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老師把筆往講台上一“啪”,身高勉強摸到一米六邊的嬌小身體，爆發出不容拒絕的強大的氣場：“快去！”
易小軒嘴張了張，還想辯解什麼,仲夢晨的手按到了他的肩膀上。他就像是被人撥弄了麻筋一樣，渾身一顫，不自覺的往旁邊偏倒。
仲夢晨立刻扶住易小軒，蹲下|身將他背到了背上。
英語老師見易小軒居然連坐都坐不穩了,神情大變。
她慌張道：“易小軒你沒事吧？很難受嗎？乾脆直接去醫院,我送你去。”
“鐘老師，交給我吧,您繼續上課。”仲夢晨語氣沉穩道，“我先送他去醫療室找校醫,如果有需要去醫院。校醫直接聯係醫院,不用掛號排隊。”
英語老師皺著眉擔憂道：“還是我去吧，沒個成年人陪著,我不放心。”
仲夢晨無神的雙眼稍稍睜圓了一點，瞳孔中出現針尖大小的紅光：“鐘老師放心，我去就行了。”
英語老師神情恍惚了一瞬：“好。”
仲夢晨背著渾身麻痹的易小軒，表情沉穩,腳步卻飛快的衝出了教室。
易小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慌張道：“你對鐘老師做了什麼？！”
“精神催眠。”仲夢晨十分乾淨利落的承認自己耍了點小手段，“隻有幾秒鐘的效果，沒有後遺症。”
易小軒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仲夢晨道：“你知道點穴嗎？”
易小軒半晌說不出話來。你還會點穴？你們妖這麼博學多才嗎？原來武俠中的點穴功夫是真的？
仲夢晨問道：“羨慕嗎？想拜師嗎？”
易小軒：“……不想。”這家夥，究竟想乾什麼？
仲夢晨又問道：“那你想摸我的耳朵嗎？”
易小軒想也沒想就回答道：“不想！”
仲夢晨立刻道：“你承認看到我的耳朵了！”
易小軒冷靜道：“人怎麼可能沒有耳朵。”
仲夢晨沉思。居然沒騙到？再接再厲。
但易小軒已經警覺起來,無論仲夢晨再說什麼問什麼,他都裝睡,一個字都不回答。
早晨校園中的學生不多，仲夢晨背著易小軒到達醫務室的時候，醫務室雖然開著，但裡面居然沒人值班，隻在桌子上留了張便簽，上面留了一個手機號碼，說有急事打電話。
“偷奸耍滑。”仲夢晨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便簽，然後把易小軒放在病床上，還貼心的給易小軒背後墊了個枕頭。
易小軒半靠在病床上，低著頭不說話。
仲夢晨似乎放棄了“逗弄”易小軒，開始玩手機，也不說話。
易小軒心裡堵得慌，這隻妖怪究竟要乾什麼？
仲夢晨似乎聽到了易小軒的心聲，他瞥了易小軒一眼，然後繼續低頭玩手機。
易小軒：“……”這家夥！
易小軒深呼吸了幾下，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我已經沒事了，我先回教室上課。”
仲夢晨的聲音也很平靜：“你知不知道，在遇到詭異的事的時候，你這樣假裝沒事的平靜態度，會顯得更有問題？”
易小軒嘴角勉強勾起一個僵硬的微笑：“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他也發現了，自己在被打擾學習之後，失去了分寸。真的看不見妖怪的人，不該是這個態度。
當他問仲夢晨，對英語老師乾了什麼的時候，就已經陷入被動。
“尋常妖怪進不了教室，無論是學生蓬勃的陽氣，還是讀書時的朝氣，都會讓他們很難受，但我不一樣。”仲夢晨一邊看著手機，一邊繼續道，“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每堂課每堂考試都不落下，做一個最自律的好學生。”
易小軒又在頭上打出了一連串的省略號。他發現自己在面對仲夢晨的時候，特彆濫用省略號。
神TM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神TM的最自律的好學生！從來不說臟話的易小軒難得在心裡用了國罵。
“你可以求老師換座位，”仲夢晨視線離開手機屏幕，直視著易小軒的臉，“我會用毛毛捏隻小狐狸去你桌子上蹲著，不用謝。”
謝……謝你個大頭鬼啊！
易小軒終於破防了。
