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熱, 桑瑜的屋子裡四角都擺放了冰盆。窗牖開著,屋外的風吹進來,伴著桌上畫琺琅花鳥獸香爐裡嫋嫋溢出的清香, 一室的芬芳和涼爽。
桑瑜被侍女攙扶著緩緩走到窗邊的美人榻上靠著坐下,又招手示意酈嫵, “央央,你過來一起坐。”
酈嫵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侍女連忙奉上糕點和消暑解渴的清茶, 以及熬好放涼的酸梅飲,一一擺在小桌上,然後在桑瑜的示意下, 全都退了下去。
酈嫵也讓琉璃跟著下去了, 屋內頓時隻剩下她和桑瑜二人。
“白露今早剛熬的酸梅飲, 你也嘗嘗。你以前很喜歡喝她做的各種飲品。”桑瑜端起一碗酸梅飲自己舀著喝起來, 讓酈嫵也喝。
白地纏枝蓮紋碗裡盛著晶瑩微褐的湯汁, 酈嫵端起來, 用湯匙舀了一勺酸梅汁送入口中, 酸甜的滋味瞬間門在口腔裡漫開,她微微眯起眼, 笑道:“好喝。”
桑瑜微笑著看酈嫵慢慢喝酸梅飲, 目光默默地打量她,柔美的面容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和寬慰。
自嫁入安國公府以後,桑瑜的日子過得從未有過的順暢, 甚至堪稱幸福完美。
她自己雖然也出自勳貴之家, 但家族漸漸式微,且家中人員複雜,父親寵妾滅妻, 兄弟姐妹爭強鬥狠。桑瑜雖為嫡女,但非長女,更非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家裡最不起眼的子女之一。
她習慣不引人注意,即使是出門遊玩或者參加什麼集會,也是將自己藏在角落,不愛說話,不與人交集。
能被安國公府的公子酈殊求娶,桑瑜屬實意外。她不擅交際,以前也隻遠遠地見過這位酈大公子幾面,隻覺得他生得高大頎長,相貌英俊,氣質不凡。至於人品才華等其他的倒是不曾留意。
同安國公府結親,那是高攀,家裡人欣然同意了這門親事。桑瑜自然沒有什麼話好講,事實上她的意見本來也不重要。她以前對於自己未來的姻緣原本也沒抱什麼希望。
豈料這般盲婚啞嫁,卻得了個極好的姻緣,嫁了個十分完美的人家。
夫君高大英俊,人品才華也樣樣無話可說。除了在某些事上略微強勢且極為纏人了些,其他時候則知冷知熱,著實體貼。性格沉穩,家風嚴謹,無任何不良嗜好,更是至今都沒有要納妾置通房的想法。
自桑瑜過門之後,就立即接管了中饋。可安國公府,府中人員簡單,簡單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沒有妻妾姨娘,更不談什麼庶子庶女,甚至除了一位小姑子,再無其他兄弟姐妹。這中饋她就算接過來了,也無需過度操勞。
公婆雖然表面看著不睦,但並未影響到桑瑜。婆母性情清冷,雖不親近人,但也從來不刁難她。
小姑子嬌媚可愛,是這府裡除了自己丈夫外,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因而桑瑜一直將酈嫵當自己的親妹妹看待,甚至比親妹妹還讓她掛懷。
以前從酈殊嘴裡聽說了酈嫵感情上的坎坷,桑瑜就時常替酈嫵感慨。
後來酈嫵嫁人了,還是嫁給了太子,桑瑜欣喜之餘,依然替她憂心。擔心宮牆深深,悶壞了她,擔心太子不寵愛她……尤其是得知酈嫵和太子一直未曾圓房後,桑瑜更是著急得不得了。
如今聽聞酈嫵說已經與太子圓了房,桑瑜怎能不欣喜,心口的大石總算是落了下來。這會兒將所有人都打發出去了,桑瑜才慢慢開口問道:“央央剛剛說要問我些什麼?”
