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臥室裡掛著的……結婚照……(1 / 1)

“盼盼?”

“對。”

小女孩兒穿著破舊的男式薄襖, 點了點頭,把懷裡一個多月大的寶寶摟得緊緊的。

一雙眼睛裡寫滿了乞求,“……能不能, 給妹妹取名叫盼盼?周盼盼。”

她說,“盼盼……比盼兒叫起來更響亮、更好聽。”

可她等來的,並不是面前男人的同意, 而是他揚起手來的一巴掌。

“叫你媽!”

他破口罵道:“老子給個死丫頭片子取名兒,還管它好不好聽?好聽有什麼用?能給我老周家盼來一個兒子嗎?!”

小女孩兒的臉,頃刻被他打得紅了大半邊。

懷裡的小寶寶也被嚇得哇哇直哭。

她一邊晃著寶寶安撫,一邊抬起頭。

還是不肯放棄, 想再努力勸說一次:

“……我就叫念念,讓她叫盼盼,顯得更像姐妹倆……”

聽到這裡,陷入昏迷的祁妙終於敢確認——

夢境裡, 眼前這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就是當年的念念姐姐。

周念念接著哭道,“……爸, 你就讓她……”

話還沒說完, 就被男人一腳踹在了腿上。

“給老子滾!還姐妹, 你大姐不是你姐妹嗎?!”

小女孩兒懷裡抱著寶寶,根本就站不穩。

她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一下子就被踹倒在地, 還滾了半米遠。

隻不過,她細細的胳膊牢牢將寶寶摟在懷中。在地上滾了一圈, 依然用自己單薄的背,護住了繈褓中的妹妹。

深秋臘月天,那年還冷得特彆早。

熹微的晨光中, 院子的土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冰涼刺骨,像小女孩兒眼角落下的淚一般。

她躺在地上,盯著石灰色的、霧蒙蒙的天,很久很久都想不明白……

這個被她們叫做父親的男人,是怎麼好意思,提起她大姐的呢?

她大姐周引兒,今年才不過19歲,就已經嫁給鄰村的傻子……生了兩個寶寶了。

竟然還隻是為了,給周家換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大姐嫁過去那天,她們的媽媽喜笑顏開。

拍手說道:“這下可好了,等我以後生了個小耀祖,還能給他打一副長命鎖呢!”

後來,周念念想,其實自己已經是三姐妹中,最幸運的那一個了。

她本來,也是該叫周念兒的。

但去派出所裡上戶口的那天,戶籍工作人員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

看了一眼新生兒那年邁、表情不耐煩的父母,又對著電腦,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手指在鍵盤上多敲了兩下。

戶口本上的姓名,就從周念兒,變成了周念念。

周念念爬起身,用手點了點啼哭不止的小嬰兒的鼻子。

“……不哭不哭,妹妹乖啊,以後姐姐就叫你盼盼,好不好?”

盼盼聽不懂,盼盼還是在哭。

周念念覺得,盼盼可能是最不幸的那個孩子。

因為她們的媽媽,如今三十多歲了,還在堅持不懈地接男寶。

在盼盼之前,已經流過四次胎了。

盼盼按理說,本來也不該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可就因為一個跳大神兒的婆子,非指著中年農婦的肚子說,這一胎,絕對是個大胖小子!

然後,盼盼就被生了下來。

再然後……

就被氣急敗壞的父母,給扔在了病房外。

還是上初一的周念念親手抱回了家裡。

而周念念能夠有機會上學,也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她9歲之前,一直都是在待在家裡,幫父母洗衣服、做飯、下地種莊稼的。

但在一個雪天,她去後山撿柴火,想著回去給媽媽煎中藥。

——她媽媽總是喝些各種古古怪怪的中藥。

藥引子獵奇又惡心,家裡無時無刻不飄散著苦澀、難聞的氣味。

媽媽說,那是喝了能生兒子的好藥。

周念念不理解,但還是乖乖地每天跑出去,撿些乾燥易燃的柴火回來。

然後,她就在茫茫雪地裡,遇到了一個拿著不知道是什麼儀器的女人。

旁邊還有一頂帳篷,帳篷外放了張桌子。

風一吹,桌子上的演草紙嘩嘩作響。

周念念沒見過這些,就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新奇地盯著看了好久。

久到女人走過來問她,“小孩兒,你冷不冷啊?”

