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屹往牆根瞥了一眼,那倆染頭的非主流立即抱頭蹲好,閉上了叭叭個不停的嘴。
尤其是奶奶灰。
比起那位清冷俊秀的小談警官,他還是更害怕這位總喜歡穿著一身黑,臉色堪比鍋底的程屹。
遙想當年,他還在群蠅街那邊招搖撞騙的時候,就被剛上任的程警官一口氣狂追了幾十裡地,導致後來一見到這位主兒,都有種腿肚子灌鉛、肺裡喘不上氣兒來的窒息感。
談靳楚也看過來一眼,淡淡道:“這倆人第一時間都不在凶殺案的案發現場,待會兒讓他們交代一下在門口看到了什麼,做個筆錄就可以走了。”
一聽這話,倆非主流都快感動得哭了。
他們從來都不敢想象,小談警官冰冷的語氣,還能說出這般溫暖人心的話語,恨不得當場就給他磕一個。
程屹沒有什麼異議,目光掃過剩下的四個人,盯著蹲在角落裡、打了耳釘的男生看了兩秒。
沉聲道:“你,跟我走。”
談靳楚則把視線落在一旁的長卷發女孩兒身上,將人帶去了隔壁的4號審訊室。
女孩子剛一進門,腳步就開始躊躇。
因為她發現,審訊室內的牆上,裝了一層軟包。
這種裝修設計,既可以有效隔音,又能夠防止被審訊者自殘。
可越是如此,就越能讓她無端聯想到,曾經會不會出現,有警察薅著嫌疑人的頭發,把人往硬邦邦的牆上撞的慘象。
談靳楚注意到了她落座後的不自然。
於是,先問了個最簡單的。
“叫什麼名字?”
女孩兒戰戰兢兢地開口,“……錢子萱。”
隨後,又問了她幾個較為基礎的問題。
錢子萱老老實實回答:
“……我上完初中就不讀書了,跟著我大姑在群蠅街的妍色美容院裡當學徒,她家兒子快高考了,要跟著他、給他做飯,店裡就歇業放假了幾天……”
“我是晚上10點多的時候出來喝酒的,剛才那三個都是我朋友……”
敲鍵盤的記錄員手指一頓,抬起頭,表情怪異。
……誰家好人會跟自己的朋友們,扒光了衣服,滾到同一張沙發上啊?
談靳楚也神色淡漠地掀了掀眼皮。
接著問:“那個死者盛煬,也是你的朋友嗎?”
錢子萱的瞳孔猛地顫了顫。
“……是。”
但她到了現在,似乎還是不敢相信,一小時前還在跟他們一起喝酒的人,居然就這麼……
她問:“警察同誌,盛煬他……真的已經死了嗎?”
談靳楚點了點頭。
“我到現場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至於具體的死亡時間,法醫那邊還沒有給出結果。”
“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他話音一轉,帶著料峭春寒的眼,就又衝她看了過來。
“盛煬死的時候,你們幾個,都在迷路人酒吧裡。”
錢子萱一下子就慌了神。
這會兒也顧不上關心朋友的死活了,連忙結結巴巴地撇清自己。
“警察同誌,他、他他的死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我隻是被他喊過去湊數的,到了酒吧,就一直在包廂裡跟其他人喝酒……剛才那三個都知道!”
“我有不在場證明……對對,我是有不在場證明的!就那個打耳釘的,他叫趙換金,就是他把我內衣脫了還給藏起來……”
她抹著眼淚哭訴,“警察同誌,我當時還光著身子呢……怎麼可能從包廂裡出去殺人?”
談靳楚攤開筆記本,夾在手指中的中性筆慢悠悠地轉了一圈。
他問,“你們四個,都是盛煬的朋友?”
這回錢子萱不敢承認得這麼乾脆了,“算、算是吧?”
記錄員出聲,“什麼叫算是?”
