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燭火搖曳, 光影朦朧。到了晚間,窗牖已經闔上,擋住了外面的清涼月色, 也隔出一室安寧靜謐。
拔步床上的帳帷尚未放下,蕭衍還沒有開始入睡。他靠坐在床柱旁, 一腿平放, 一腿支著,手肘架在支起的膝蓋上, 手掌虛握成拳,以手背抵著自己的下頜。
冷白色的眼皮微垂,面色平靜淡然,黑眸卻一錯不錯地盯著躺在他旁邊被窩裡的酈嫵。
果然沒一會兒, 那看起來暫時睡得乖乖巧巧的姑娘,忽地抬腿, 一腳踹開了蓋在她自己身上的薄被, 然後慢吞吞地爬坐起來。
醒酒湯的功效終究是慢了,而“蓬萊春夜”的後勁也著實大。因此這會兒酈嫵臉上還帶著因為醉酒和沉睡而起的紅暈, 一雙眼迷迷蒙蒙, 目光慢悠悠地四顧了一番, 最終才將視線定在了蕭衍的身上。
她朝蕭衍挪過來,學他一樣,靠在床頭坐著。可能是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耳朵上的不適, 下意識地抬手想要去撓。
“不要碰你的耳朵。”蕭衍及時地捉住了她的手。
“為什麼?”酈嫵偏過頭看他, 不解地問。
蕭衍耐心地提醒:“今日才穿過耳洞, 你忘了?”
酈嫵眨了眨眼睛,混沌的腦子遲鈍地思考了一會兒,才想起了這事, “哦”了一聲。
她看不到自己的耳朵,便不自覺地去看蕭衍的耳朵。
蕭衍的左耳當時就被酈嫵咬出了血,這會兒已經結了血痂。他也沒有處理,此刻看起來,他的耳朵反而比酈嫵的耳朵還要慘。
酈嫵看著他耳朵上的血痂,迷迷糊糊中意識到這好像是自己咬的,於是小聲地問道:“殿下的耳朵還疼嗎?”
蕭衍道:“不疼。”
這倒也不算假話。雖然耳朵確實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被咬出血了,說完全不痛那也是不可能的。但經曆了沙場喋血的人,這麼點小傷小痛,確實不算什麼。
酈嫵點了點頭,目光卻又盯向了蕭衍的另外一隻耳朵。
“你今天將我兩隻耳朵都弄疼了,我才咬了你一隻耳朵……”醉醺醺的人,還懂得斤斤計較這個。酈嫵看著蕭衍另外一隻完好無損的耳朵,低喃道:“……我還要咬你另外一隻耳朵。”
“……”蕭衍又好氣又好笑,卻還是好脾氣地道:“行,你咬。”
總歸是他親手刺穿她的耳洞,是他讓她受了痛,她要咬回來倒也無可厚非。
酈嫵於是又朝蕭衍挪過來一些。
像是怕他亂動或者逃跑,她的一隻手還搭上了他的肩頭。
幽香襲近,少女穿著入睡的薄袍,披著一頭長發。直起腰,湊到了身前,耳邊是她清甜軟綿的聲音,“我這次咬輕一點哦,不會讓你太疼的。”
蕭衍嗓音微啞:“嗯。”
酈嫵這次咬得很小心,沒有破皮,更沒有出血。
但她溫熱的鼻息噴在蕭衍的耳側,讓蕭衍忍不住偏了偏頭。
“你彆動呀。”酈嫵鬆開蕭衍的耳垂,抬起頭,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對他的亂動表示不滿。
“嗯,孤不動。”蕭衍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目光盯著她,嗓音暗啞,“你還要咬嗎?”
兩人此刻的距離,近得有些過分,仿佛連鼻息都糾纏在了一處。
酈嫵看著蕭衍更加幽暗了幾分的黑眸,頓時像是敏銳的小獸,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險,連忙豎起防備。她鬆開他的脖頸,往後仰了仰,連連搖頭:“不、不咬了。”
“不咬就繼續睡覺。”蕭衍拉過薄被蓋住自己的腰腹,然後示意酈嫵繼續躺回裡側,“抱著你的枕頭,不要再湊過來。”
酈嫵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此刻的樣子有些奇怪。
不過她還是乖乖地挪到裡側,拉過引枕,抱著枕頭躺了下去。
蕭衍依舊坐在那裡,保持著之前一腿支起一腿平放的姿勢,身上搭著薄被。
直到看著酈嫵再次沉沉睡去,他才揚手滅了燭火,放下帳帷。
大概是後半夜酒意徹底發散,酈嫵困意沉沉,倒也沒再鬨騰了。
一夜無事,到了早間。
蕭衍向來醒得早。除了最初新婚前三日,因為酈嫵睡在外側,他為了不擾她,也起得較晚以外,這幾日蕭衍睡在外側,又重新開始了以往卯時初刻就起的習慣。
他睜開眼睛,習慣性地朝裡側一望。
卻沒看到酈嫵那毛茸茸的腦袋,而本該是腦袋的地方,卻露出一雙白嫩的腳丫子。
蕭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姑娘半夜也不知是怎麼睡的,竟然前後完完全全地掉了個頭。
此刻她的腳又蹬掉了被子,露出纖細的腳踝和小巧的腳丫。
那腳踝纖白細弱,仿佛一截精致漂亮的玉雕。而那兩隻纖足,則像是在晨光裡盛開的兩瓣兒白玉蘭花。