酈嫵臉上又是一紅,垂著腦袋,沒有吭聲。
桑瑜見她居然害羞,覺得十分有趣,也不催她,端著酸梅飲繼續喝著。
酈嫵支支吾吾半晌,終究還是硬著頭皮,直接問道:“嫂子,你跟哥哥平日裡是怎麼相處的,他會喂你吃飯,甚至是……幫你沐浴嗎?”
“噗——”桑瑜剛抿了一口酸梅飲,聞言差點噴了出來。
她被嗆得輕咳幾聲,抽出袖中帕子,抿了抿唇角,臉上也帶了些赧然。
桑瑜雖然成親比酈嫵久多了,如今還做了母親,但她性情柔婉靦腆,臉皮比酈嫵的臉皮還薄。
不過,見酈嫵直接問這些,且也明白酈嫵除了自己,幾乎也無人可問。於是桑瑜極為慎重,忍住羞澀,慢慢道:“……也有啦。”
“是嗎?”酈嫵說不上來為什麼,覺得好像鬆了口氣,“所以這些都是正常的?”
“是。”桑瑜笑著點頭,接著又有些詫異:“太子殿下他居然也會幫你沐浴?”
那可是太子,跟尋常男子身份不同。
不該是一般由太子妃伺候他沐浴嗎?怎麼反過來了?
不過,看到酈嫵跟太子相處得如此融洽,桑瑜是極為開心的,甚至還打趣道:“是不是我送你的那些‘好東西’,起了一點作用?”
提起那些“好東西”,酈嫵又忍不住再次臉紅耳赤。不敢說自己除了之前那倉促一瞥之外,實際上都沒看全,也沒用上任何,隻含糊地點了點頭。
爾後她又有些好奇地問:“那其他的呢?嫂子和大哥私底下是如何相處的?”
“私底下如何相處?”桑瑜不知想到什麼,面色又熱了一下。有些事情終究赧於細說,隻紅著臉道:“就是……反正他要如何,你都依著便是。”
*
酈嫵這邊跟桑瑜說著私房體己話時,蕭衍正坐在酈府的花廳裡。
他喚來德福:“去市集上買些話本子和書冊來。”
“好。”德福恭敬地問:“對於這些話本子和畫冊,殿下有何要求沒?”
比如上次他在嶽州幫太子妃買的那些話本子,就都是一些感人肺腑曠世之情的本子。
“多買一些就是,無其他要求,快去快回。”
“是。”
因為太子要求買得多,且速度要快,因而德福直接到市集上的私人書坊中,看也不看地直接買了幾大捆回來。然後便看著自家主子拿起每一本書冊,一一快速翻閱過目,似在挑選一般地,分彆放作兩堆。
*
酈嫵跟桑瑜聊了好一會兒,怕累著她,便連忙告辭,準備回自己的聽雨苑。
知曉自己父兄這會兒不在府上,無人作陪,怕太子一個人呆得煩悶,酈嫵便先去花廳找蕭衍。
踏進花廳時,恰好看到德福抱了一堆書冊出去,而太子旁邊的桌上,也堆了一摞書冊。
“這些是什麼?”酈嫵好奇地問。
蕭衍抬起頭看她,“讓德福給你買的話本子,到時候帶到宮裡去看,可以打發時間門。”
“好啊。”酈嫵很高興,接著又發出邀請:“殿下要去我的院子裡看看嗎?”