錢子萱猶豫道:“……那倆男的,其實就是盛煬的跟班舔狗,我跟那個陳曉盼……算是他的前女友。”
談靳楚:“你自己繼續往下說。”
錢子萱點了點頭,思索了一下,才再次開口。
“盛煬這個人,私生活一直都很混亂,他從小學的時候就開始跟人家女孩子談戀愛。不過也談不了多久,頂多倆月就掰。我是上初一的時候跟他在一起的,談了快三個月吧?反正比他跟陳曉盼長。”
說到這裡,她似乎還隱隱有些得意。
“盛煬他爸他媽都在外地做生意,家裡可有錢了,每個月都給他爺爺奶奶打十幾萬。倆老人又不怎麼管他,可能管也管不住。他就拿著錢,經常請客吃飯,花天酒地。”
“他對朋友還挺大方的,給趙換金他倆買過特彆貴的限量款勾子鞋,還給我和陳曉盼送過項鏈,我那條比她的貴了2000多塊呢……”
談靳楚往本子上寫了幾行字,抬起頭,又問:
“除了出手闊綽這一點,他的性格方面如何?”
一提起這個,錢子萱就嫌棄地撇了撇嘴。
“盛煬就是個狗脾氣,徹頭徹尾的霸淩咖!跟他關係好的幾個跟班,誰還沒被他拳打腳踢過?一個不高興就敢往人家肚子上踹,也就趙換金那個沒出息的給人當慣了孫子,被踹得都胃出血了,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她甚至越說越氣,“盛煬這個B居然還打女人!我跟陳曉盼都被他扇過巴掌,不過還是那姐們兒更慘一點,有回盛煬拿個打火機,頭發都給她燒了一大截。”
談靳楚聽完站起身,幾步走到了她桌子前。
他個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幾,顯得整個人更加清瘦挺拔。平平無奇的白T恤穿在他身上,居然也會很襯膚色。
明明隻是清秀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卻越看越順眼。
年紀尚輕,正氣凜然中還夾帶著一些尚未褪去的少年感。
唇紅齒白,氣質卓然。
錢子萱不禁有些看呆了。
直到,他勁瘦的胳膊撐在桌面上,微微俯身。
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感情。
他問:“那個顧尋,也是被盛煬霸淩的一員?”
錢子萱耳根子紅了紅,連忙回神。
“……是!”
她咽了口唾沫,繼續講道:
“顧尋跟我們幾個都是同一所初中的,不過顧尋的成績好,在一班,我們幾個掉車尾,在隔壁一棟樓。但盛煬他家有錢,他媽媽托關係把他也調進了一班,估計倆人就是這麼認識的。”
“……盛煬這個人吧,向來就愛跟好學生們不對付,按理說一班都是尖子生,也不知道顧尋怎麼就這麼倒黴,成了他的眼中釘。平時放學之後,我們經常能撞見盛煬欺負他。有一回可過分了,大冬天的,直接提了一桶涮拖把的水硬往人顧尋頭上倒……”
說到這兒,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後攥緊了拳頭,語氣篤定:“警察同誌,顧尋一定是來找盛煬報仇的!”
她看過不少警匪片,激動道:“這就是你們常說的……作案動機,對不對?!”
“啪——”
程屹猛地一拍桌子,“對個屁!還作案動機呢!”
他指著趙換金的鼻子,“跟我在這兒瞎分析起來了還,我問你,人家身為模考全市第一名,清華北大的好苗子,最看重的是什麼?”
趙換金嚇得一哆嗦,耳釘上的碎鑽在審訊室的燈光下閃了閃。
他試探著問:“……成、成績?”
“那不就得了。”
程屹坐回椅子上,雙臂環胸。
他道:“高考在即,哪個好學生會放著近在咫尺的大好前程不要,腦子跟抽了似的,跑到離家幾十公裡的地方,專程買了把水果刀去捅人?”
是啊。
趙換金低頭沉思。
顧尋那小子,不讓他學習,就跟要了他命似的。
他們幾個拿刀劃爛了他的校服,他一聲不吭,可盛煬撕了他一本書,這小子就哭得跟天塌了一樣。
甚至在挨打之前,都要跟他們商量一下,能不能彆動他的右手?因為他回家還要寫試卷做題。
更何況,顧尋的膽子還很小,體質差,又怕見紅。
以前初中體檢抽血,醫護人員的血管還沒紮下去,他就開始站不穩了。
盛煬抓了一隻開膛破肚的癩蛤蟆丟他書桌抽屜裡,也能給他嚇掉半條魂兒。
就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書呆子,怎麼敢在高考前兩天,主動拿刀殺人呢?