雖然往日裡在外頭,所有人都衣冠整齊,鞋襪齊全,不會隨意見到彼此的腳。
但蕭衍在邊關呆了兩年多,許多時候野外紮營,將士們在溪水邊洗臉洗腳都是常事。
他也不是沒見過彆人的腳,甚至還見過女人的腳,比如穆書雅的。
穆書雅性格大大咧咧。身為女將軍,跟將士們雖然分營彆住,但是行事不拘小節,沒有男女大防。也一樣跟著他們在野外毫無顧忌地除去鞋襪,在溪流裡赤腳沐足。
蕭衍自然也是見過女子纖細的腳與男子粗獷大腳的不同,隻是從來都不知道女人的腳會好看到這般地步。
細白小巧的腳踝,圓潤可愛的腳趾。白膩膩,嫩生生吹彈可破的肌膚,再在晨光的映照下,襯得那一雙纖足像是用暖玉精心雕就而成,讓人隻想握在掌心裡把玩,想象那該是怎樣的光滑綿軟……
而那纖細完美的弧度,則在暗示著那是多麼地柔若無骨,隻讓人看得眼熱,揪得心都緊了。
不是親眼所見,怎樣也無法想到,會有女子僅憑著一對玉足,就能令人百看不厭……
蕭衍隻覺得自己的呼吸完全亂了,黑眸裡一簇簇火星冒起,瞬間燎燃一片。
他就那樣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不自禁地伸手過去,手掌懸在其中一隻小巧的腳丫上,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握了上去。
觸手如凝脂暖玉,掌心隻覺一片柔嫩細滑。
蕭衍慢慢地收攏五指,克製不住地越握越緊。
那腳的主人卻似乎不樂意這樣被緊緊地捏著,使勁地掙了掙,掙不脫又開始踢,最後兩隻腳都踢蹬了起來。
蕭衍不得不鬆開手。
醒神過來,隻覺得自己剛剛仿佛是魔怔了。
這般失控是他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看著那安分下來,卻又兀自張揚外露的一對白嫩嫩的腳丫子,他磨了磨牙,最終隻是拽起自己的被子,甩過去,遮住。
蕭衍坐起身。
看向躺在另一頭,抱著枕頭睡得正香的酈嫵。
感覺自己著實還不如她懷裡的一隻枕頭。
他探身到床尾,抬手輕輕捏了捏酈嫵因為酣眠還帶著紅暈的細嫩臉頰。卻見她不悅地蹙起眉頭,抱緊枕頭,又轉了個身,背對著他,面向裡側繼續睡著。
蕭衍又氣又笑。
這個姑娘,鬨的時候就隻管跟他鬨,碰卻不讓碰。比他還要像個祖宗。
*
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睡得沉,酈嫵睡了個飽覺。
早上起來,她的耳洞居然真的不痛了。
琉璃和玲瓏給她梳妝的時候,看著她的耳洞,也都抿嘴直笑。琉璃道:“等太子妃耳朵完全恢複好了,到時候戴些好看的耳璫,肯定更漂亮。”
酈嫵左右轉了一下腦袋,看了看銅鏡中自己的兩個耳洞,也對自己戴著耳璫的模樣有些期待。
痛雖然痛了,可是過了那陣痛,然後一覺醒來之後,感覺倒也沒什麼。
而且,終於再也不用羨慕彆人,自己也可以戴耳璫啦。
為此,酈嫵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錯。
用完早膳,蕭衍又用酒給酈嫵擦了一遍耳洞,重新換了新的茶梗。
中午又再重複一次。
傍晚時分,酈嫵跟太子去坤寧宮給容皇後請安時,容皇後一下子就發現了酈嫵的耳洞,很是新奇:“你不是怕疼麼?誰給你穿的耳洞。”
酈嫵瞄了太子一眼,堂而皇之地告狀:“是殿下非要我穿的。”
容皇後瞪了蕭衍一眼,嗔道:“胡鬨。”
蕭衍笑了笑:“她也咬了兒臣的耳朵,已經報了‘仇’了。”
容皇後看到蕭衍耳朵上的血痂,也覺得有些好笑。
太子向來儀容端方,這耳朵上破了個口子,倒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看著這一對小兒女氣氛看起來似乎是少有的融洽,容皇後又是詫異又是高興,說了蕭衍一句:“以後不要再亂來了。”
這事便就此揭過。
*
在東宮呆了數日,酈嫵漸漸開始悶不住了。
她央著德福,帶著琉璃,開始在宮城內四處走動。
中午回到東宮時甚至錯過了時辰。太子早就從書房回來,都已經坐在桌前,就等著酈嫵回來用午膳了。
蕭衍看著酈嫵紅撲撲的臉頰,眼裡還有未散的飛揚笑意,於是問道:“今日玩了什麼,這麼開心?”
酈嫵在琥珀端來的水盆裡淨了手,坐下來說道:“今日去了湖心泛舟,還在榕園蕩了秋千。”
“秋千?”蕭衍不緊不慢地道。“你若是喜歡,孤讓德福他們在東宮後面的庭院裡也弄一架秋千。”
酈嫵先是笑著應了一聲:“好啊。”
接著又猛地想起什麼,臉急遽地一紅,連忙擺手道:“……不、不用了。”
但太子卻仿若未聞,似乎隻聽進了她前面那句話。
次日,德福就領著東宮的宮人,開始在後面庭院裡的海棠樹下紮起了秋千。
酈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