上次回門,他們在酈府呆的時間門較短,蕭衍一直由酈崇和酈殊接待,還未曾去過酈嫵的閨房。因而聞言點點頭:“好。”
到了聽雨苑,院裡院外的丫鬟仆婦見了太子和太子妃,連忙跪地行禮,接著便紛紛退下回避,隻留琉璃這個貼身大丫頭在堂屋裡聽候。
酈嫵帶著蕭衍穿過前廳,堂屋,進了自己的臥房。
身為酈府唯一的嫡女,又是家人的掌上明珠,酈嫵的閨房自然是極儘奢美雅致,哪怕她已經出嫁,屋子依然收拾得乾淨妥帖,不染一絲塵埃。
紫檀木製的海棠紋架子床,軟綾紗帳,花鳥紋木衣櫥,琺琅面繡凳,四折彩繡海棠屏風,紅木海棠紋妝鏡台……屋內器具無一不貴重精美,也十分突出屋主的喜好。
靠近後方庭院的地方,是一個彆致的扇形窗牖。抬眼望去,可以看見屋外陽光璀璨,海棠樹花繁枝茂,各色海棠花開了滿園,微風送來一陣陣清香。
窗邊置了一張美人榻,地上鋪著長絨地氈。一旁的矮幾上,越窯青瓷蓮紋香爐裡已經點燃了熏香。
蕭衍目光四顧了一圈。身為天潢貴胄,還是貴為太子,蕭衍看著這些華貴精美的家具物什,自是無感。隻是目光掃過這些時,不由自主地會去想象酈嫵曾經在這裡生活的每一個場景。
那種感覺又是不同的。
蕭衍的目光又落回站在窗邊的酈嫵身上。
夏日炎熱,酈嫵今日穿的是紗質的夏裙,雲遮霧繞地攏著曼妙的身姿。細白的手指捏著一柄綢繡紈扇,輕輕搖動。
隨著她的動作,步搖輕甩,耳璫晃動。微風拂過,發絲輕揚起來,輕.薄的衣料也隨風服帖在凹凸有致的身上。
大概是因為難得回家一次,酈嫵的心情愉悅放鬆。嬌媚白皙的臉上帶著熱出的紅暈,櫻紅的唇角微微彎起,波光瀲灩的眼底含著濃濃的笑意。
都說酈氏之女,天生麗質,傾慕者多如過江之鯽,曾經求娶之人幾乎踏破安國公府的門檻。更彆提蕭訣那個求娶三次不成,甚至翻牆想要強擄的……
而此刻,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酈大小姐閨房裡的蕭衍,心裡不免地想著,若他並非太子,不是以選妃的形式……是否連他求娶幾次,一樣都會被拒?
蕭衍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坐下來,朝酈嫵招了招手。
酈嫵剛走過去,便被他一把抱了起來,放在腿上側身坐著。
蕭衍抬起手,修長手指纏住酈嫵的一縷長發,慢慢問道:“聽說曾經想要求娶央央之人,數不勝數,全都被央央拒絕了……若是當初孤也前來求娶呢?”
酈嫵愣了一愣,仰頭看他,不解地問:“殿下為何要求娶我?”
蕭衍黑眸深深地凝著她,“或許孤也愛慕於你呢?”
酈嫵頓時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不可抑製。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用紈扇遮住了半張臉,妖妖嬈嬈地瞟了蕭衍一眼,“當初若是殿下來求娶……我應該也是會……拒絕的吧。”
那時候她心中隻有子瑜哥哥,不管誰來求娶她都不可能答應的。至於求娶之人若是太子……她可能無比驚訝,然後頂多會礙於對方的尊貴身份,拒絕得委婉一點兒……但總歸還是會拒絕的。
聽到酈嫵的話,蕭衍握在她腰間門的大手頓時一緊,黑眸暗沉似墨,諱莫如深。
當初他察覺到自己的心思,也不是沒考慮過這種可能。且因為自覺不夠磊落,心有自責,卻又始終放不下,因而遠走邊關兩年。以為邊關的苦寒,戰場的喋血殺伐,能讓自己最終釋懷。結果不但消解不了,甚至還成了執念……
蕭衍黑眸牢牢地盯著酈嫵臉上漫不經心的笑靨。在這個瞬間門,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蕭訣為何能做出強擄的瘋狂舉動。
連他自己的所作所為,細究起來,又何嘗不是橫刀奪愛,強取豪奪?
尤其是以如今的心境,若是她始終不答應,他可能也會強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