周念念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搖頭,“不冷。”

女人笑了,搬了張折疊椅讓她坐下。

還給她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薑茶。

周念念就坐在桌邊,捧著杯子小口地喝。

女人埋頭在草稿紙上寫了很多數字,才想起來問她。

“小孩兒,你讀過書沒?”

“沒……”

“那我教你。”

女人說著,就給她寫了一道物理題。

簡單講了公式和原理,就把筆遞到了小女孩兒手裡。

周念念半知半解,極其費力地在紙上畫下了一片狗爬般的符號。

……她連數字都不太會寫。

可女人卻歪著頭看了看,開心地誇她,“真棒!你可真是一個聰明的小孩兒。”

女人又問,“那你想不想去上學?”

周念念懵懵懂懂。

卻恍惚意識到,她即將說出口的,會是一個能改變她一生的答案。

她點頭:“想。”

過了沒幾天,她就再見到了那個女人。

女人給她抱來了一摞課本,告訴周念念,她是從省城來鎮上支教的物理老師。

如果周念念能把小學的功課全給補上,她就給她出剩下的學雜費。

周念念能讀到哪兒,她就出到哪兒。

為了這句話,9歲的周念念,花了兩年時間門,一個人學完了彆人六年的知識。

12歲生日的前幾天,她成為了女物理老師班上的新一員。

為了不讓父母挑出什麼毛病,周念念在學校裡更加認真讀書,放學後就背著書包跑回家,更加賣力地乾活兒。

同時,還要照顧剛出生的盼盼。

父母很少過問他們的小女兒,似乎巴不得她能自己餓死。

周念念一回到家,就會抱著妹妹跑去村頭找一個寡婦。

沒辦法,盼盼太小了,隻能喝奶。

給盼盼換洗尿布,也成了周念念的日常工作。

可以確切的說,盼盼完全是周念念一個人拉扯大的。

這也就導致,小盼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姐、姐。”

“……姐、姐。”

周念念那天聽到這兩個字,開心到大半夜。

盼盼在姐姐不甚熟稔的照顧下,居然一天天地長大了。

雖然發育遲緩,身材依舊矮小。

但起碼能在周念念上學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領著家裡的大黃狗,慢騰騰地跑出去,跟村子裡其他的小孩子玩兒。

可有一天,周念念放學回來的時候,盼盼正坐在床邊哭。

周念念嚇壞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幾個小孩子說盼盼長得不好看,一個勁兒欺負盼盼。

周念念細致地給她洗了把臉,柔聲安慰。

“誰說的?我們盼盼長得可好看了。”

“他們都睡成了扁頭,我們盼盼可沒有,盼盼的腦袋呀,圓滾滾的,多好看啊。”

“真的嗎?”小盼盼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

聽到周念念這麼說,小妹妹才破涕而笑。

“那姐姐……你給我紮辮子。”

“好,姐姐給盼盼紮兩條小羊角辮。”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慢慢過。

雖舉步維艱,卻始終向前。

直到——

周念念高二那年,冬天上完課,快跑回家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神色焦急的盼盼。

盼盼大老遠就衝她喊:

“姐姐你快跑!千萬彆回家!”

原來……

是他們這兒的媒婆找上門,想把周念念說給村裡的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周念念見過,是個快過六十大壽的老光棍兒。

說要在過壽之前,娶個小媳婦兒,衝衝喜。

而她們的父母,已經同意了。

周念念聽到這個消息,渾身的血在一瞬間門涼了個透徹。

盼盼也哭成了淚人,一個勁兒的推著她的胳膊,“姐姐你快跑,聽彆人講,你回了家……就會死的!”