他扶著額頭虛弱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麼？謀財害命？”
仲夢晨把手機揣回兜裡，道：“你有錢給我謀嗎？”
易小軒：“……沒有。”我這是被鄙視了嗎？
仲夢晨沒有賣關子：“你聽說過妖怪找功德深厚的人庇佑，躲天劫的故事嗎？”
易小軒指著自己，不確定道：“我功德深厚？”
仲夢晨點頭。
易小軒笑了：“父母雙亡，收養我的爺爺也被我克死了，我還功德深厚？”
仲夢晨點頭。
易小軒的笑聲噎住了。你就這麼點頭了？不解釋一下為什麼我功德深厚還這麼慘？
易小軒滿心的槽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快把自己憋死了。
“總之，在天劫之前，我要每天和你保持貼近狀態五個小時以上。我算了一下，我們每天晚上睡同一張床，就能滿足這個條件。”仲夢晨完全沒進行任何深層次的解惑，直截了當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易小軒不知道該回答“就這”還是“我床小”。無論什麼回答，他都覺得不對勁。
易小軒問道：“隻是貼近，我們前後桌的距離不夠嗎？每天上課的時間，已經超過五個小時了。”
仲夢晨語調拉長，理直氣壯道：“我已經保送大學，為什麼還要老老實實每天按時上課？”
易小軒再次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差點翻白眼。
雖然他不嫉妒，但仲夢晨用這種語氣這種表情說這種話，真的有點氣人。
他悶聲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進了醫療室就收起了尾巴和耳朵的仲夢晨，身後“嘭”的一聲，冒出一個毛絨絨的大尾巴。
大尾巴警告！
易小軒深呼吸，深呼吸，保持冷靜，保持冷靜。
“你天劫什麼時候來？”易小軒問道，“你被雷劈的時候我會有危險嗎？”
仲夢晨道：“天劫並非雷劫，而是劫數的泛稱，也可以被認為是跳過龍門的一種方式。現代社會的跳龍門，當然是高考。等我拿到大學通知書就安全了。“
易小軒啞口無言。雖然高中生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稱之為渡劫，但你這個妖怪也說高考是渡劫，未免太過奇怪。
等等……
“你不是說你已經保送大學了嗎？”易小軒不解道，“你現在就可以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
仲夢晨眼睛微微瞪圓：“進入大學後我就得認真學習。我明明可以再玩三年，為什麼要現在去大學？”
易小軒：“……哦。”心裡繼續堵得慌。
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大學會給這人保送資格，而且保送資格還能保留三年。仲夢晨都是狐狸精了，估計這保送資格也有他不知道的內幕吧。
比如全世界最後一隻可以上學的狐狸精，享受超超超級少數民族加分保送待遇之類。
作為人類，真的好酸啊。易小軒第一次感覺到了心中恰檸檬的味道。
自從昨天撞見仲夢晨之後，他很少有起伏的情緒就跟突然解凍了似的，一圈一圈的情緒波動漣漪讓他很是難受。
情緒不穩的易小軒第一次說出了尖酸刻薄的話：“你這樣很惹人討厭。”
仲夢晨眉頭一挑，身體發光變成了一隻小狐狸。
他往病床上一躺，肚肚朝上，四隻爪爪縮起來，眼睛從-_-變成了⊙ω⊙。
“怎麼可能會有人討厭我？我這麼可愛。”小狐狸身後的毛絨絨大尾巴左右來回搖晃，在床單上蹭來蹭去，“不會吧不會吧？”
說完，他還用狐狸撒嬌的聲音，“哇哇”叫了兩下。
易小軒：“……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而且你一個大男人賣萌很惡心。”
小狐狸歪頭：“說這話前請先把你的手從我的尾巴上挪開。還有，我不是大男人，我是公狐狸。狐狸賣萌怎麼可能惡心？”
易小軒低頭看著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覆在狐狸大尾巴上的手，忙觸電似的把手猛縮了回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手自己動了！我又不喜歡毛絨絨！
