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發現黑發少年十分配合調查。
待在局裡的時候表現得也乖巧得過頭,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撫摸著他的貓,這種乖巧不像是緊張帶來的拘謹,反而像是毫不在意的平靜。在他將目光投向他的時候,對方甚至還能回他一個微笑。
……每一次。
警官心中的怪異感越發濃烈。
他看向同事們,哪怕是身為警察的同事也不可能次次都察覺出彆人的視線,更何況他表現得已經如此不明顯,可那個來曆不明的少年,卻每一次都回應了他的注視。
太怪了。一種說不出的怪。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在對方眼底纖毫畢現,他人的注視與窺探於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而他次次回應,仿佛寬容博愛的……神。
警察頓時打了個激靈。
不不,他怎麼魔怔了?世界上是沒有鬼神的,他要相信自己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這孩子太古怪了。
他低下頭,不信邪地再次檢索了一遍,而出來的結果,仍是查無此人。
“……小兄弟,”他的話語變得凝重了起來,再度看向那邊被女警投喂了小零食的黑發少年,“你告訴我,在你登上樓頂之前,發生了什麼?”
意料之中地,那雙碧色的眼瞳一如往常地望了過來,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
中年警察的身上,也再度漫過了無法言明的微妙寒意。
“好啊。”
輕快的聲音響了起來。
就像他本性就是這麼一個友善開朗好說話的人似的,在一瞬間的寂靜後,他笑著開口了:“我會如實相告的我所知道的一切,警察先生。”
……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全部?”
關於“跳樓”前所發生事件的證言結束,中年警察看著宿星原誠懇的目光,越發感到有些胃疼。
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那微妙的警惕和謹慎屬實是小題大做了,這孩子怎麼看感覺都是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的患者啊!
畢竟哪個正常人會一臉認真地告訴他,自己是從天上“跳上來”的?在跳上來之前還親自動手殺了一整個世界的怪物?
中年警察抬起頭。
黑發少年穩重地開口:
“我會飛。”
中年警察:“………”
中年警察:“算了……你還是先彆說話了。”
再這麼下去,他覺得自己要工傷了。
“什麼情況,老劉?”
同事見狀走了過來,低聲問道:“還沒結束呢?”
青少年自殺的案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哪怕是在他們這座居民幸福度不低的城市,也並不罕見,他們的處理經驗也算豐富了。程度輕的喊監護人過來問問話,看有什麼問題能不能幫忙解決一下,程度高的如果影響大那還有的忙。
但進度卡在一個環節這麼久,到現在都是輕生者一個人在這裡,這可不算常見。
老劉輕輕歎口氣:“他堅信自己會飛。剛剛還殺了數不清的怪獸。”
“……”年輕警察哽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對面,黑發少年無辜地對他眨了下眼睛。
看起來和充滿絕望的輕生者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不過殺怪獸這一點嘛……年輕警察嘴邊露出點看透的笑意,為前輩提供了一個名詞:“中二病?年輕人都喜歡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他可能是壓力太大,幻想程度深了點。”
這也不妨事,人總是要長大的。長大之後,就會知道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麼的幼稚。
“他沒有社會痕跡。”
年輕警察的笑意滯在了臉上。
顯而易見,這件事的性質一下子被改變了。
一個人隻要在社會中生存就不可能沒有社會痕跡,除非……有人刻意隱藏。隻看黑發少年的衣著氣質,更是說明他的生活條件並不差,甚至稱得上好,可他竟然能誠懇地說出精神病一樣的話,老劉當警察這麼多年了,真話假話還是分得清的。
原本隻是青少年的家庭問題或者學業問題,再嚴重可能會牽扯到校園暴力等問題,可現在他們卻需要考慮,會不會是有什麼秘密團體在暗中活動了。
尤其是那身現在怎麼看怎麼異常的黑袍。
“我得向上級報告。”
劉警官說道:“不管是不是誤會,這些不對勁不能輕輕放過。”
更何況再問宿星原更多的,他就隻是笑了。完美無缺的笑看多了,竟然有點滲人。
秘密團體一旦出現會帶來巨大的社會影響,上級也很重視,但是把黑發少年身上的衣服都鑒定檢測了一遍後也什麼都查不出來。更何況對方十分配合調查,又像真的有精神病一樣答不出更多的事件,還無辜地表示自己沒想輕生,而確實隻是從天上跳上來的時候,正好落到了天台……
最終,他被重新領回了醫院,精神科。
“你沒地方住,這邊沒人手也沒必要去酒店開個房間看著你。”劉警官無奈地解釋道:“你先好好待在這裡,也配合醫生做幾l個檢查……過兩天如果沒有問題,我們會給你辦理戶籍。”
不然還能怎麼樣?總不能就把人扣在局裡和醫院吧。而且除了某些認知令人胃疼以外,他顯然是有自理能力的,和某些幻想自己是顆草而一動不動、或者攻擊性強烈的精神病患者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好的,謝謝你。”
宿星原說道。
在劉警官轉頭離開之前,他突然又出聲了:
“我是如實相告……劉警官還記得吧?”
