，而是追了上來。即將衝出巷子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穿著警服的人，當時腦子太亂了，把他當救命稻草，然後……被他一把拽住拖回了巷子裡。”

說到這裡後，房間內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固。女警神色中閃過一絲不忍，讓受害人回憶當時的細節顯然是又一次傷害，但這是工作需要，而且情況特殊，沒辦法通融。

“然後呢？”和女警搭檔的男警繼續追問道。

“然後……”報案人的聲音越發平靜了，如果不是現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說出口的話上，可能就會發現，她的語氣中逐漸不含有任何感情，描述這件事時，就仿佛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旁觀自己的遭遇。

“穿著警服的那個人把我拖進去後，先是搶過我的包，把我的手機拿出來，強迫我解鎖，並輸入銀行卡密碼。我當時嚇懵了，沒什麼反應，直到另一個人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才反應過來，開始激烈反抗，但被狠狠踹了幾腳。”

她點了點自己手臂上的淤青：“就踹在這裡，好在我下意識用雙手護住頭、胸口和腹部了。”

“那關於宿星原……？”男警補充道：“就是那個和你一起被帶回來的黑發男生。

”

聽到這句話，報案人的頭終於抬了起來，她愣愣地回想，似乎有些恍惚。

“他是突然出現的……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到的，但他出現那一瞬間，打我的那兩個人就沒動靜了。他們同時倒在了地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血汩汩地流……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沒反應過來，沒來得及和他說句話，道聲謝，那兩位警官就趕到了。”

說到這裡，她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不自覺地擰在一起，凝視著男警：“他什麼都沒有做，而且他幫了我，他現在在哪裡？他沒事吧？”

“請不要擔心，他沒什麼事，我們隻不過想了解一下情況，”兩位警官眼看不對連忙安撫，“等會兒你就能見到他了，他就在外面。”

報案人這才緩緩坐回原位置，原本瞬間緊繃起來的情緒似乎也慢慢平緩了下來。

頓時，兩個負責詢問的警官都覺得事情不太對。

他們雖然從業多年，各種性格的人都見過不少，但這種剛剛還表現得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恐懼萬分，卻在短短幾十分鐘後，就冷靜得像個旁觀者，隻在提到救了她的人才有明顯情緒波動的受害人，他們還真沒有見到過。

再加上那兩個莫名其妙瘋了的搶劫犯……本就已經是深夜，這種詭異的情況，沒來由地讓人脖子一涼。

兩個警官都加快了問問題的速度，很快，報案人便來到了走廊上。

正在安靜地撫摸貓咪脊背的黑發少年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不摻雜任何同情或者憐憫意味的普通笑容，就好像隻是在街上遇到，點頭示意的程度，普通到甚至讓人覺得他有些冷漠了。

報案人的情緒，卻不知為何倏地更加舒緩和平穩了下來。

“我叫阮鐵心。”她沒坐在黑發少年旁邊聯排的座椅上，而是在他面前蹲下身，面對面地認真自我介紹道。

黑發少年說道：“很高興認識你。我是……”

“……宿星原。”阮鐵心在對方回答之前，輕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她似乎記得……這個名字。

【進度：3%】

黑發少年仍然是微笑著。

觸及到他不變的微笑神情，阮鐵心仿佛才突然回過神來，解釋道：“是剛剛問我問題的警官告訴了我你的名字。”

“嗯，”宿星原點點頭，“我聽到了。”

跟在阮鐵心身後出了門、剛把門關上的警官動作一頓。

……他聽到了？

怎麼可能，剛剛那個房間用的可是非常高級的隔音材料啊，更何況，他們的聲音又不大。

可哪怕是這樣想著，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對方幾眼——畢竟眼前的這個形貌昳麗的黑發少年，就是今天一切詭異事件的根源。