“既然你同意了，那麼晚上見。”小狐狸跳到地上，變回了仲夢晨，“我在學生會還有事，你休息一會兒自己回教室。裝病的事不用擔心，我會讓校醫幫你圓。”
“我沒同意……喂？！”易小軒話還沒說完，仲夢晨已經“啪”的一聲關上了醫療室的門。
這狐狸根本沒打算給我拒絕的機會！而且，讓校醫幫我圓……你究竟在學校裡是個什麼身份？易小軒扶著額頭，第一次後悔貪圖離家近的方便，來這所高中上學。
如果狐狸告訴他，蹭不到功德度不過雷劫就會死，易小軒仍舊可能對狐狸騷擾他學習這件事生氣，但也會理解仲夢晨的做法。
在危急關頭，一些不好的手段可以理解。如果他沒有損失什麼，隻是給小妖怪蹭床，他會同意。
雖然答應了爺爺，以後儘量不再和妖怪有來往，但這是特殊事件，爺爺肯定能理解。
但是，仲夢晨已經得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那什麼劫數對他而言形同虛設，蹭功德什麼的根本沒必要，怎麼想都隻是個蹩腳的借口。易小軒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仲夢晨突然這麼做。
如果是看自己不順眼，這都開學一個多月了，他和仲夢晨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難道是昨天他露了餡？但就算露餡，仲夢晨有什麼理由非得讓自己承認看得見他嗎？按照他現在所說的借口，根本不符合邏輯。
仲夢晨一定有其他理由。
易小軒雙手插兜裡，眉頭緊鎖。
他手剛插兜裡，就摸到一張紙。
易小軒忙把紙條摸出來。仲夢晨不知道什麼時候，把丟他桌子上，他沒有拆開看的紙條塞進了他的兜裡。
易小軒嘴唇抿了抿，粗暴的攤開紙條。
“放心，不會虧待你。你給我蹭功德，我給你蹭生活費，雙贏！（趴趴狐狸比O.jpg）”
雙贏你個……易小軒心裡堵得慌，把紙條捏做一團，準確無誤的丟儘了垃圾桶裡。
精神十分疲憊的他深一腳淺一腳回到教室。大概是看易小軒仍舊很虛弱，八卦的同學們沒有來打擾他，他度過了十分正常的一天。
這一天，仲夢晨沒有再來找他麻煩，也沒有其他妖怪進教室搗亂。
當晚，心情沮喪的易小軒沒有去圖書館晚自習，他早早回到家，剛洗漱完，正準備睡覺，又聽見硬物敲打玻璃的聲音。
易小軒抬頭一看，果然又是那隻灰黑色的小狐狸，在用爪子敲玻璃。
他撇開頭，不想面對現實。
小狐狸揣著爪爪等了一會兒，見易小軒不給他開窗，便腆著毛絨絨的小肚肚站了起來，原地做了一套廣播體操拉伸運動。
然後，小狐狸前臂三百六十度瘋狂旋轉甩動，做出一副要用狐狸無敵風火輪一爪子揍碎窗戶玻璃的動作。
這時候，花樣跳樓運動員妖怪突兀入鏡，舒展肢體後空翻的時候，手臂不小心碰到了窗台。
“哇！！！！”
隨著一聲狐狸慘叫，小狐狸被一截斷臂砸飛了。
易小軒：“……？”
易小軒：“噗嗤！”
他捧腹大笑，今天一整天的鬱氣終於消散了一點點。
“萬物皆有終……”
“彆為我難過……”
“小軒……好好……”
聲音未儘，就已消散。
光點先飛入半空，然後又沉入大地。
一根藤蔓悄然破土，朝著骨架纏繞。
仲夢晨立刻將撲在骨頭架子上的易小軒拉起來，護在懷裡。
藤蔓很快就吞噬了骨架。骨架就像是風化的岩石一樣，化作了碎塊和沙礫，混入了山洞的土壤中。
藤蔓開枝散葉，形成了一個墨綠色的小山包。
在小山包的頂端，一朵米黃色的小花悄然開放，仿佛碧玉上的寶石。
一陣風吹過，藤蔓葉子沙沙作響，好似要替老妖鬼傳遞最後未儘之話。
“無論是妖怪還是人類，都會經曆生死輪回，身體和靈魂重歸自然。你爺爺年紀很大了，是喜喪。”
仲夢晨攤開手，米黃色的小花飛入他的手中，化作了晶石般的固體。
“給，你爺爺送你的入學禮物。”仲夢晨道，“它凝聚了他最後的一口清氣，可以舒緩你的精神。”
其實沒什麼用。仲夢晨在心裡補充。
年邁的妖鬼能將最後一口清氣借由植物凝聚成一朵晶石小花，已經夠厲害了。這小花還能有什麼作用？也就是好看，能當個紀念品。
易小軒伸出雙手捧住小花。他喉結微微顫抖，想要說什麼，卻隻能發出哽咽的聲音。
“擦擦眼淚。”仲夢晨從易小軒衣兜裡，掏出他給易小軒的那包紙巾，抽出一張紙遞給易小軒。