小盼盼這年才五歲,不懂事情的嚴重性。

隻是聽到有人說姐姐會遭殃,就嚇得大冬天跑出家門,領著大黃狗守在半路上,等姐姐放學,想要攔住她。

可是讓她跑,她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小小的村莊,隻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卻足以困住她們姐們三人、甚至是更多女孩子的一生。

當年幫助她的物理老師也已經調回省城了,她們二人的聯係,僅限於物理老師給周念念的高中班主任寄錢。

周念念無處可去。

但她還是要跑。

就像盼盼說的,如果她不跑,回到家裡,嫁給那個60歲的老光棍兒,是真的……會生不如死的。

所以,隆冬刺骨的寒風裡,她摸了摸盼盼的腦袋,轉過身,毅然跑進了深深夜色。

周念念消失了。

從媒婆到家那天,一連消失了一個禮拜。

而這一個禮拜之後,她的家裡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父母,從一對年輕夫婦那裡,領養了一個孩子。

一個兔唇的男孩子。

周念念也就是在那天中午,偷偷折回去的。

年輕夫婦抱著有缺陷的男孩子來她家做客,她一個人躲在西房的柴火垛後面。

聽著屋裡的大人們好像在開開心心地一起吃飯,便貓著腰,悄悄閃到了一間門小屋子的窗戶下。

這是她和盼盼住的房間門。

周念念伸手敲了敲窗戶上用來擋風的硬紙殼,幾秒過後,裡面鑽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她笑了。

冷風揚起了她的短發。

她輕聲問:“……盼盼,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

周盼盼那白淨淨的小臉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父母打青了一大片。

而她逃走的這一個禮拜,也再沒有人會給盼盼紮羊角辮。

盼盼那細軟的頭發散了下來,軟軟地搭在圓滾滾的腦袋上。

小妹妹啪嗒啪嗒掉著眼淚,說了一句“好”。

然後,姐妹倆又無聲無息地從家中的狗洞鑽了出去。

至於原來那條陪盼盼玩兒的大黃——

家裡來了客人,母雞要留著下蛋,唯一能端上桌的葷腥,隻有一盆狗肉。

當晚,周念念就把盼盼背在身上,連夜跑出了村子。

她對一位開三輪車拉稻草的大姨撒了個慌,說姐妹倆要去找自己的爸爸媽媽。

於是,便得以搭順風車,來到了A市的群蠅街。

周念念這一個禮拜中,徒步三天三夜,提前踩好了點。

這片地方雖然偏僻,但物價很低。

她把從家裡偷出來的那枚、留著給男寶打長命鎖的金戒指賣了換錢,然後找到一片荒廢的爛尾樓,租下了一間門地下室。

儘管這裡潮濕、黑暗,還散發著一股陰涔涔的黴味兒。

但姐妹倆起碼不需要再提心吊膽,從此以後,這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室,就是獨屬於她們倆的家。

周念念還買了一張厚厚的床墊,墊在高高的破床上。

但是質量很差,她一坐下去,床墊就塌了一塊兒——裡面的彈簧彈不上來。

不過盼盼很喜歡這張床墊。

她揚起腦袋說:“姐姐,這裡比較矮,我可以爬得上去。”

所以,盼盼每次都是從床尾塌陷的那個角,自己慢慢爬上去。

盼盼開心之餘,也不忘擔心周念念的學業。

“姐姐……這裡好像離鎮上的高中很遠,你上學怎麼辦?”

周念念笑著告訴她,“盼盼不用擔心,姐姐很聰明的,姐姐已經轉學到市裡的群英中學讀書了。”

盼盼又半信半疑,“真的嗎?”

“真的,你看!”

周念念拿出了一身校服,上面還彆著一個印有“群英中學”的校徽。

“怎麼樣,姐姐沒騙你吧?”

其實還是騙了。

這身校服,是周念念在附近菜市場買土豆的時候,看到有位阿姨穿著,便花錢從人手裡買了過來。

校服又大又舊,極其不合身。

但哄過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就足夠了。

白天,周念念會穿著這身校服出門,假裝去學校。

但實際上,她拐去了那家叫“迷路人”的酒吧。

當年,迷路人的孫老板還沒有發福變胖。

他的視線嫌棄地掃過周念念全身,“沒長開的黃毛丫頭,我們酒吧裡要你乾嘛?”