從大清早發現他突然出現在頂樓開始，似乎什麼都不對勁了起來。

他們後來專門去調了監控，天台那裡是沒有監控的，可無論在那座樓裡，是樓梯

還是電梯，都裝有監控，愣是沒拍到一丁點關於黑發少年的內容，仿佛他真的是憑空出現，又或者真如他所說……是從天上跳下來的。

哪怕身上已經竄起了微妙的寒意，考慮到兩個人的交流可能透露出些信息，他還是頑強地站在了一旁，沒有離開。

所幸這兩人似乎也並不在意他的存在。

似乎是看著宿星原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阮鐵心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說道：“我不是在搭訕……但我似乎真的曾經見過你，或者我知道你……我沒騙人……”

這第一段話就給留下來的那個警官聽支楞了。

這兩個人竟然認識？

要知道宿星原這個人可是找不到任何痕跡的，阮鐵心如果有可能認識宿星原，謎團就很大可能揭開了啊！

“認識我？”

黑發少年微微偏頭，他雙眼垂下，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對方的瞳孔中，似乎一瞬間思索了什麼：“或許有很多人認識我……但那是最近的事了。”

聽到這句話，阮鐵心的指尖猛地一顫。

“最近的事……最近的……事。”

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不對，應該是……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最近的，她來到這座城市，安家落戶，找了份離家近的工作。再遠一些的事情呢？她怎麼突然覺得有些記不清楚了？

可明明就在今天早上，在高興地查看這個月獎金的時候，她還高興地回顧了來到這座城市之前的生活，怎麼到現在，一切就都模糊起來了？

同一個時間段……似乎有截然不同的記憶交織著。

而宿星原這個名字，則就處於交織的記憶中，更接近現在的那段時間裡。

阮鐵心抬起頭。

從做筆錄的房間出來，看到“宿星原”的存在，以及他那和印象中分毫不差的笑容後，她當時全身下意識感到的那種“終於來了”的放鬆感和安心感是騙不了人的。就仿佛一直隱隱約約提心吊膽著，無法讓她真正安穩下來的事情，終於揭開了面紗。

她的記憶出了問題。

很大的問題。

她在清理自己的記憶時，宿星原也從她的反應中得到了些情報。

阮鐵心認識他，那麼這裡的居民很可能是傳送門外的居民的猜測基本就能確認了。而且，正如他所說的，幾乎全世界的人都認識他，知道“宿星原”這個名字，是最近的事。

距離他從J市出道過去的時間都不算久，更何況是知名度大概輻射到每一個人的時候了。

也就是說，阮鐵心很可能才來到這裡沒多久。或許這也是她在沒有人乾預的情況下，就有了清醒趨勢的原因，她陷得還不夠深。

宿星原問道：“在你的體感中，你在這座城市裡待了多久？”

阮鐵心緩緩回憶道：“我已經來這裡一年多了。馬上就待滿兩年。來這座城市之前的事情……抱歉，我記不太清楚。”

“兩年？”

宿星原撫摸貓咪的手微微一頓。

他知道傳送門中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同，但這座地下城裡的時間流速，和外界的差距也格外大了點。

這麼說的話……這裡面的人其實原本都是地下城外的人，在掉落入這裡後，結婚、生子，數量越來越多，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宿星原原本隻以為這裡的一部分人，可能是不小心掉進來的，隨後被慢慢同化，成為這裡的一份子。畢竟他在這座城市裡還看到了許多家庭中的老人和小孩，外面從傳送門出現到現在也才七年，七年的時間是不足以讓這裡的年齡跨度這麼大的。

可如果……這裡面的時間流逝速度令人心驚呢？

那麼這種情況，是完全有可能出現的。

“……”

黑發少年輕輕歎了口氣。

怪不得遊戲的任務描述是讓他選擇，而不是直接給出摧毀這裡的命令。真是惡趣味。

如果這裡最初的居民真的都是外界來的，那麼在真相揭開後，他們一定會恢複記憶，清醒過來。到時候在這裡的一切——資產，成就，家庭……想要舍棄並重新開始，何其艱難。

而且，他們在這裡生活幸福，家庭和睦，突然有一天發現這一切都建立在假象上，恐怕無異於晴天霹靂。

如果有人性格偏激，很可能還會恨上讓他們清醒過來的人。在他們眼裡，宿星原不會再是所謂的救世主，而會是一個可惡的多管閒事的家夥。

隻不過，宿星原並不憂慮任何人的報複，有紅名出現讓它消失就好，沒有紅名出現就更不需要在意。他也不會因為這些原因就停下自己的行動。

更何況，這裡也絕不可能全是甘願沉淪的人。

比如阮鐵心，這座地下城沒有傳送門，是封閉的，她根本不會有主動選擇掉進這座地下城的機會，大概率是掉進來的。另一方面，記憶都出了問題，留下來被同化，估計也一樣不是她主動選擇的。