眼淚？
易小軒一隻手輕輕攥著小花，一隻手摸了一下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臉上已經被淚水覆滿。
“我不傷心。”易小軒喃喃道，“我心裡沒有傷心的感覺。”
他一邊道，眼中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往外溢出。
“嗯……麻煩！”仲夢晨誇張的長歎了一口氣，身體開始發光。
他在易小軒驚訝的目光中，變成了一隻兩米高的大狐狸。
大狐狸有著銀灰色的華麗皮毛，隻有尾巴尖尖是純粹的銀色；他的眼睛是黑紅色的豎瞳，微翹的眼角上有一抹比人形時更加明顯的紅暈，更像是一抹未乾的血痕了。
“尾巴給你，你抱著我的尾巴一次性哭個痛快。”大狐狸趴在地上，尾巴一甩，將易小軒覆蓋住。
易小軒被大大的狐狸尾巴掃得往後栽倒，倒在了大狐狸軟綿綿暖呼呼的身體上。
他順著大狐狸的身體坐在地上，雙腿屈起，雙臂不自覺的抱住了雙膝。
大尾巴強硬的擠進了易小軒雙腿和胸口之間，糊了易小軒一臉的毛毛，毛毛刷掉了易小軒臉上的淚水。
“好啦好啦，我知道，就算是喜喪，被丟下的你也會難過。但不是還有我嗎？你又不是一個人，有我在呢。快哭快哭，哭完了回家。”
易小軒抱住狐狸的大尾巴，背靠著狐狸的身體，渾身都被暖烘烘的毛毛裹住。
“仲夢晨……”
“嗯。”大狐狸不耐煩的把腦袋轉過來，用長嘴筒子蹭了一下易小軒，“我在。”
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暖意，好似終於讓易小軒冰封的內心融化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被融化的那一小塊內心，化作淚水，從易小軒眼中湧出。
他身體微微顫抖，哽咽的聲音堵在喉嚨裡，就像是受傷後卻不敢哭得太大聲，怕招來危險的小獸。
一隻沒有親人，沒有家，以後的生活隻能全部靠自己的小獸。
仲夢晨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狐狸腦袋墊在兩前爪背上，歪著腦袋眼睛微眯小憩。
這時候易小軒大概不想讓我多嘴安慰他。仲夢晨心想。等回家之後，多買點好吃的。吃飽喝足睡一覺，易小軒大概就能緩過勁來。
畢竟，已經好好道過彆。
山洞的光源，在骨架變成泥土的時候漸漸消失。
毛絨絨的大狐狸，成了山洞中唯一的光源，將山洞映得比之前還要明亮。
……
易小軒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他的腦海中一瞬間湧入了太多記憶碎片。有街坊鄰居的閒言碎語，有班裡同學的冷漠畏懼……也有倚靠在爺爺身邊，聽爺爺讀報紙的溫馨過往。
太多記憶碎片擠得他腦袋昏昏沉沉。
仲夢晨叼住哭著哭著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的易小軒的衣服後領，把易小軒丟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的四隻爪子上漂浮著如同鬼火般的青灰色火焰，飛入半空朝著山洞上方衝去。
山洞上方的石壁就像是水面一樣出現了一圈漣漪，灰色的大狐狸毫無阻隔的穿過了那層“石壁”。
……
妖鬼的棲息地，是一處不存在於現實中的虛幻鬼域。
妖鬼在自己的鬼域中，不但力量最為強大，還能延長壽命。
易小軒的妖鬼爺爺擁有遠古靈獸的載體，卻這麼早的消亡，大概是因為他一直陪在易小軒身邊，放棄了自己的鬼域的緣故。
在他壽命將近的時候，鬼域隻剩下這一處小小的山洞。山洞裡唯一珍藏著的，隻有關於易小軒父母疼愛易小軒的那些記憶碎片。那些他在生前，沒有力量交給易小軒的記憶碎片。
有人曾經說過，“人類的感情和執念是妖鬼的誕生的養分，也是緩慢侵蝕妖鬼生命的劇毒。”
大狐狸垂下眼眸，眼角的一抹紅痕越發豔麗。
他心中嗤笑。雖然能延長壽命，但對妖鬼而言，十幾年時間不過彈指一揮間。
比起孤單的待在自己的鬼域中苟延殘喘，還是來到現世中並不舒服的陽光下，養育自己心愛的孫子最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