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到同伴的頭顱滾落在地, 剩下的幾隻人形怪物才反應過來,可不等他們叫出聲,接連而來的刀光就劈在了他們的脖頸上。
隻是瞬息之間門, 地上就多了幾具屍體。
莉法這才發現,原本和她一起安靜待在屋頂的黑發少年, 已經不知何時去往了那群魔物之中,刀尖淌血。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心中的怒火因為這樣乾脆利落的首落而散了許多,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冷靜地說道:“看來它們今晚就會組織攻城……”
“我知道一條通往城內的密道, 不會被魔物發現,我們先回——”
“不, 是你回。”
黑發少年打斷她的話, 站起身,莉法注意到他似乎在魔物的身上拿了什麼東西。
莉法微微一怔, 有點跟不上對方的腦回路, 下意識地勸說道:“密道隻有我和老師能開啟, 除了我們之外, 也就隻有國王陛下才知道。”
“最重要的是, 這條密道開啟一次後,就會徹底關閉!”
換句話說,如果宿星原不和她一起走,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就不可能再進入王城了。
想也知道, 城門前一定聚集了大量魔物,而開門關門都需要時間門,就算宿星原再強大, 守城騎士也不可能冒著如此之大的風險為他開關城門。
到時候……再強的人,在源源不斷的車輪戰的消耗之中,也會力竭而死。
以一敵百也許有做到的可能,但以一敵千,以一敵萬呢?
那些可都是強大的魔物。
他會死的。
想到這個可能性,莉法就控製不住地想要發起抖來,她雖然和黑發少年認識時間門不久,但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下意識就會對護著她走出險境的人產生依賴。
她無法再承受又一個像她老師那樣保護她的存在,在她面前死去了。
宿星原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小地圖,小地圖裡,NPC的頭頂頂著一個恐懼的表情符號。
所以接下來的任務,是先送莉法返回城中嗎?
他想了想,畢竟是重要的劇情角色,送她回去也不費什麼功夫。
而且,他推測醫師在這個任務裡會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尤其是這樣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藥劑師,隻要她還活著,那些仍在守護家園的戰士們就會充滿希望,因為他們相信有人會來救他們。
玩家可寄托不了這樣的希望,玩家隻想當輸出。
“如果覺得放心不下,”宿星原看向她,“我會把你送到密道那裡再離開。”
他問道:“你需要幫助嗎?”
這句顯得非常公式化的話,差點讓莉法此時悲傷的大腦打起結來。
她強行讓理智回籠,搖了搖頭:“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好歹也跟著老師遊曆四方,如果連最後一段路也需要你的保護的話,那我也太廢物了。”
她抬頭露出一個笑容:“還有……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不像一個騎士,甚至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強大的人會受上天眷顧的,她想。
金發的高級藥劑師對他行了一個屈膝禮,最後說道:
“望您一切順利。”
說完她抬起頭,準備離開,卻發現黑發少年趁著她說話的時候,自顧自地飛快戴上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雙散發著腐朽氣味的利爪。
他垂著眼睛,目光在注視著這對利爪的時候不帶任何情緒,甚至讓人感覺有一絲冷意。他面不改色地把手插/進利爪中,然後將一塊石頭放進了口袋裡。
【名稱:匿跡石】
這一瞬間門,莉法呼吸驟停,差點被駭得後退幾步,如果不是馬上就能回到王城讓她的精神穩定了很多,她差點將身上唯一一把防身的匕首捅過去。
……眼前的人,真的不是什麼偽裝成人類的魔物嗎?