【進度：5%】

從1%到5%，宿星原做的僅僅是報了個名字。

看來有時候名聲響一點，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先冷靜下來吧。”宿星原平靜地說道：“想得太多會容易發瘋的。”

他微微彎起雙眼，開了個玩笑緩和氣氛：“那兩個家夥不就都發瘋住院了嗎？”

這裡的時間流速比外界要快得多，外面那需要他去赴約的一個月，在這裡恐怕都有半年了。因此他並不著急。

多刺激刺激阮鐵心可能會加快任務進度，但宿星原對成熟的、能夠自己完成任務的任務對象，還是十分看重的。

畢竟，不小心把任務對象刺激壞了可就麻煩了。再找一個進來不久，還沒有被完全同化的，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而在這個世界裡，發瘋的幾率確實比較大，擁有理智條的宿星原就會時刻關注自己的智力值，防止自己某天變成弱智。

“你的意思是，他們發瘋是因為想太多？”

一旁的警官又捕捉到關鍵詞，沒忍住問道。

宿星原搖搖頭，豎起一根食指：“想太多可能隻是發瘋的原因之一。”

“什麼意思？”

警官追問道。

黑發少年笑著開口，兩側尖尖的虎牙若隱若現，聲音輕快非常：“誰知道他們是因為想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看到了……不該看的呢？”

警官瞬間內心一凜，總覺得眼前的黑發少年似乎意有所指。

“你最好老實一點，不要含糊其辭！”

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怎麼說話總是聽起來跟犯了什麼事兒似的？

黑發少年無辜眨眨雙眼，攤開雙手，看起來十分無奈：“不該看的不看，容易發瘋，不該聽的也同樣不能聽，警官先生。”

有時候，語焉不詳的多半才是真話，描述得清清楚楚的，基本都是提前打過稿子，不是扯謊就是潤色。不知真假的潤色，還不如把能說的原原本本地說出口來。

警官的眉頭已經皺得快能夾死蒼蠅了。

畢竟黑發少年看起來順從無奈，說話的語氣可是一點也聽不出順服的意思，甚至帶著點隱約的冷淡。

“我先回醫院了。”宿星原對他們笑笑，語氣自然地說道：“畢竟這麼晚了，你們應該也困了吧？現在正是睡覺的好時候呢。”

現在還下不了班的警官：“……”

倒是阮鐵心抿了抿唇，問道：“那兩個人和你是一家醫院嗎？”

宿星原回憶了一下：“好像是的。”

阮鐵心：“我想去看看他們。”

宿星原笑道：“我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現在那兩個人估計還在醫院做各種檢查呢。死活弄不清楚發瘋的原因，估計也有幾位負責他們的醫生要焦頭爛額了。

最終，由一位女警開車將宿星原和阮鐵心都送到了醫院。阮鐵心身上看起來隻有外傷，雖然已經在醫務室做過簡單處理，但也確實還是來醫院檢查一下比較穩妥。

她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那兩個搶劫犯。

“聽說他們突然發瘋了……我怕他們是為了逃避罪責演出來的，我要親自去看看。”

這個說法挑不出毛病，更何況隻是遠遠看著而已，沒理由拒絕。

透過門上的窗口，阮鐵心終於看到了那兩個人現在的情況。

他們比她想象中瘋得更厲害一些。

驚恐、顫抖、大喊大叫，注射了鎮定劑之後才勉強安靜下來，嘴唇卻還蠕動著，目光渙散，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

但是這些……還不夠。

阮鐵心的雙眸微暗。

沒有人看得到，她身上絲絲縷縷的魔力脫離了她的身體，鑽入病房，最終，纏繞在了兩個瘋子的身上。

【進度：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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