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人的注視下,萊夫深吸了一口氣，沉重地說道：“……就像你們想的那樣，為了活下去。”
他捏緊了拳頭,聲音放得很輕：“鎮子裡的人……每三個月都會挑選一個祭品，用來換取整個城鎮的平安。”
奧裡昂警惕地看著萊夫：“所以，你也是他們的其中一員？”
萊夫露出苦澀的笑容：“我……事實上,鎮子裡的大人們根本不會告訴還沒有成年的居民這件事,我也是偶然間發現的。那種活祭的恐怖場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我真的很不想承認,甚至猶豫了很久,想裝作不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
亞麻色頭發的少年痛苦地低下頭：“我曾經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可我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宿星原微微偏頭：“所以你想做什麼？”
他聲音中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要我說的話，你和你鎮子上居民的經曆可和我沒半點關係。”
萊夫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這件事本來確實和你們無關。”
“但你們現在已經到達這裡了,不是麼？我們祖祖輩輩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久,這裡有我們祖輩的庇護,可以暫時免於風雪的侵擾，如果離開這座城鎮,你們絕對會死在鋪天蓋地的極寒地獄中。”
“可如果你們待在這裡……”
他抬起頭,雙唇抿起,眼睛裡帶著堅定和直達靈魂的拷問：“你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由鎮子裡的人命所帶來的安寧嗎？”
奧裡昂被這句話問得瞳孔一震。
但這種顫動隻是一瞬間，他有道德但不多,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憑什麼不能心安理得了，他就心安理得怎麼了？都獵人時代了，強者才能占據話語權好嗎？
尤其是這裡的原住民看起來都沒什麼強大的能力,奧裡昂自認為自己是個獵人裡的好家夥了，不像有一部分獵人，看到有這種實力一般的原住民都能高興死。
畢竟在現實世界裡他們還可能受到道德的譴責、法律的製裁，可在地下城裡，根本沒什麼規則能束縛他們，當傳送門關閉，他們做下的惡行更是能被直接掩埋。
如果不是某些通緝犯被逮捕後吐露罪行，還有正直的獵人進入傳送門反而被原住民仇視，恐怕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他們做的好事。
奧裡昂是這麼想的，可他敢不敢真的表達“我就是不配合”就是另一回事了。
先不說這扇門到現在都讓人琢磨不清，奧裡昂不敢輕易做出什麼選擇，就說此時此刻正待在他旁邊的黑發少年……都會讓他的言行謹慎許多。
宿星原可是有一天時間砍了一麻袋通緝犯腦袋的先例的，鬼知道他動手的道德標準在哪裡。
有危險的時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宿星原身邊，沒危險的時候顯然宿星原就是危險。
於是，最後兩個人都把視線投向了一直沒有開口的黑發少年。
黑發少年微微偏頭，似笑非笑地
問道：“還是那句話——你想讓我做什麼？”
他攤開手，歎了口氣：“實在是抱歉，我平時謹慎慣了，不太想糊裡糊塗地答應不清不楚的請求。不然上了賊船怎麼辦？”
他笑眯眯地說：“我又不能把你們都殺了啊。”
這一瞬間，萊夫突然汗毛倒豎。
他差點沒控製住自己的反應，表露出不應該屬於一個普通熱血少年的神情，從而在宿星原面前露出什麼端倪來，隻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合理：“……這確實是需要考慮在內的，是我的問題，沒有把事情說清楚。”
——宿星原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
萊夫在心中咬牙切齒。
不過，宿星原越是這麼試探，就越是代表著，他沒有堪破這扇門存在的真正意圖。
“你們都很強大，我隻是希望你們能幫我一個小忙。”萊夫說道：“因為活祭，外面的怪物平時不會來到鎮子裡，隻有在獻祭的那一天，它們才會出現在鎮子附近，我希望你們能幫助我救下被當做祭品的人，殺死那隻怪物！”
奧裡昂想起在雪原遊蕩時看到的其他獵人的屍體，有些反胃的同時皺起眉：“如果我們不是那個怪物的對手，那豈不是……”
說到一半，他反應過來，如果那怪物就是這扇門中的boss，他如果沒辦法殺死，那可就沒辦法再從這篇傳送門裡出去了。
奧裡昂吞了口唾沫，他悄悄看向宿星原。
果不其然，不管什麼時候、遇到多強大的敵人，這個頂級S級獵人仿佛都不會恐懼，反而十分愉快地答應了這個請求：
“我還以為你想讓我屠村呢，早說啊。”
奧裡昂：“……”
奧裡昂：“……？？”
等等，你剛剛擅自以為了什麼？？