疲憊的中年男人腳步一頓。
那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再度漫過全身,但他隻是點了點頭,畢竟精神病的如實相告,又有幾l個人會相信呢?
看著男人的背影遠去,宿星原有一搭沒一搭地給懷裡的黑貓順毛,平靜地說道:“從開始到現在接觸到的每一個人,都沒有任何問題呢。”
是因為級彆太低
了嗎?
還是這座城市確實隻有守護它的力量,而居民們沒有任何人知情?
這樣的話……想要離開,要再度把地下打穿嗎?
宿星原認真思索著可行性。
在上空的時候他就看了,這座城市的建築較為密集,不管地下能不能打穿,隻要他去做了,一定會破壞較大規模的建築,因此在做決定之前,他還是願意先考慮一下其他可行性的。
而如果真的決定那麼做,他到時候也不會有猶豫就是了,頂多提前通知居民疏散,畢竟由玩家導致的砸落的建築物是否能傷害到綠名npc,在遊戲內的判定可是十分微妙。
“我們去城市邊界看看。”
在高空的時候沒看到邊界,但如果第三層不是和第二層一樣是球體的話,城市應該是有邊界的。
打開窗戶直接跳下,避開攝像頭也已經成了吃飯喝水一樣的本能,在宿星原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離開了醫院。
不過,在選定一個方向出發之前,他先又去了一趟自己白天待著的警局,再次確認了一遍確實沒有任何異常,資料上也沒有任何特殊內容和標記。
看來是真沒人對他的來處感到懷疑。
如果在這裡待得久了,恐怕外面來的人,到最後也會懷疑真的是自己腦子出了問題,得了妄想症吧。畢竟這裡的一切都那麼正常那麼和諧,當所有人都覺得你有問題的時候,人是很難會不懷疑自己的。
不過很可惜的是,宿星原並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也對世外桃源一樣的這座城市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他的腦海中甚至沒有出現哪怕一瞬間“如果能多在這裡待一會兒就好了”這樣的想法。
反而是和他接觸過的劉警官,在安靜下來後,突然有些懷疑人生。
……那個黑發少年真的是在說實話嗎?否則他身上的一切如何解釋?
仔細想想,當時在下車的時候正好有灑水車經過,他們那個位置不可避免會沾上些許水汽。可他卻無意間注意到,少年的衣袍依舊光潔如新,哪怕是途徑施工地,也沒有任何塵灰能在上面停留,更彆說經常會從樹上掉下來的小葉子小飛蟲了。
但是檢測確實沒出問題……難道真的是一些沒辦法弄清楚的神鬼手段?
想著想著,他猛地搖了下頭,嘟囔道:“真是老了……怎麼又被帶進溝裡了。真是不能和這些腦子不太對勁的深聊。”
恰好這時搭檔回到車上,新的任務被指派下來,他也沒工夫去想其他事情了,直到局裡接到一個報案,報案人疑似遭人跟蹤,要求他們立刻趕到報案人身邊。
這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遠離喧鬨後,寂靜便更加明顯,尤其是老城區裡那些剛剛好能容納一輛車通過,平日裡又沒有什麼人的巷子。老劉的家也是在類似的這種地方,平時根本不會多想,可這次一踏進來,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莫名感受到一陣如影隨形的冷意。
下一秒,那股冷意直衝天靈蓋,他下意識地轉過頭,便看到一雙貓一般微微反光的雙瞳,在漆黑的巷子深處,平靜地看著他。
“誰?!誰在那裡?!”
搭檔是個新人,直接被嚇破了音,劉警官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後背一瞬間布滿了冷汗,他甚至不敢猜測那裡站著的是什麼——如果是人怎麼可能隻露出一雙眼睛,如果是貓狗又怎麼可能像人一樣高?
“……”
“是我,劉警官。”
出乎意料的,溫和而平靜的聲音傳了出來。隨著清晰的腳步聲,一個白天時才見過的身影,從巷中走出。
有血腥味傳了出來,隱隱約約的,就像是人的錯覺。
“好巧,”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們也來這裡散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