注意到她的表現,黑發少年抬起眼來,動作頓住。
然後,他緩緩彎起那雙碧色的眼瞳。
天色已經暗了下去,他眼中的逼人的綠意,就如同叢林的冷血生物身上鮮豔的鱗片。
莉法理智上知道眼前的人不大可能騙她一路,又在成功進入王城之前暴露自己,但她還是不受控製地渾身冷了下去,四肢幾乎僵硬,恐懼感與絕望感甚至比她在森林裡與那些怪物周旋的時候更勝。
“看來效果還不錯。”
宿星原最後戴上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
【名稱:奇怪的面具】
【描述:似乎是竊皮者曾經使用的皮囊主人的面具,用途不明】
而當他手持【竊皮者的利爪】,再戴上這張面具時,兩件物品上的微弱魔力瞬間門連接了起來,並形成一層薄膜似的外衣,籠罩住了他的全身。
如果說沒有戴上面具之前,他隻是渾身的氣息和魔物沒什麼兩樣,臉還是那張臉,戴上面具之後,莉法已經徹底認不出眼前這個人是一路同行的黑發少年了。
她無論怎麼看,都覺得他是一個……血肉模糊、形容可怖的魔物。
莉法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你是想……”
“魔物”聞言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對她眨了下眼睛。
莉法想說的話一下子梗在喉嚨裡。
……這個表情換了張臉去做,不知道為什麼,讓人好想動手打他啊。
一定是魔物的外表太惡心,而不是黑發少年太欠揍,她自我洗腦著。
差不多明白了宿星原的目的,莉法不再逗留,點了點頭後便順著記憶裡的路線朝王城而去。
宿星原拉開小地圖看了一眼,那個方向上暫時沒有什麼代表敵對生物的紅色標識。
那麼,他也該抓緊時間門了。
*
夜已經很深了,但在這個晚上,沒有人能夠睡得著覺。
王城之外,魔物們正準備著又一次攻城,它們每一個的動作,守城的士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它們所謂的準備,就是撿走戰場上的屍體帶回去飽餐一頓,哪怕有沒死透的士兵恍惚間門轉醒,也無法從這麼多魔物的手中逃脫。
卡裡就是這些倒黴士兵裡的一員。
他的眼睛被汙血給擋住了,看不清楚東西,隻能感受到從手臂那裡傳來的劇痛。
他隱隱約約想起來,這是白天的時候,被一隻蠕蟲一樣的怪物一口咬斷的。
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他瞬間門陷入絕望,哪怕是直接死在戰場上,他也不想被那些怪物們撿回去分屍,成為供養它們的養料。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他感知到有怪物過來了。
模模糊糊的視線裡,他隱約能看出,那是一隻手臂像是鐮刀的怪物,口器螞蟻般不斷開合著。它很快聞到這裡有血肉的氣息,於是高興地、對待食物一樣地,將鐮刀手臂猛地刺進了他的大腿中。
接著,它開始把他往回拖。
卡裡疼得渾身都在發抖,但他沒有力氣叫出聲來,更沒有力氣反抗。他幾次想嘗試摸出腰間門掛著的小刀,哪怕給這隻該死的怪物留下一道傷痕也好,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意識緩緩渙散,想起王國上下唯一信仰的那位代表和平與守護的女神。
守護女神曾教導他們的先祖如何製造有特殊效果的藥劑,如何建造堅不可摧的城牆。他們沒有敵人,國王也愛民如子,疾病在藥劑師們的妙手下更是不足為懼。
直到現在,這些怪物橫空出世,他們才突然意識到,女神教導了他們很多,卻忘記了教導他們如何戰鬥——如何懷著恨意地、以至敵人於死地的決心戰鬥。
“吱?”
恍惚間門,他聽到拖著他走了一路的那隻怪物,似乎有點疑惑地發出了一個音節。
下一刻,一陣微風拂過,甚至讓他錯覺般地想起了盛夏涼風習習的夜晚,和夜空中閃爍的繁星。
有什麼東西分為兩半的聲音,伴隨著這道突如其來的風而響起,卡裡怔了怔,努力睜開雙眼看過去——
出現在他身邊的,不過是又一隻怪物。
他被絕望感深深淹沒,重新閉上了眼睛,任由怪物把他抗起來,帶著他飛快移動著。
怪物的身上有人類的溫度,他想,這大概是同胞撒上去的鮮血吧。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隻是一瞬間門,他被直接扔在了冰冷而堅硬的地面上,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體內的五臟六腑再次疼了一遍,但還不等他失去意識,他的嘴就被人掰開,隨後一支苦澀的藥劑被強行灌了進來。
他的神智猛然清明。
這是藥劑……
是救命的藥劑!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的致命傷正在飛速愈合,就連血肉模糊的斷臂也開始長出新肉——
隻是短短一瞬間門,他仿佛脫胎換骨,被人一下子從深淵裡拉了出來,眼中不受控製地溢滿了生理性的淚水。
得救了……有人來救他了!
——隻有人,同為人,才會將他從怪物的手中帶回來,讓他能繼續活下去!
他努力睜開眼睛。
這裡是他熟悉的城牆之上,王國內最受人尊敬的藥劑師的弟子,正在用每一支合適的藥劑修複著士兵們身上的傷口。
她的金發散亂,雙目堅定,看起來就像是壁畫上的那位慈愛悲憫的守護女神。
給他藥劑的是她,卡裡知道。
但真正救了他的……卻絕不隻是她!
在那些感激金發少女到來的喜極而泣的聲音裡,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來到城牆邊緣,用手撐在牆上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朝那些怪物的營地看去——
就在他目光抵達的一瞬間門,衝天的火光,映紅了他的雙眼。
而在火光之中,屍體之上,是一位宛如惡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