就連萊夫的神情也迷惑了一瞬：“屠、屠村？？”
看你這個神情語氣，你是不是還真的認真考慮過到底同不同意屠村啊？！
這家夥真的能是救世主嗎？！
宿星原眨了下眼睛，在兩個人差點扭曲面部的注視下露出無辜的表情。
“你……”萊夫艱難地撿起了自己的人設，“你怎麼會這麼想……？難不成……！”
亞麻色頭發的少年微微後退一步，略帶恐懼地看著宿星原。
這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什麼。
之前宿星原說出口的“總不能把你們都殺了”，或許是刻意夾雜著惡意，甚至是隱隱的殺意的。
宿星原的目的，不是看萊夫會不會對這句話做出什麼應激反應，他的目的，隻是觀察萊夫是否會自然地表露出普通人被針對的恐懼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後，萊夫的瞳孔微微一縮。
所以……他特地偽裝自己的情緒，反而是暴露了自己的不自然！
這家夥……！
萊夫猛地抬起頭，已經做好了瞬間攻擊的準備，隻要在宿星原的眼睛裡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嘲弄或者
審視，他就會暴起發難。
哪怕他現在有的不是全部的力量，但徹底殺死宿星原，還是綽綽有餘的。
說到底，人類就是人類，哪怕他殺了第六魔王，也隻證明他會投機取巧，改變不了其他任何東西。
然而，當萊夫抬頭直視宿星原的雙眼時，他隻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小學生似的、發現自己惡作劇得逞後的高興神情。
萊夫：“……”
萊夫：“…………”
看到萊夫這幅表現，宿星原連忙停止看樂子，他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臉怎麼突然變得又青又紅？”
萊夫擠出一個笑容：“可能是你太幽默了吧，讓我有點汗流浹背了。”
宿星原斬釘截鐵：“你發燒了，不要說胡話。”
萊夫：“……”
忍不了了，他現在就要送宿星原下地獄——
黑發少年突然湊近了些許，他認真感受什麼一樣微垂雙眼，將手背貼在萊夫的額頭上，極長的濃密睫毛因為微風的吹拂而輕微顫動，仿佛一瞬間就從極其惹人討厭、甚至讓人忽視了他顏值的樂子人，變成了受人追捧而又安靜沉穩的白月光學長。
這一下子屬實是把曾經在人類世界生活過的萊夫給震住了。
而在剛剛完美的時機過後，再暴起發作似乎就有點不對味了，萊夫陷入了騎虎難下、退一步越想越氣但前又前不了的心梗之中。
“有點燙呢。”黑發少年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隻是輕輕一碰就收回了手，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果然還是發燒了吧？”
萊夫：“……謝謝你。但我沒有發燒，可能是因為生活在這種寒冷的地方，我們族人的體溫普遍都高一些，不妨礙的。”
宿星原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你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宿星原看了眼天色，“否則對敵的時候還這麼虛弱，會被一巴掌拍死的吧？”
萊夫咬牙切齒：“……你說得對。我該去休息了。”
“對了，再次感謝你們能答應幫助我，我明天會做好早餐的！”
“晚安！”
宿星原也揮了揮手。
“晚安。”
門被“卡塔”一聲關上，隔開了雙方。
而在轉過身後，萊夫的表情瞬間改變。那種屬於青少年的陽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沉的滿腹算計。
……還好，宿星原應該就是那種有些彆扭的性格，隻是給人的感覺有點欠揍而已，這是慣性問題，不隨著對象的更改而轉移，根據實際情況看，他應該沒有懷疑自己。
那些若有若無的試探，應該都已經撐過去了。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萊夫很清楚想在一個人心裡占據重要的地位是很困難的，在前期吃癟更是十分常見，不過還好，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這一整個傳送門事實上都在他的控製之中，為了讓這扇門提前形成，甚至等級更高一層，萊夫付出的力量可並不少，雖然這導致了他力量的分散，但也能夠讓萊夫隨意編寫自己想要的劇本。
複盤了一遍今天的表現，得出宿星原果然還是會對年幼而又堅強陽光的孩子心軟的結論，萊夫信心十足地開始了其他的布置。
房間門的另一邊。
宿星原雖然不至於那麼沒有表演素養，在雙方正演技掰頭的時候扭頭就變臉，但素養也不多，起碼在門關後，臉上的笑容就瞬間變了味道。
看得奧裡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百思不得其解。
他真的想不明白，明明前後兩個笑容都看起來一樣啊，怎麼前面那個給人的感覺就是真摯溫和，後面的卻怎麼看怎麼陰險？
總不能是因為宿星原本人就很陰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