說個地獄笑話,這要是講給昨天的盛煬聽,恐怕連他自己都不信,聽完還得哈哈直樂。
-
2號審訊室裡,劉思甜也在問著相似的問題。
坐在桌前的許如願神情悲愴,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哭得就快要暈了過去。
“……警、警察姐姐……我家寶寶真的是個好人,嗚嗚嗚……他真的特彆特彆純情,膽子也很小、奶呼呼的,特彆可愛……”
“嗚嗚嗚……我第一次去問他數學題的時候,剛巧來了大姨媽……血不小心蹭在了他旁邊的凳子上……他看見了之後,嘴唇發白,臉都紅透了,嗚嗚嗚……”
“他還親口告訴我,他暈血。”許如願雙手捂在心口,感情無比真摯。
“警察姐姐,我男朋友這樣一個純潔的乖寶寶……怎麼可能是殺人犯呢?”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嗚嗚嗚……”
於是乎,被大小姐這麼效率低下、顛三倒四地一通哭訴,劉思甜從審訊室裡走出來時,已經快要淩晨三點了。
許如願被領去簽字,順帶洗把臉,劉思甜則獨自回了辦公室。
走進去時燈光還亮著,談靳楚和程屹幾個人都還在,圍在打印機前人手一份資料,正交流著彼此的審訊結果。
劉思甜撂下U盤,疲憊地癱倒在椅子上,指了指飲水機,一個字都不想說。
談靳楚接了杯溫水給她遞過去。
輕笑道:“劉姐,你那邊怎麼樣?”
她捧著杯子,眼神渙散,“你們先說吧,讓我緩一緩,腦子都快被人給哭懵了。”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說了聲“好”。
談靳楚先開口,他審訊的是兩個女孩子。
“錢子萱,盛煬曾經的一任女友,顧尋的初中校友,趙換金的現任女友。昨晚十點二十三分接到盛煬電話,四十五分到達迷路人二樓包廂,盛煬於三樓雜物室廁所裡死亡時,他們幾個均不在場。剛才在審訊室裡,她交代了過去幾年中,盛煬主導並參與的霸淩事件。”
他把打印好的資料遞到幾個人跟前。
“陳曉盼作為他們的共同好友,盛煬的所作所為她也清楚不少,我把她們兩個人的發言彙總了一下,基本一致。”
“除了,對於顧尋這個人的看法,有一些不同。”
談靳楚一頓,看向了審訊完顧尋的張茂林。
“陳曉盼不僅是顧尋的初中同學,還是他小學六年級的同班同學。她對顧尋的評價很高——品學兼優,樂於助人。”
“曾經有一次,她被人冤枉偷錢,最後還是身為班長的顧尋,放學後陪她翻遍了教室裡的每一張課桌和每一把椅子,最後才找到。”
程屹聽著點了點頭,道:“我審的那倆人說的也都差不多。對盛煬,就是一邊巴結著,一邊挨了打還敢怒不敢言,對顧尋……”
他冷笑一聲,“校園霸淩的時候,他倆也沒少參與其中。都說顧尋是個膽小怕事的書呆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被嚇得不敢正眼瞧盛煬,校內校外見了面,立馬都得躲著走。”
說著,把自己手中資料也推到了桌子上給大家看。
還略帶譏諷地點評了一句:“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膽子小,人家顧尋逼急了,都敢拿刀捅人,這兩個人被我一審,哭得跟個什麼似的。”
提到哭,程屹又想到了之前在病房裡,對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姑娘,笑了笑。
“還不如我的祁妙妹妹呢,起碼哭歸哭,該說的人家都能掰扯清楚。”
話音剛落,談靳楚輕飄飄斜來了一眼。
聲音像深夜裡的悠悠涼風。
他說:“什麼叫……你的?”