周念念低下頭,小聲道:“我可以刷盤子、洗碗,打掃衛生……”

求了半天,孫老板也不打算留下她。

周念念正要失魂落魄往外走時,一個染著紫色頭發、打著鼻環的女人將她攔住。

她是這裡的DJ師。

一張口,就開門見山。

“妹妹,要不你跟著我學打碟?”

於是,周念念就在迷路人裡有了一份兒工作。

薪水不高,但足夠每周給盼盼買頓肉吃。

這一周,周念念在菜市場精挑細選,買回家裡一大塊排骨。

不成想,盼盼頭一回吃排骨,居然把小門牙給硌掉了。

托著下巴,嚇得哇哇大哭。

周念念圍著哄了好久,最後還是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掉牙是好事兒,掉牙就說明我們盼盼,很快就要長成大姑娘了。”

她拿紙巾包住被硌掉的小乳牙,“而且,把它扔掉了,還會長出新的哦。”

“盼盼掉的是上門牙,所以要往下面扔,扔下去,就可以保佑我們盼盼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於是,周念念領著盼盼,來到了外面的下水道口,想讓她自己扔下去。

可盼盼卻躊躇了幾步,把包著乳牙的衛生紙團又塞回了她手裡。

她說:“姐姐扔吧,讓它保佑姐姐!”

不過,一顆小乳牙,顯然沒有那麼靈驗。

周念念很快還是感冒發燒了。

她在迷路人一樓的嗨吧裡打碟,需要穿得時尚漂亮,裹個大棉襖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每次回家路上,她都被凍得直流鼻涕。

半個月下來,她就扛不住了。

早上鬨鈴響後,腦袋依舊昏昏沉沉,起不了床。

盼盼就從塌下去的床尾,慢慢爬上去。

“……姐姐。”

“……姐姐。”

她奶聲奶氣喊道,一直爬到了周念念身旁。

細細的小手指、輕輕撫摸著姐姐的眼皮。

“姐姐,你怎麼還閉著眼……”

“姐姐,彆睡了,該起床上學了……”

後來,周念念想,那回還要多虧了盼盼。

不然,她真得活生生躺在床上,燒出問題來。

盼盼很聰明,也很懂事。

她看得出來,姐姐每次放學回來,都會被凍得不輕。

所以,每到晚上十點後,她就趴到床上,把周念念要睡的外側先給暖一暖。

等姐姐回來後躺在床上,盼盼也會趴到她腳邊。

姐姐的腳,總是冰涼冰涼的。

盼盼就會用自己軟乎乎、也熱乎乎的身體,輕輕抱住姐姐的雙腳,用體溫給姐姐暖熱。

以前老是聽她們媽媽說——女孩兒陰氣重,男孩兒火氣旺。

周念念以為不然。

明明……盼盼的體溫,也能夠融化這個寒冷的冬天。

……

作為一個看客,昏迷中的祁妙很希望,念念和盼盼的故事,就能夠在這裡結束。

可夢境還在繼續——

那是個很尋常的一天。

周念念早上照舊穿上校服出門,還告訴盼盼,今天中午要吃糖醋魚。

盼盼開心說“好”。

卻在姐姐出門10分鐘後,她發現,桌子上……有一枚刻著“群英中學”四個字的校徽。

聽姐姐說,校徽是要彆在胸口的,如果忘了佩戴,門衛叔叔是不準進校門的。

盼盼記住了,也開始著急了。

她拿起校徽,又拿起鑰匙,倒騰著兩條小短腿,獨自出了地下室的門。

口中還小聲地喊著“姐姐”。

然後,在她從地下室跑到爛尾樓小區路上時……

一塊兒磚頭,不知道從哪個窗口裡飛了出來。

瞬間門便砸倒了小小的女孩子。

盼盼那紮著羊角辮的、圓圓的腦袋……硬生生被砸出一個稀巴爛的大洞。

血,迅速蔓延了一地。

“盼盼——!!!”

祁妙渾身顫抖著,大聲喊她。

可這是在夢境裡,根本就沒有用。

祁妙淚流滿面,咬著唇,猛地抬起了頭。

正看見——

六樓的窗口中,閃過一張男人的臉。

……她見過、她絕對見過!

是那個周念念臥室裡掛著的……結婚照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